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已向晚》》衔青枝

3、岛屿与海

　　（三）
　　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走廊内人头攒动。时屹慢慢收拾东西，顺便瞄了瞄未收到任何有关停车场讯息的手机屏幕，早上撞车的事件一直令她牵肠挂肚。
　　她拎着包走出教室，忽然就感知到了衣兜里手机轻微的震动，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会不会是车主的来电？
　　她赶紧划了接听键。
　　“请问是时小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平和礼貌，“我是通过您留在车上的纸条联系上您的，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可以聊一聊。”
　　“当然。”她不禁加快脚步，“请您稍等，我马上赶到停车场。”
　　“好。”对方挂了电话。
　　时屹悬着的心降了一大半，虽然还未洽谈出结果，但好歹能够舒缓她的歉疚感。
　　授课的文学院离本院的停车场不算远，她走路的速度快，又借助电梯到地下一层，电梯门开，她就直奔停车方位，见到了等在宾利车旁的着了一身西装的男人。
　　“您好。”时屹舒缓着呼吸，“我是时屹，是这辆车的车主。”
　　“您好。”男人笑着回应。
　　“我们是不是有见过啊？”时屹轻蹙了蹙眉，她见眼前这位模样周正的男人，觉得有几分熟悉感。
　　“是，我们在上午见过。我是厉总的特助，您可以叫我言烁。”
　　又是厉沉浠。
　　时屹心里一沉，脸色不禁阴郁下来，惹得言烁升起几分紧张感。
　　“时小姐？”他试探的问。
　　“哦！不好意思啊！”时屹从对厉沉浠的埋怨里抽离出来，还是勉为其难的挤出一丝笑，
　　“言特助，你查看了车势，不知道有没有拟定出赔偿的金额？”
　　“是的。”言烁将手里的迷你iPad打开送到时屹眼前，“这是车辆的基本情况，最下方是制定出的赔偿方案，您可以看一看。”
　　“好。”
　　时屹接过iPad仔细查看。这的确是一辆价格不菲、大气上乘的豪车，车辆外观以及构造部件所需的材料以及价格都明确的标识出来，时屹仔细的查看，手指轻轻滑动屏幕，最终在赔偿金额处停下动作。
　　“十七万？”
　　她的双眼不禁瞪大。
　　“是。”言烁轻轻点头，“车辆的信息以及工厂所衡定的标准方案您也看到了，的确是这个数。”
　　“可是……”
　　时屹想要再辩驳，但给出的数据和对比却又令她无法再要求商量，只得在心里暗暗生气。
　　“那好吧，我会支付的，您给一个支付方式吧！”她叹了口气。
　　“诶？时小姐？”反倒是言烁有几分紧张，“您，您就答应啦？”
　　“是的。毕竟是我造成了车辆的损坏。”
　　“其实也有另一种方法可以解决的，十七万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什么方法？”
　　“您可以听一下电话。”
　　言烁将手机递给时屹。
　　时屹迟疑的接过，手机里传来厉沉浠的声音。
　　“时小姐，是我。”
　　“我知道，厉先生，对于您车辆的赔偿我会尽快补上。”
　　“……这笔钱毕竟不小，时小姐，我不会逼你赔偿，但你完全可以选另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什么？”
　　“参加答谢宴，老人家非常想见你一面。”
　　“……”
　　时屹没有接着回答，言烁站在一旁不敢多言，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个方式的确比赔偿金额更容易解决问题，厉沉浠打算得很精明。或许参加答谢宴对她而言是更好的选择，毕竟，她一时之间很难拿出这笔数目，他算准了她的心理。
　　她躲不掉这场宴会，也躲不掉和厉沉浠的交集。飞机上的偶遇便是一个契机，年岁能够轻易流逝，但缘分足够奇妙，无论是好是坏，它总能带来惊喜和惊吓。
　　对于她而言，厉沉浠就是躲不掉的惊吓。
　　“时间和地点。”时屹松口。
　　电话那头的语气似乎轻松了许多，“我来接你。”
　　“不用，你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我开车过去。”
　　“……好。星期六下午五点，亿洲国际酒店，我会等你。”
　　“知道了。”
　　时屹将手机交还给言烁。
　　她的脸色依旧阴沉，尤其是接完电话，眼神里多了几分冷漠。似乎这通电话让时屹的心情不太好，言烁在一旁看着，尴尬的同她笑了笑。
　　“时小姐，事情处理好的话我就不耽误您的工作了，我先走了。”言烁礼貌的点头。
