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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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鱼杂炒出香味后，薛宝珠倒入足足一整碗的剁椒。辛辣的汁水被滚油一烹，带着辣味的锅气唰的一下蒸腾而起，锅里滋啦滋啦地响，铁铲与锅底叮当碰撞。她倒入少许开水，将鱼杂闷煮片刻。
待鱼杂入味，薛宝珠将锅盖掀开，大火把汤汁收干，最后撒上一把青红椒段增添辛香味，一道香辣鱼杂就得了。
那边叉烧饭也已到了火候，甜香的肉味中夹杂着一丝米饭淡淡的焦香味，薛宝珠对纪娘子笑笑：“这锅巴定是香得很。”
纪娘子也不由得点点头：“姑娘的手艺没得说。”
薛宝珠将碳火放在食盒底层，边装饭食边笑道：“这都是纪娘子的功劳，火候好，才能烧得出喷香的锅巴。”
“嚯！”严数进门就被缭绕的香气馋得眼睛晶亮，怪不得圣上会亲旨召这薛小娘子入宫。
他过去瞄了一眼食盒里津亮油润的炙肉与鱼杂，控制不住地吞咽着口水。严数在御前什么好吃的没见过？炙肉三天两头吃一回，但就是没见过这般炙得油光水滑、香气扑鼻的。还有那盘子瞧着就香辣带劲儿的鱼杂，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竟是那盆腥气冲天的鱼下水做的！
“大人，是该传膳的时辰了嘛？”薛宝珠偏头望见严数，笑眯眯地道。
严数回过神来点点头：“时候差不多了，孔尚食那边也都备好了，薛小娘子这就跟我走吧？”
薛宝珠脆生生地应下：“好。”
她与纪娘子跟着严数去往御膳房，正巧碰上孔尚食出来。薛宝珠行了一礼，孔尚食对她略一点头，一行人往宣明殿去了。
天还有余亮，薛宝珠等人所过之处皆留下一股诱人的菜饭香气。
严数跟在薛宝珠身边，捡了些紧要的告知她：“圣上是在东侧殿用膳，传膳时才能进去摆膳，若是不传就得一直等。用膳期间也得在外等候，不得擅自离开。”
薛宝珠点头一一记下，只觉得有些冷。虽已是春日，但太阳落山之后还是有些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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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殿前，一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负手而立，定定望着远处的小院，眼眸微微闪烁。眉梢眼角透着丝不易察觉的轻浅弧度。
周全陪在一旁，心中直笑。那漱流小筑是圣上亲自给薛小娘子挑的地方，与他的宣明殿遥遥相望，圣上他只要一抬眼睛，便能瞧见她的小院。
霍不啻淡淡睨了他一眼：“笑什么。”
周全吓得一激灵，习惯性地想跪下求饶，却恍惚间瞥见圣上眼中的些许笑意，连方才的语气也是和缓的，不似动怒的模样。
眨眼的功夫，心思百转千回。他陪着笑脸道：“圣上近日心情似是好了许多，小的见了也高兴！”
霍不啻想起那晚笑吟吟的女娘，在鸡蛋上画鬼脸，哄孩童似的哄他开心。
“阿弃，我不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但人生本就苦短，叹一日不如笑一日。人活一世，总要快快乐乐地走完这一遭。”
少女清脆的声音清晰如昨，他回忆着那双温和且坚定的笑眼，眸中浅淡笑意浓了几分。
周全目光意味深长，打从心底为圣上高兴。他总觉着自圣上认识那位薛小娘子以来，身上多了些热乎的人气儿。
霍不啻正想着薛宝珠，瞳仁一转忽地瞥见名精气神儿十足的女娘，穿着缃叶色齐腰，配着葱倩色的对襟半臂，整个人郁郁葱葱，如生机勃勃的野外新树，对着丝丝春风抽出鹅黄嫩芽，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情格外晴朗。
