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65、16

　　这场台风在后面几天的新闻里被反复报道，它的实际强度超过了警报的级数，造成许多财产损失、人员受伤，以及部分区域的通信中断。

　　这么严酷的天气，人们通常都是闭门不出的，哪像傅轾轩那醉生梦死的小子，台风登陆前两小时还在江滩上跟一帮兄弟吹风撒野，下到水里游泳。

　　他已经是一名准大学生，高分录取本市华大的建筑设计系。

　　还记得少年班考试结束的那天，他走出考场，看见面前那条晒得发白的路上，一头站着他的父亲，一头站着他的母亲。

　　毒辣辣的太阳挂在头顶，他们两人都没有坐进各自的车里，而是站在路口，一直等着他们的儿子。

　　爸妈彼此站得老远，但都笑眯眯地朝他迎上来，有说有笑地带他去吃大餐，要犒劳他一下。

　　姐姐有事过不来，但也在电话里祝贺了他，还飞了个吻。

　　傅轾轩冲父母打个汽水嗝，很受不了地说，“别高兴得太早，要是我考了零蛋，你们这顿饭就白请了！”

　　“乌鸦嘴！”母亲杏眼圆睁。

　　“轾轩，这顿饭不是为你金榜题名，是为你长大。”父亲跟他碰了一下杯子。

　　傅轾轩点了点头，忽然放下刀叉，“爸，妈，跟你们直说吧，其实你们以后用不着照顾我幼小的心灵，非要绑一块儿来给我庆祝，我看着你们这样，都觉得累。”

　　他的父母就坐在他对面，见面以来，左摸他的脑袋，右训他一句，给他买了一大堆他爱吃的东西堆在桌上，一切都像小时候。

　　可傅轾轩知道，那些都不会再回来。

　　“你这臭小子说的什么话。”父亲气得发笑，拿了条面包去堵他的嘴。

　　“爸，我已经完全接受了你们离婚的事，你们永远是我爸妈，过去你们搭伙过日子，都是为了我和我姐，现在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是你说的，我长大了，我想试试自己一个人的活法。我丑话说在前头，从今以后，你们俩，我谁都不跟了啊。”

　　傅轾轩说到做到，他等不及开学后住校，暑假就脱离了父母，寄宿在了虞荟一间闲置的公寓里，对外只说，自己报了一个画图纸的班，可以包吃包住。

　　这个理由的前半句倒是真的，班他确实是报了的，也确实想好好学——当他第一次向父母提起他只打算考设计系的时候，父母都觉得是天方夜谭，他们从没发现儿子有这方面的天赋，又不会画图，为什么选这条路？

　　傅轾轩干脆拿深衡来压人，说自己就学建筑设计，将来也好为公司效力。

　　母亲这才喜不自禁地同意了。

　　那个暑假，傅轾轩就像逃出五指山的孙猴子，奔向“破碎”家庭之外的自由天地。

　　他开始全心全意地享受他的花花人生，跟狐朋狗友玩得日夜不分，一晚上赶好几个场子，喝得走不动道了，就让哥们儿把他送回虞荟那间没人的公寓，倒头大睡。

　　虞荟不怎么用这套房子，她一直都在宿舍住，只有做大型作业的时候才会来这儿图清静。

　　她和傅轾轩至今依然是情侣，算算也有一年多了。虞荟上大学之后并没有嫌他是小毛孩而踹了他，他也乐得维持现状。比起周围层出不穷的小丫头片子，比起他在夜场见识的庸脂俗粉，他觉得虞荟更加爽利，更能沟通。两人更多的是江湖情义，他们都崇尚独立，说好不限制对方什么，想分开了就吱一声，来去自如，绝对绝对不要变成他父母那样的怨偶。

　　傅轾轩还说，以后爸妈如果真的逼他结婚，他干脆娶虞荟得了，免得找个怪老婆，干涉他私人空间。

　　不过，他们虽然号称在恋爱，事实上却很少见面，虞荟即将升大二，傅轾轩才考上少年班，朋友圈子很不重叠。她从不管他在跟哪些女孩逢场作戏，他也不管虞荟的狂欢，一直都是各自为政。

