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已向晚》》衔青枝

4、迟鸟旧林

　　（四）
　　从会议室开过晨会出来，外头正是大雨瓢泼。这一场雨下在周一天光未朗的清晨，难免生出几分湿气令人忍不住打寒噤。雨下得大，一众老师站在走廊上，看着路面漉湿、雨幕朦胧。
　　有老师提议，“交流中心离咱学院不远，这雨虽然大，咱们也走不了不长的路程，就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早点把早餐吃了好回来上课啊！”
　　“也是！”
　　“我带了伞，谁没带伞跟我打一把呗！”
　　这一提议令大家都躁动起来，纷纷拿伞撑伞，三三两两的往学术交流中心快步而去。时屹照顾着腿脚不太方便的宋老师，走得慢些，等到了交流中心一楼自助餐区时，院里已有不少老师端了餐找到了位置。
　　她收了伞放到置伞架上，走到选餐台前要了一碗红豆粥和糖饼。餐食送上得很快，她才端上食盘转身，就看到坐在落地窗旁的贝嘉和易雯热情的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俩人朝她使了使眼色。
　　“怎么了？”时屹坐到座位上，用汤匙轻轻搅动着粥。
　　身旁的贝嘉下巴扬了扬，“你快看舒展颜！”
　　“我不看。”
　　时屹果然未抬起头。
　　贝嘉抬高声音，“看看嘛！难得自恃清高的舒展颜也会不自觉露出花痴的神情！”
　　时屹夹了一口糖饼，“她在看谁？”
　　“当然是帅哥了！你真得抬起头看看，就跟朱院长和闵院长坐在一起聊天的那个男人！听说是亿洲集团的总裁，叫厉……”
　　“靠！”
　　时屹小声的骂了一句。
　　难道又是厉沉浠？
　　“诶！诶！过来了！那个厉总过来了！”贝嘉兴奋得跺脚直叫，双手拍着桌子，令时屹勺子里的粥洒了不少。
　　“你……”时屹刚想说贝嘉一句，抬头就见厉沉浠走近。
　　他拉了椅子坐到她对面，笑着问好，“时小姐，不对，在学校应该叫你时老师。”
　　厉沉浠话说得客气，时屹也不好不理，勉强笑了笑，权当打了招呼。
　　贝嘉和易雯在一旁瞪大眼睛，忍住内心的激动和八卦之魂，直勾勾的盯着厉沉浠和时屹。她们没想到，鼎鼎大名的亿洲总裁居然同超级大冰山时屹认识，而且打招呼的语气和神情一点也不似与他人交流时那般疏离冷淡，反倒是客客气气，语气温和。
　　“厉先生有事啊？”
　　时屹也不看他，又送了口粥在嘴里。不过很快，眉头便紧皱起来，喉间一动，硬生生将那口发烫的粥咽了下去。
　　心里又有骂娘的冲动。
　　此刻的贝嘉和易雯也有种想骂娘的冲动。两人都算是急性子，本以为时屹会回应厉沉浠同样客气的话语，没想到她仍然冷着脸，不咸不淡的问了那么一句话，她俩顿时觉得气氛尴尬起来。
　　“这丫头，能谈到男朋友才怪……”贝嘉把话在嘴里碾了又碾，轻而又轻的说出来，一脸无奈的同对面的易雯互使眼色。
　　“小心烫。”
　　面对时屹的冷漠，厉沉浠反倒不觉什么，他将手边那杯从取餐台拿来的柠檬水推到时屹面前。
　　“你刚刚好像被烫到了。”
　　“不是你我也不会烫到。”
　　时屹小声的嘟哝一句。
　　她忍住舌尖的麻木感，波澜不惊的拿筷子夹糖饼吃。
　　贝嘉和易雯实在为时屹着急，于是交换了眼色当即配合着端餐盘要走。“小时，我们吃好了就先走了哈！厉总，您……”
　　贝嘉顿了顿，又不敢对传说中的厉氏总裁说玩笑话，只好同易雯一起对厉沉浠友好的笑了笑，飞快的迈开步子离开餐桌。
　　“喂……”
　　时屹来不及阻止走远的两人，只好转回身来继续低着头，情绪有几分焦躁。
　　“我吃好了。”
　　最终她放弃了眼前那碗吃了一小半的红豆粥，放下汤匙，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纸巾。
　　“厉先生，我吃好了，您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不等厉沉浠回复，时屹端起餐盘抽身站起来。