他本是带着笑意，却见薛宝珠一步一步朝着宣明殿的方向走来。那双黑眸闪过丝几不可察的慌乱，转身几步迈回殿内，透着门缝见她愈来愈近。
霍不啻转眸看向周全：“她怎么会来这？”
周全也是吓得不轻，这要是被撞见了，圣上龙心不悦，还不是他们御前这些人遭殃？
“小的、小的也不知……”他说着，一眼瞧见跟在薛宝珠身旁的严数，那兔崽子正笑呵呵地同她说些什么，一脸狗腿子的模样。
周全瞥了眼霍不啻的脸色，忙命人将严数叫至廊下。
严数见师父派人来传，战战兢兢过去：“师父？”
周全望了望，怕被薛宝珠认出，躲在柱子后头轻声道：“怎的把薛小娘子引到这来了？”
严数闻言松了口气：“是膳房的女官们不服薛小娘子便提出比试一场。各做几道御膳，由圣上决断。”
“怎么个决断法？”
“就看圣上哪道用得多些。”严数回头望了一眼立得笔直的薛宝珠，也不禁多说几句，“师父你猜怎么着？原本是吴司膳提出要与薛小娘子比试，薛小娘子却转头说要与孔尚食比，啧啧，这般年轻的小娘子竟有这番魄力。”
“也不瞧瞧那是谁！”周全乐了一声，“且叫她们在外头等等，我先去给圣上回话。”
“哎！师父慢走！”
周全回到殿内，将方才的话一五一十同霍不啻转述一遍。只见那寒星般的眼眸微闪，染上些许若有似无的笑意：“她倒是聪敏，知晓一劳永逸的法子。”
殿内东北角的窗子敞开着，忽地灌进一股凉风。
霍不啻想起她来时单薄的衣衫瞳孔微沉。按照御前的规矩，她还要在外等上许久。
他皱眉，沉声道：“让她与孔尚食去西侧殿候着，膳食叫严数亲自送来。”
周全听了忍不住笑，连退出去时都是笑吟吟的。
霍不啻站在门口，透着缝隙望向那个搓着手指取暖的小女娘便知她定是冷得厉害。
她的动作小心谨慎，霍不啻定定看着，只觉得胸口一缩。
薛宝珠正觉得冷，兀地见着有小太监来传话：“圣上口谕，让薛小娘子与孔尚食去西侧殿等候，膳食由严内侍送进去即可。”
吴司膳听后满面笑意，压低声音道：“可见圣上看重尚食，传承了百年的规矩都破了。”
孔尚食本是极爱听别人的吹捧之言，可现下听了也觉得不妥。圣上此举，分明是为了这薛小娘子。
严数听得清清楚楚，不禁睨了她一眼：明明是为着薛小娘子才破例让人进去等。
薛宝珠不大在乎几人的眉眼官司，只一味跟着几人去往西偏殿。
甫一进去还未坐下，便有几名宫人进来，十分麻利地点了炭盆，屋子立刻变得暖融融的。
薛宝珠此刻才松了肩膀，觉得暖和了许多。
她望向门外，想着东侧殿心中有些忐忑。孔尚食经验老道，她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吴司膳看着薛宝珠有些幸灾乐祸：一个小娃娃，能做得什么像样的吃食？等会输了别要哭鼻子才好。
严数那边与宫人正摆膳，刚一打开薛宝珠的食盒，周全都不禁抻着脖子瞧了瞧：这做的是什么啊！这么香！
霍不啻踱至桌边坐下，略望了一眼便精准地从一桌子黄焖鱼翅、吉祥如意卷、鲜蘑菜心等一众没滋味的御膳中挑出了出自薛宝珠之手的两道饭食。
他抬手一指，周全会意，立刻将那热气腾腾的叉烧饭与红亮辛香的鱼杂放置他面前。
严数见了惊得一愣：挑中的竟都是薛小娘子的吃食！
霍不啻舀了一勺浸满肉汁的饭放入口中，醇厚肉香立刻散开。他又尝了口叉烧肉，嫩而不柴，每嚼一下便有汁水溢出，咸甜焦香，引人食指大动。
他夹起一块鱼杂，抬眸看向严数：“这是什么？”
严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是鱼杂。”
霍不啻尝了尝，眸光一亮。这鱼杂入口满是鲜辣的味道，吃不出一丝腥气。爽脆弹牙，每一口都带着剁椒独有的清爽辣味。
他本是不饿，现下胃口全被打开。叉烧饭很快见了低，霍不啻尝到了焦香的锅巴，更是觉得这顿饭用得极香。
严数见此，为薛宝珠悬着的心也尽放了回去。
以往御膳房送来的膳食大多时候都是几乎原封不动地撤下，如今薛小娘子的两道饭食都见了底。
眼下胜负已分，薛小娘子赢得相当漂亮体面。