　　时屹这才意识到自己神情的不妥，还是对言烁一笑，“麻烦你了。”
　　“没事，您客气。”

　　周六的上午，时屹还在办公室里指导修改几个学生的硕士论文。学生们簇拥在她周围，战战兢兢的听着她的指导意见，办公室里也有两位老师在同学生指导交流，但不同的是，他们之间的氛围要融洽许多。
　　这仿佛是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学生们悄悄地互换眼色，一面认真的回答问题，一面注意着时屹的神情变化。
　　但时屹的表情平静淡漠，看了几份论文下来，神色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无论面前的这几份论文写得是好是坏。
　　因为知晓时屹的脾性，学生们都内心忐忑的不敢多做辩解，只盼望时屹能够加快速度结束这次指导活动。
　　“时老师，您的手机亮了好几次了，是有电话吧？”一名学生小心翼翼的提醒。
　　“是吗？”时屹用书签夹在正在看的页面处，拿起放在办公桌右上角的手机。
　　正有电话打进来，是季亭沂。
　　“喂？”
　　“打你这么多电话不接，该不会还在睡懒觉吧？”
　　“没有，我在学校指导学生修改论文。”
　　“这样啊！那你还挺忙的！”
　　“你有事？”
　　“当然有了！你不是让我今天陪你去买营养品吗？”
　　“是啊！”时屹想起来前几天有跟季亭沂提过买东西这件事，“事太多忙忘了，谢谢你提醒我。不过不用麻烦你了，我一会儿结束了活动去买就行了。”
　　“行！”季亭沂爽朗答应，“你先忙吧，我约人去南山打球去了。”
　　“好。”
　　时屹将手机放回办公桌上，手指轻轻翻了翻剩下的论文页面，不多，还剩下几页。她了解学生的心思，也顾及下午的答谢宴安排，便合上论文，向学生告知情况。
　　“你们的论文所要修改的地方我都有标注，只是觉得当面交流能够了解你们的想法和提供意见。现在我还有事要处理，论文交还给你们，记得尽早做出修改，我还得看。”
　　“好好好！”
　　学生们连忙点头答应，拿上论文就鞠躬道谢离开，速度快得令其他在办公室的学生都小声的啧啧惊讶。
　　时屹收拾了办公桌起身，拿好包跟两位老师打了招呼也出了门。既然要去探望久病初愈的老人，便是要买一些营养品以示诚意的，好在有季亭沂提醒，她开了车便往附近的商场而去。
　　周末逛商场的人多，时屹来来回回逛了许久，将东西买好后时间已快接近五点。时屹忙开车打着导航去往酒店，路途顺畅，不过十几分钟她便到达酒店门口。
　　有服务生前来替她泊车，她拎了东西下车，见到厉沉浠站在酒店门口。
　　“时小姐。”
　　“厉先生。”
　　双双礼貌的打了招呼，厉沉浠领着时屹往定下的饭厅而去。
　　路上不乏酒店工作人员或相识的房客与厉沉浠问好，厉沉浠点头答应，又注意到时屹稍稍有些落后，便慢了脚步下来同她说话。
　　“时小姐，请你来赴宴这事儿是我做得有些唐突，我跟你道歉。”
　　“您将我的心理衡量得很准确，赔偿的十几万与一顿饭比起来，来赴宴确是一项诱人又优厚的选择。是我撞坏了您的车，厉先生不必道歉。”
　　厉沉浠笑了笑，没再多言。
　　两人很快乘电梯来到定好的饭厅前，有门生拉开门，呈现于眼前的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家庭景象。饭厅里的厉家人都站起来，倒是厉家小妹厉沉沇先行跑过来同时屹打招呼。
　　“时老师，你好！”
　　厉沉沇伸出手，笑眼似小巧的月牙。
　　“你好。”
　　“时老师，我是您身边厉总的妹妹，也是华北大的学生！”厉沉沇自然的介绍自己，“我还听过您现代美学的选修课呢！”
　　“是吗？”时屹有些惊讶。
　　她仔细打量面前的厉沉沇，作为女生来讲，厉沉沇的个子十分高挑，且身量纤瘦，长相甜美，是能够轻易吸引住目光的美人。但看她的穿着打扮以及浑身上下的活力，一眼就能衡量出她是学生的身份，只是她说自己是华北大学的学生，让时屹意想不到。
　　“你在哪个学院，什么专业？”她问。
　　“化学化工学院，应用化学。大一下学期的时候被公派到斯坦福交换一年，现在才有机会回到华北！”
　　“应用化学的话……你的班主任是不是付周舟？”
　　“对呀！”听到时屹说起熟悉的名字，厉沉沇兴奋的直点头，“您认识啊？”
　　“嗯。”时屹点头，“他是我的师兄。”
　　“可老师，你和付老师学的专业、所属的学院都不同啊！他怎么会是你的师兄啊？”
　　“读研读博的时候他是社联的负责人，我是社联的成员，他又比我大一届，所以叫他师兄。”
　　“这样啊！”厉沉沇恍然大悟。
　　“阿浠啊！快把小时领过来我看看！”拄着拐杖的厉家奶奶发话。
　　“好。”
　　厉沉浠作出请的手势，厉沉沇也跑到厉奶奶身边，笑着在她耳边说悄悄话，时屹慢慢走过去。
　　“奶奶好！”时屹鞠躬。
