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62、13

　　兮尔上台排练了，她准备的是第四幕的钢琴曲——李斯特《爱之梦》。

　　每次碰上这种抒情段落，她都会在心里构想出一些画面来，用来处理演奏的情绪。

　　这一次她想到了电影《美国往事》，十四岁的黛博拉在堆满麻袋的仓库里起舞，男主就躲在酒吧的卫生间里偷偷看她，她早就发现了他，兀自跳着舞，像只翩翩然的惊鸿精灵，带着傲然的挑衅……

　　可是电影终归是别人的故事。兮尔没有经历过这些，只能借别人的情感投射到自己的曲子里，倒也换来掌声雷动。

　　紧接在她后面上场的是乔娅，来了首《少女的祈祷》，在技法上与兮尔不相上下，但似乎多了一层什么东西，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感觉……

　　乔娅毕竟是一位阅历在她之上的学姐，这也没话说。

　　随后，叶爵登场了，一首《Dawn》惊为天人。

　　排练完后，指导老师逐一点评，高度赞赏了兮尔年资虽浅，却对曲子拥有不错的把控能力。

　　兮尔准备了满腹获奖感言正要发表，老师又来了个“但是”，说她的缺点是少了一点深沉的情思，“傅兮尔同学，你还没恋爱过吧？”

　　“呃……”兮尔心想这老师的耳朵真毒，还能听出她的私生活。

　　“爱之梦的演绎，需要沉淀，听了傅兮尔同学的版本，我觉得过于轻快了，可见你没有什么忧愁，这样的赤子之心是很可贵的，但就音乐来说，识得世间百味才能见真章，这百味中极其重要的一味，就是男女之爱。我不是主张大家过早地恋爱，但心中有情，才能投入到音乐里，再多的炫技，天价的录音设备，都比不上一刹那的心动。在音乐剧中，我们想让听众进入角色，就得把这个情字渲染起来，在这方面，乔娅同学确实做得更棒，再接再厉吧。”

　　兮尔不是输不起的人，但她不想输给自己瞧不起的人。

　　她也听说过，乔娅有一个还是两个异地恋的男朋友，同时也跟班上的某某某男生暧昧，当然，第一志愿还是叶爵了。

　　兮尔觉得这也蛮渣的，但就事论事，自己确实技不如人，单身也是事实。

　　出了排练厅，她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洛承宽，现在乔娅全方位碾压我！我敢打赌她已经在背后说我没男人要了！我不活了不活了……”

　　洛承宽不由失笑，“算了吧，追你的人那么多，还不是随你挑吗？”

　　“随我挑？你以为是菜市场买菜啊！我才不像她呢，见到卖相不错的就全扔自己篮子里！我不能将就的，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是个特别特别好的、独一无二的人，至少要镇得住我吧，在我心里，他必须是没人比得上的！对了，你刚才见了的，就最后出场的那个叶爵，你觉得他帅不帅？”

　　洛承宽愣了一下，“我没太注意。”

　　“他上台的时候我都快流哈喇子了，差点跳椅子上了，你说你没注意？我告诉你啊，我就看中他了！来学校这大半年，我还没见过比他更合我心意的人呢！长得好就不说了，还那么热爱自己的专业！指导老师说得对，如果我没爱过谁，是弹不出好曲子的……”兮尔一拍大腿，“哎呀，最近乔娅天天对他示好，我再不行动就晚了！如果真成了的话，既让乔娅吃了瘪，又提高了我弹琴的水平，而且这样的男朋友带出去也很涨面子！”

　　“你目的性太强了，这跟菜市场买菜也没区别，只不过在你最饿的时候，挑了颜色最好看的，还能把买不起的人都气着而已……”洛承宽轻声道，“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不是像你这样。”

　　“那是怎样？你难道比我懂？”

　　“没什么，我不懂。”洛承宽向着别处清咳，“我不想和一个把《爱之梦》弹成儿歌的人讨论这么高深的命题。”

　　后来洛承宽又来看过她好几次排练，见她对叶爵笑语连连，又是递冰红茶，又是翻谱子。

　　洛承宽只是看着，一直看着。

　　除了演奏《爱之梦》，兮尔还竞选上了女主伊丽莎白的戏份，要跟一个饰演达西的方脸男生搭戏。

　　这个“达西”会在结尾向她求婚，单膝跪地，捏起她的手吻下去。

　　这是个假动作，他吻在了自己的大拇指上。

　　音乐会有序地筹备着，离演出还有两周的时候，突然，就出了点状况。

　　那方脸男生老家有事，十万火急，不得不退团了。

　　这下可急坏了指导老师，该找谁去顶替？若是配角也就罢了，这男主的位子空了出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演好的。

　　全团人都有各自的角色在身，哪能分饰二角？

　　叶爵倒没有，他担纲配乐和制作，不上台演戏。

　　指导老师挑来挑去，最后还就觉得叶爵一表人才，有达西的派头。

　　最巧的是，他的钢琴曲都排在没有男主出现的戏份里。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叶爵为了全局考虑，接下了达西的任务。

　　这下兮尔真的中了头彩，笑得妆都卡在了脸上。

　　总彩排那天，她穿着英式庄园风格的裙子，轻灵登台。洛承宽在台下用力地为她鼓掌。

　　她是天生的大女主脸，台风极佳，旋转，款摆，每句台词都掷地有声，每个表情都是敢爱敢恨。终场时，叶爵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他对剧本还不太熟，动作有些迟疑，兮尔眼神充满鼓舞，冲他甜甜一笑。

　　乔娅在舞台一侧弹起《少女的祈祷》，拖拖沓沓的，都变了调。钢琴边的指导老师听了不禁皱起脸，挥了挥教鞭。

　　叶爵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光彩夺目的女孩，托起她的一只手，低头就要吻在自己的大拇指上。