霍不啻饭后喝了口茶，净手后复又坐回去批折子。
他提起笔时无意间瞥见金丝笼中那两枚滑稽的鸡蛋，不由自主地弯了下眸。
严数命人提着盘子碟子去往西侧殿。
薛宝珠目光微低，看见自己的食盒瞧着似是轻一些。
吴司膳不慌不忙，觉着没什么悬念。
“那便回御膳房罢。”
孔尚食起身，薛宝珠与纪娘子亦跟了上去。
刚出宣明殿没走多远，诸多女官宫人们早已等在此处，里外围了好几层。
薛宝珠走在最后头，前方的吴司膳倒是喜气洋洋的，虽是斥责，却满面带笑：“怎么都在这等着？手里的活都做完了不成？”
女官们见如此情景，纷纷去孔尚食身边说着恭维话。有些还回眸望了望薛宝珠，轻嗤一声：“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竟也敢跟孔尚食比？”
“你小声些，那到底是宁国公家的养女。”
“宁国公家的养女又如何？人家有亲生的女儿，那可是名满京城的千金闺秀，她算什么？”
严数闻言皱眉，侧头瞄了薛宝珠两眼，只见她眉眼带笑也不禁佩服：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心竟这么定！
“说话仔细些，这是宫内，不是你家乡下村子口。”孔尚食轻斥一句，回头对薛宝珠微微颔首。
孔尚食看了她两眼，今日那道黄焖鱼翅是她的拿手菜，她不认为自己会输。这薛小娘子厨艺如何她不清楚，但这般爽利的小女娘她也喜欢，不希望她因一时的失败失了对厨艺的兴趣。
孔尚食思及此处，想着私下里定是要安慰她几句。
薛宝珠回了个笑，这些饭后茶余嚼舌根子的话她全然没放在心上。只一心想着孔尚食今日做的是什么菜色，闻着颇香！
纪娘子在一旁瞧着直皱眉：“我本以为御膳房是个能静心钻研技艺的地方，一切都靠手艺说话，却不成想竟是这般……个个打着官腔。”
吴司膳看向严数：“不如就在这揭晓吧？”
严数睨了她一眼，转头看向薛宝珠：“薛小娘子觉得如何？”
“我无妨。”
严数又问向孔尚食：“尚食您觉得呢？”
孔尚食环视四周缓缓道：“那便在这罢，省得她们惦记着。”
“成！”严数摆摆手，立时有宫人提着食盒上前。
众人削尖了脑袋往前挤，都想第一个瞧见。
宫人将食盒盖子掀开，孔尚食的黄焖鱼翅鲜香诱人，牡丹鱼片灵动鲜活、巧夺天工，却都是完完整整的。再看另一边，碟子盘子几乎干干净净，尤其是那砂锅，连粒米都未剩下。
纪娘子瞄了一眼，身板挺得笔直十分得意。
御膳房的女官女史们见了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吴司膳面色尤其难看。
孔尚食神色微僵，瞳孔闪过一丝震惊错愕。
她平复片刻，实在好奇能让圣上胃口大开的饭食是何滋味，伸手蘸了些许麻辣鱼杂的汤汁尝了尝，一双眼睛立刻变得晶亮。
平常人做辛辣口味的鱼，因想用辣味遮盖鱼的腥味，所以下料极重，连鱼鲜味都一并遮掩住了。这薛小娘子做的麻辣鱼杂辣度够，且满是辛香之气，鱼鲜味丝毫没被掩盖不说，还没有鱼腥味。鲜与辣一君一臣相辅相成，实在是美味！
想不到她小小年纪，手艺竟这般老道了得！扪心自问，自己在薛宝珠这个年纪时可是远不如她。
孔尚食行至薛宝珠面前缓缓一笑：“薛小娘子，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心悦诚服。”
薛宝珠正盯着那叠牡丹鱼片瞧，见孔尚食过来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诚恳道：“论手艺论经验，您都是远胜于我的前辈。今日能赢是讨了巧，许是圣上吃惯了御膳房，正喜欢这些新鲜的。”
孔尚食笑道：“你有你的独特之处，若是得空，我得向你讨教一番。”
薛宝珠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今日已经是班门弄斧了……”她想了想，伸手指着那栩栩如生的牡丹鱼片轻声道，“您这鱼片做得实在是好，不知……”