　　“我同你一起走。”厉沉浠也站起来，追上走了几步的时屹。他的脸上仍挂着笑，“我没什么事，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的。”
　　时屹不理他，脚下生风似的走到回收台按次序放了碗盏，继续朝前走到大门处。雨伞挂在伞架上，她扫了一眼，准确的拿起自己那把伞，推开玻璃门走向外。
　　雨势依旧未减，时屹停下脚步，空出一只手去拉上大衣拉链。大衣是两年前买的，放在衣柜里没穿过几次，颜色倒未败退，只是拉链变得生涩，卡到一半，怎样也拉不上来。
　　“啧……”
　　时屹皱了眉，这拉链简直在磨她的耐心。
　　“时老师，伞掉了。”
　　厉沉浠走到她身边，替她捡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雨伞。
　　“谢谢啊！”
　　时屹没抬头，她此刻全神贯注在拉链上，由于她的急躁，现在拉链卡在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早知道就不拉了。”她抱怨。
　　厉沉浠握着伞，垂眸看着时屹烦躁的模样，嘴角挂着笑意更深。
　　这个女孩，对生活中这些小事是不是神经都那么大条？
　　“你先别动。”他轻轻开口。
　　“啊？”
　　时屹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厉沉浠倒低下头来，伸手拉住那只小小的拉链头，上下拉了拉，终于看清是拉链头卡住了旁边的衣角料。
　　“先等一等。”
　　于是手指在拉链头处磨动，要把卡住的那一角慢慢扯出来。
　　时屹楞楞的看着，看着厉沉浠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动。两人离得近，她还能嗅到厉沉浠身上浅浅的清香。
　　脸好像没由头的发烫起来。
　　这个男人啊……
　　时屹深呼吸了一口，表情恢复冷淡。
　　很快，卡住的拉链被修好，厉沉浠轻轻替她拉上。
　　“谢谢。”
　　时屹点头致谢。厉沉浠将伞递还给她，她勉强笑了笑，想不到还有什么话要说，迅速撑开伞走下台阶。刚踩上湿漉漉的地面，时屹便顿住脚步。她回想起在餐厅里厉沉浠说要一同走的话，也对刚刚他替她解决拉链困扰的行为有那么点儿触动，便鬼使神差的转回身去，见厉沉浠还站在大厅门前。
　　估计是没料到拔腿而走的时屹停下来转身瞧他，厉沉浠倒还不好意思的笑笑，神色有几分无奈。
　　“我没带伞。”他解释。
　　“您去哪儿？”时屹望了望这不见停的大雨。
　　“管理学院。”
　　还正好同路。
　　时屹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去那儿，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啊！”厉沉浠笑，三两步就跑到时屹身边，“谢谢时老师了！伞给我撑吧！”
　　时屹点点头。要同比她高出许多的厉沉浠一起遮雨，确实得由厉沉浠接过伞柄撑伞。
　　“这里离管理学院远吗？”
　　两人慢慢朝前走着。
　　“不算远。”时屹抱着手，“十五分钟就能到。不过，下这么大的雨，您其实没必要步行去到那里，坐车就行。”
　　“天气虽然不好，但难得来一趟，在校园里多走一走也好。何况……”
　　何况什么，厉沉浠没说出口。
　　他垂下眸子看向时屹。虽然身高很优越，但看起来却清清瘦瘦的，在阴雨天的暗衬下，肤色更加白皙。扎着的马尾不长不短，因为走路的缘故，轻轻点点的晃动着，若有若无的玫瑰香牵扯着鼻息。
　　“时老师去管理学院有事吗？”
　　“嗯，有事。”
　　“……我也是有事。”
　　面对时屹这样能随随便便就能把话噎住的说话方式，厉沉浠感到无奈又好笑，原本想说的闲聊话全都咽回肚子里。
　　两人就这样静默地走着。雨虽大，但沿途仍有不少学生步行路过，只是在脚步匆匆地同时，仍然落下惊奇的目光。在他们眼中冷漠孤高的老师竟然和一位俊逸清朗的男人共持一把伞行走着，而熟知娱乐新闻的他们，自然知道这位男人是红出金融圈、关注度颇高的最帅总裁。而今看到两人走在一起，难免抑制不住好奇与惊讶，要么驻足感叹，要么赶紧掏出手机传递八卦。