　　“你就是小时吧？”厉奶奶慈眉善目，一双手轻轻扣着时屹的手背，满是微笑的说：“真是谢谢你了！我呀老早就想见你，可是身体恢复得慢，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心里一直惦记这件事，我们厉家上下也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好在我这身体恢复得不错，我们这才有空见面！”
　　“没关系，奶奶！您的身体健康最重要！我第一次见您，也知道您刚出院不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时屹把营养品往前递了递。
　　厉奶奶露出心疼的神色，“你这孩子，该是我们感谢你才是，哪有让恩人买东西送给我老婆子的道理？你看你那么瘦，这些东西该你多吃才是！”
　　“哎呀！奶奶，这是时老师的一番心意和祝福！您就收下啦！”厉沉沇在一旁劝了句。
　　“你这丫头！”厉奶奶宠爱的斜睨了厉沉沇一眼，朝身旁的厉家婶婶轻扬了扬下巴，“谢谢小时的礼物，你先帮着收下吧！”
　　“母亲，可以开宴了。”厉家夫人卢青温柔的向厉奶奶提醒。
　　“那好！”厉奶奶挽着时屹的手，“小时啊！我们现在去吃饭，你得挨着我坐才行！”
　　时屹笑着点头，跟着厉奶奶慢慢朝餐桌处走去。这场答谢宴相当于是厉家的一场家宴，来的皆是厉家至亲，餐桌的规模自然算大，一众人依次落座后，时屹仍然感到有几分不自然。
　　也许是因为承担了厉家“救命恩人”的身份，座上的厉家人对她关注有加，常常将话题抛来与她，令她多了些尴尬与紧张。她的性子沉，不太爱说话，突然在宴会上备受瞩目，着实让她感到不太舒服。
　　“小时，多吃些鱼！补身体的！”厉家婶婶夹过来一筷子的鱼肉到瓷盘中。
　　“谢谢。”
　　时屹勉强笑了笑，眼神落到面前瓷盘中那一大块带着许多鱼刺的鱼肉上，手中的筷子迟迟未动。
　　“我帮你。”
　　身旁的厉沉浠拿过瓷盘，仔细的替她剔出鱼肉里潜藏的鱼刺。他手里的筷子一挑一动，不一会儿便将鱼刺全部清理出来，把瓷盘送到时屹面前。
　　“是不是不太爱吃鱼？”
　　“还好。”
　　“婶婶不太注重这些细节，你别介意。”
　　时屹夹了一口鱼肉，“我知道，没关系。”
　　“那好。”厉沉浠轻点点头。

　　饭局随着厉奶奶渐生疲惫而结束。一大家子人同时屹道了别，留有厉沉浠送她出酒店。
　　酒店走廊开着暖黄色的灯光，时屹的军绿色风衣在灯光下显得温软许多，宽大的风衣口袋外还扣着厉家小侄子送她的玩具吊坠，走路的时候会发出叮当轻响。
　　时屹走在前头，衣服上那枚吊坠轻轻摇晃着，惹得厉沉浠在后头悄悄发笑。他大概了解时屹的脾性，遂默默跟在她身后，看她的背影，跟着她的脚步。
　　“那个……”
　　方才走到酒店大厅，灯光也更晶亮耀人些，厉沉浠注意着亮度的变化，却没意料到时屹会突然转身，会突然撞进他的怀里。
　　全身上下像是触电一般，时屹赶紧从厉沉浠的怀里抽出身来，她低着头，声音略微发颤，
　　“对不起，我突然转身吓到你了。”
　　厉沉浠有那么几秒没反应过来，但看到远处从旋转门进来的一行人，他好像明白了几分。都是生意场上的熟人，他站得远，顾及着时屹，也就微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拉着时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是有不想见的人吧？”他问。
　　时屹没回答，只是轻轻点了头。他放开时屹的手，放慢脚步同她并肩，然后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才对时屹解释，“我们现在去停车场，服务生会把车开回去。”
　　“麻烦了。”
　　厉沉浠却笑，“我刚才算不算帮了你一个小忙？”
　　“谢谢。”
　　“时小姐不必这么客气。”厉沉浠替时屹推开沉重的推拉门，两人来到潮湿阴冷的停车场内。
　　服务生把车很快开过来，毕恭毕敬的将钥匙交还给时屹。
　　“有劳厉先生，我先走了。”她绕到驾驶座门前。
　　“时小姐，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厉沉浠微微歪着头笑。
　　时屹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却也未回答，开了门坐进车里，很快系了安全带开车离开。
　　厉沉浠站在原地，目送了时屹的车远去才从口袋里拿出隐隐震动的手机。
　　是牧遥。
　　但并未滑动接听电话，屏幕上已经提示了有好几通来电，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将来电迅速挂断，转身推开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