“明日便教你，如何？”孔尚食见她有兴趣，应得十分爽快。
这边两人分外和谐，那边吴司膳还是副怔怔茫然模样，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孔尚食在御膳房数十年，做得一手的好御膳。煎炸蒸煮、炒溜烩涮无一不精，你那市井中的雕虫小技如何能与宫廷菜相比？”
薛宝珠摇头，很不赞成她的话：“饭食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无论是精致繁琐的宫廷御膳、还是简单平凡的街巷小吃，都有其不凡独到之处。”
她向前一步，看着这些惊诧的膳房娘子们，最终将目光落在吴司膳身上，直视着她的眼眸：“若非要挑一样，我觉着百姓人家桌上的饭食才是最好的。”
“大江南北皆有美味，您将目光拘在膳房之内岂不是可惜？”
少女声音清脆、掷地有声，吴司膳瞪大了眼，嘴唇嗡动数下却是半晌说不出话。
围着的女官们愣愣地盯着薛宝珠，情不自禁地点头赞同。她们自诩师出名门，看不上她的野路子，但天下美食何其之多，她们为何要固步自封？
孔尚食对薛宝珠的话也很是赞赏：“我们在宫中数年，只能看见眼前这片方寸之地，忽略了外头广阔天地间的美食，是我们狭隘了。”
吴司膳沉默不语，她向来自负，自认为御膳房上下除了孔尚食，就属她的厨艺最好。可现下听了薛宝珠的话，竟觉得很有些道理。
入宫多年，她处处钻营，早已忘了本心……
孔尚食亲手将那盘仅剩了少许的鱼杂端至吴司膳面前：“你们也都尝尝。”
女官们接过，蘸了些汤汁入口，再说不出话来。
吴司膳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薛宝珠，如今也是心服口服。
平心而论，她是无法将那腥臭不堪的鱼杂做得这般可口。
孔尚食扬眸看去：“你们以为如何？”
“吾等心悦诚服。”
薛宝珠与纪娘子对视一眼，心中十分欢喜愉悦。
一众人往御膳房走去，薛宝珠与纪娘子走在后头，商量着明日早晨做些什么吃食。
薛宝珠噙着笑：“小瓷小碗爱甜，明儿早上蒸些八宝山药，粥就做红薯甜粥，若是怕甜腻着了就再做些香菇滑鸡粥。”
“小瓷小碗瘦瘦小小的，我再配些猪肉香葱馅的烙饼。”
薛宝珠听了忍不住笑：“你做的馅饼是最好的！”
她迎着清风月光脚步缓缓。现下虽身处于规矩森严的深宫之中，薛宝珠却觉得比在国公府时自在。
吴司膳回头望了望薛宝珠，犹豫再三还是刻意放缓了步子等她。
薛宝珠见此对她弯弯唇角：“吴司膳是有什么事吗？”
吴司膳见她满面和善笑意，想着自己那般冷言冷语她还如此温和，心中有些愧疚难当：“今日之事……”
“没什么。”薛宝珠笑道，“若今天你我二人换换位置，我也是不服您的。”
吴司膳微愣，旋即轻笑出声。这样爽朗爱笑的小女娘，她眼下也生出几分喜欢来。
既如此，吴司膳也不藏着掖着，问出心中疑惑：“不知那鱼杂你是如何处理的？”
薛宝珠听她是想问这个，弯起双眸毫无保留道：“这个简单，首先要是新鲜的鱼……”
吴司膳边听边记，对比起她的大方无私，自己白日里怕她偷去女官们的方子让她回漱流小筑做饭食的偏狭行径实在是难堪。
薛宝珠正说着，忽地听见有“嘎嘎”声传来。
她一顿，不禁张望寻去。只见有只硕大的白鹅扑腾着翅膀，一摇一晃地从宣明殿出来。
这……圣上的宣明殿怎会有鹅？
吴司膳见薛宝珠满面诧异，笑着解释：“前阵子圣上不知从哪弄回一只大鹅，喜欢得紧，就养在宣明殿了。”
薛宝珠定定地盯着那只朝自己吧嗒吧嗒跑来的大肥鹅，竟诡异地觉得好似有些眼熟。尤其是右翅上的一片灰羽，格外熟悉。
她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灰灰？”
果不其然，那只胖滚滚的肥鹅倒腾着小腿，跑得愈加欢快起来。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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