　　这天，他顶着台风还要在外面玩，风大了就泡在市中心一间新开的星烬酒吧里。

　　这家店想赚钱想疯了，居然没停业，生意还颇兴隆，看来无家可归的人不止他一个。

　　身旁哥们儿的电话连续地响，都是家人和女友在催他们快回家。只有傅轾轩的手机像块废铁。

　　爸妈都在外地，姐姐也去演出了，都不会来打扰他。

　　虞荟发短信叫他不要玩得太晚，然后就没了下文，因为她知道傅大少爷会伺候好他自己。

　　傅轾轩当然能伺候好，他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台风不台风有什么区别？

　　他红白啤混着喝，眼前灯光开始晃，但他就是喝不倒，还在跟兄弟玩骰子，玩狼人杀。

　　这时，志龙创业认识的一个纹身汉子给大家叫了几个陪酒女。

　　这群男人也不是猥琐之辈，没有动手动脚的意思，只不过红颜在侧，更能助兴。

　　傅轾轩的注意力却没放在美女上，他往吧台一侧的靶子上扔着飞镖，都醉成这样了，还是一扔一个准。

　　对面斗地主的志龙叫他观战，“来，帮我出出牌！”

　　傅轾轩只好坐过去，恰恰就坐在了一个陪酒女身边。

　　“哪来的小帅哥啊？电影学院的吧？”浓妆艳抹的姐姐们纷纷对他投来青眼。

　　在她们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男人里，这个小伙子算是顶帅的，身上有一种痞气与贵气的结合。可他看上去似乎对她们不太热乎啊，她们表示很不平，遂来逗弄一番。

　　一名陪酒女婀娜起身，一屁股就坐在了他腿上，“小帅哥，要不要喝一杯？”

　　傅轾轩也不怯场，任她在自己腿上摇晃。他拿了杯子跟她干杯，又继续出牌。

　　另一名染着红发的陪酒女，也靠在了他另一侧，同样跟他喝了。

　　他几乎一条腿上坐一个女人，不顾众哥们的艳羡目光，跟没事人似的，洗牌如飞。

　　“小帅哥酒量不错！要不要试试我们这里的失身酒啊？”红发女逗他。

　　“失身酒？”傅轾轩素来爱玩，这个名字勾起了他极大的品尝欲，“怎么？你们想占我便宜也不是这么占的……这酒好喝吗？”

　　“喝一罐不就知道了？有红牛的味道哦。”红发女拍拍巴掌，“上酒上酒！”

　　“哟，你还真喝啊？”纹身汉子也凑热闹，“那我也喝！增长点体验！”

　　酒说上就上，傅轾轩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又不会真失身，再怎么样，滴酒不沾的志龙也会把他送回去。他每次喝趴下，都是志龙抄起他，扔进车里，最后再扔进那间空屋子。

　　傅轾轩甩给志龙一张大牌，“你可要当好我的监护人啊。”

　　这时，一个穿着服务生围裙的女孩端着失身酒过来了。

　　傅轾轩左拥右抱正在打牌，红发女故意用膝盖往他大腿内侧蹭了蹭，短裙下露出白花花的腿。傅轾轩扬了一下眉毛，“这位姐姐，这里空调开得大，你穿得少，别着凉了。”

　　“吨”的一声，那个女服务生静静地把一罐失身酒放在了他面前，为他开启，滋滋响的汽体冲上来。

　　“够劲！”傅轾轩大着舌头赞了一句，伸手去拿女服务生手上的易拉罐。

　　可她躲开了他的手，也不递给他，把罐子放回桌上，转身走了。

　　傅轾轩有些莫名其妙，转头一看，她已经淹没在酒吧的群魔乱舞中，不见了。

　　纹身汉子转了转失身酒的罐子，跟一个陪酒女喝了交杯。

　　傅轾轩只是独酌，初入口时劲道不大，红牛的味道中带着一些柠檬口感，反而凉得人醒了神。

　　可喝到一半的时候，后劲就上来了……

　　他整个人开始烧，像放在沸水里煮，用脸触了一下易拉罐，像烙铁印在冰面上。神志也模糊了起来，酒吧的声浪时远时近。

　　他当时就感觉要被撂倒了。

　　志龙摆摆手，“我刚看见外面风小了，只是下点暴雨，没什么大危险，我保证把你俩弄回家去！”