　　时屹自然是感到学生们眼光的异样，奈何距离管理学院还有一段距离，总不能自己冒雨走开或收回伞推开厉沉浠，只好垂下目光，脸色更加不好看。
　　“时老师！早啊！”
　　不远处，教育学院的同事林苏抱着一沓文件夹笑意盈盈的走过来，见到时屹身旁站着厉沉浠，眼角笑意更深，忍不住向时屹调侃。
　　“有情况啊！”她冲厉沉浠热情的笑了笑，“这是雨中漫步吗？挺浪漫啊！”
　　“林老师，你别误会！”时屹赶紧摆手解释，“我跟厉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朋友吗？
　　时屹说不出话来。她跟厉沉浠熟悉吗？能说是朋友吗？
　　“是朋友。”
　　在时屹犹豫时，厉沉浠客气的回答。
　　“是。”无奈，时屹也点头。
　　她悄悄瞥了眼厉沉浠的神色，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种心虚的感觉，看到厉沉浠神情自然后，她才向林苏抱以一笑。
　　“这样啊！”林苏笑，“我还有事，就先不和你们说了，走了啊！”
　　林苏踩着高跟鞋走开，两人继续行走着，很快便到达管理学院一层大门前。
　　厉沉浠将伞收好交还给时屹，时屹接过伞，注意到他的西服右肩处浸湿了好大一块，颜色更深。
　　是倾斜了伞于她这边，让自己一半身子都露在了外面么？
　　时屹突然觉得心里不大自在。
　　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他都是保持这样的撑伞状态吗？
　　“我……”她想说些什么来道别，却听到厉沉浠开口。
　　“时老师很怕别人误会我们吗？”
　　“啊？”
　　时屹没太反应过来，她抬头看向厉沉浠。他仍然带了温和的笑，只是眼神里好像夹杂了几分落寞。
　　“我……”时屹到有些紧张起来，但还是平静的开口，“是。毕竟厉先生您与我不是那样的关系，别人误会了也不好，所以必要的解释是应当的。”
　　“那朋友算不算？”
　　“朋友……”时屹卡壳起来，她垂下眸子。
　　算吗？她在心里问。
　　不算吧，她与他不熟。
　　等她开口回答的时间好像过得很漫长，明明几秒不到，他看她垂下眼眸，心里突然就很慌。厉沉浠努力想劝服自己镇定，但看到时屹纠结犹豫的模样，原本在听到时屹与林苏对话时累下的郁闷一下子化成了冲动，他坚定的伸出右手。
　　“如果你的答案是不算……”他顿了顿，“那我重新介绍自己一次。我叫厉沉浠，27岁，在亿洲工作。谢谢你在飞机上照顾我，谢谢你答应我固执的赴宴请求，谢谢你同我打伞。我想，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这……”
　　时屹愣住了。
　　她望着厉沉浠伸出的手，望着他带着笑的神情，一瞬间，恍惚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长风缓缓的夏夜。
　　那个抱着篮球，穿着白色球服，额间布了汗，还有些气喘吁吁的男孩，拦住要去图书馆的她，满是笑意的向她介绍自己。
　　“你先别走嘛！我不是坏人！”
　　“我叫厉沉浠，管理学院大二的，我们不是在长廊上见过吗？我用篮球帮你解围！诶！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天忘了问你……”
　　他那时青春活现，没皮没脸贱兮兮的样子，跟现在的镇定冷静、坚定小心的模样不同。而当时，他那般活力阳光的大男孩，很容易打动俘获她的心。
　　岁月更迭，男孩成了冷峻舒逸、雷厉风行的男人，她也不是从前那个轻易掉落陷阱的蠢人了。
　　“您开玩笑了。”她还是伸出手与他相握，面上带了浅浅的笑，“您当然是朋友了。”
　　只是朋友的定义有很多种，他属于最末。
　　“我还有事。厉先生，再见。”
　　她落落大方，面带微笑的告别转身，然后步伐坚定，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