　　傅轾轩听他这么说，也就本着不浪费原则，把剩下的半罐子喝干了。

　　红发女啧声道，“小帅哥真豪爽！你喝醉的样子更帅了，瞧这发红的鼻头，真可爱……”说着就要伸出丹蔻手指，去捏一捏。

　　傅轾轩侧身避开，吐字已经有点不清，“谁他妈说我醉了？”

　　“跟你们说个奇怪的事儿啊。”红发女掩嘴一笑，“就这样的小帅哥，在咱们酒吧绝对是稀罕的，无论哪个女的走过路过，都要多看一眼，可你们猜怎么着？刚才给咱上酒的那个姑娘，居然一眼都没看他！一眼都没！这不怪了么？还是不是女人？”

　　“哪个啊？”

　　“就那个！”红发女在前面的人群里乱指，也指不到实处，“不过想想也对，她应该不想看到你这种长得好看的人，毕竟她自己的脸……咦？那边怎么了？”

　　人群里传来喝骂的声音，还有玻璃杯的掷地有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客正跳起来呵斥面前的女服务生。

　　“哪来的婆娘！迷迷瞪瞪地往大爷身上倒酒，活腻了吧！大爷刚买的新西裤，你弄得大爷跟尿了裤子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声音很细弱，可傅轾轩还是听清楚了。

　　他身体晃了一下，忽然不开心起来。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弄脏了他的衣服，也说了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她对别人也是这个样子？

　　“说对不起多轻巧啊！你有本事给大爷舔干净，要不大爷让你卷铺盖走人！”

　　男客一手捏住女服务生的下巴，正要在她脸上揩几下油，却又露出一种吃了苍蝇的神色。

　　“这小妞脸上怎么像生着蛆一样，这么难看，还敢在夜场干？真是笑话……啊哟！”

　　谁都没有注意到傅轾轩是什么时候发疯一样扑向那个男客，表情像吃人似的，一拳挥过去，两颗带血的碎牙从男客口中飙了出来。

　　傅轾轩醉得站都站不稳，纵身把那男客撞到地上，骂得惊天动地。两人扭打在了一地的碎玻璃杯里……

　　周围的人又是惊叫，又是拉架。

　　傅轾轩不擅长打架，转瞬被那男客压在底下擂了几拳，不过，毕竟初生牛犊，血气正旺，硬又把局势扳回，一时之间不分伯仲……

　　他感觉自己一直被人拉着，使展不开，似乎是她的手在拽着他。

　　隐隐约约听见她说，“轾轩，你住手！听话！”

　　“滚！我凭什么听你话？被人骂成这样你都受着，你脑子进水了？”傅轾轩心头一软，手上忽然松了，又被那男客掀在地上。

　　不过，男客也很快被拖开了，却还骂骂咧咧的，“老子灭了你！老子要砸店！”

　　志龙他们一帮男人立刻聚集起来，形成浩大阵容。

　　男客那边只有三个人，见兵力悬殊，不由地傻眼。

　　红发女赶紧走出来，“这位大爷，有什么事儿你们男人之间找地儿解决，可千万别拿我们小酒吧出气啊……今天确实是我们白姑娘不对，让老板扣她工钱就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置气了……哦，今天我们给您免单了，改日我再陪您喝个够，您看如何？”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对方人多势众、一票壮汉，眼看是打不过了，又有美女在旁说好话，那男客自然就顺着台阶下了。

　　揉了揉额头上的肿包，“妈的，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