　　就在这一刻，兮尔轻轻扭了一下手，把他的大拇指挤到了一边。

　　而他的吻已经收不住，嘴唇触上了她的手背。

　　她只觉得手背软软的，痒丝丝的……

　　她刚才的动作有点大，肯定被众人看见了，但她一点也不怕羞。

　　金粉和丝带从天而降，叶爵白堂堂的一张脸有些红起来，抬头傻傻地看她。

　　而她似乎全没感到什么不对，安之若素地说出规定的台词。

　　叶爵不知道的是，她已经在身后冲洛承宽比了一个大大的“V”字。

　　洛承宽见了她胜利的手势，舞台上追光缭乱，色彩如瀑，在他眼里统统变成了黑白。

　　他继续鼓掌，轻轻松松牵动嘴角，露出他一贯的微笑。

　　心里却在无望地沸腾、喊叫。

　　是啊，他永远无法与她站在同一束聚光灯下，给她一个吻手礼。

　　因为他不配。

　　他是暗夜里的一只灰老鼠，罪恶的，怕见光的。

　　又更像一棵贪吃的毒草，穿着保护色，诱骗着空中的彩蝶靠近。

　　却又害怕她真的停留，被他一口吞噬。

　　然而，当她随别人远去，真的走了，再不回来了……

　　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会难过。

　　……

　　那场彩排后，团里的明眼人都看出兮尔在追大名鼎鼎的叶爵了。

　　这委实再正常不过了，叶爵的爱慕者少说也有一个连。

　　虽然兮尔这样的妙人可以列入第一梯队，但也不见得就有什么不同，入不了叶爵的青眼，第二名和最后一名没有任何区别。

　　最让兮尔抓狂的是，再次见面，叶爵仍然是一副师兄的样子，公私分明地跟她说一些剧团的事。

　　她刚捅破的窗户纸又被他给缝上了，要多慢热有多慢热。

　　她败兴而归，弹琴也没精气神，指导老师专门找她谈话，说她的《爱之梦》像在挤牙膏。

　　她两眼一黑，转头就跟洛承宽诉苦，“怎么办！我现在成天挨批，这要影响我星途的！要不，你当我的军师吧，说说我该怎么追他？”

　　“我？当你军师？”洛承宽指了指自己，“有没有搞错，我不懂这种谈情说爱的事，你也知道我蠢，你干嘛不去问轾轩？”

　　“轾轩下个月就要考少年班了，我好意思烦他吗？你行行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整你了好不好？只要搞定了这事儿，你就是我的功臣！”

　　洛承宽起初没有言语，半晌，才实事求是道，“都跟你说了我不会。”

　　“没事，你只要告诉我，一个女生怎样追你你才会动心？拜托嘛……”兮尔可怜巴巴地撅着唇，往他跟前凑，很感兴趣的样子，“假设吧，我现在追你，你什么感觉？来，分享一下心路历程，我给你剖析剖析！”

　　“你追我，你脑子烧坏了？”

　　洛承宽退了一步，伸手想把她的脸拨拉开，却触到她温软的腮边，一下子又笨拙起来。

　　“我是说假设！假设！”兮尔望见他那副难看的小表情，“你脸也太臭了吧，我追你真的这么恐怖？完了，叶爵不会也怕我了吧？”

　　“你知道就好，别逼我跑路啊！”

　　“真的假的……我听一下……”她坏笑一声，突然脑袋一低，闪过他的胳膊，就贴到他胸口，使劲撺了撺，差点把他心窝子撞凹。

　　洛承宽又惊又跳，疲于招架，“你干嘛啊？真有病？”

　　“不是。”她又弹了起来，露出一张全世界都爱我的神烦脸，两只手戳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就是你心跳太响，吵到本小姐了……讨厌哦，你干嘛跳这么响？。”

　　她抱怨地斜睨着他，很满意他的耳根以惊人速度红起来。

　　“切，你绝对是幻听了，怪不得上周的视唱练耳只得了B，知道为什么弹《爱之梦》跑调了吧？我要是叶爵，你这种半吊子水平我绝对看不上，先把自己耳朵治好吧。”

　　这家伙，还恼羞成怒了呢。

　　“但凡叶爵能看上我，还用得着你帮我？”兮尔撩了一下细眉，警告他，“小长工，麻烦你认清你的定位啊，给你立功的机会你不要，真不知好歹，哼。”

　　事实证明，洛承宽再拒绝也是没有用的，傅大小姐要他去做的事，他没权力说不。

　　否则她就会不停吵他闹他，直到他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他没法子，还是应承了下来。

　　其实没什么难的，他知道自己可以演好这个军师的角色，任何角色都没问题，他来傅家不就是演戏的？

　　他会像电脑程序那样精确地调控自己的面部、肢体、言谈举止。

　　无论内心有多少波折。

　　“你觉得我穿哪件衣服去见他？这件？会不会太素？那件？会不会太艳？可以可以，你就说你喜欢的，你喜欢的肯定好……还有，我喷哪瓶香水？戴哪条项链？”

　　“这条吧，他不是喜欢钢琴？”

　　洛承宽从她的首饰盒里挑出一条黑白琴键款的项链，由一条长音阶组成，她一直嫌它累赘，很少戴。

　　兮尔手上抄了七八件衣服，便让洛承宽给她系上项链。

　　两人站在卧室的镜子前，他的手放在她脖子后鼓捣，和她的发丝一起勾得她酥酥的，直打哆嗦。

　　她忍不住噗地一声笑，镜子里的她，眼眸晶亮。

　　在他的指点下，兮尔以被老师批了一顿，想找人取经为由，把叶爵约了出来。

　　两人在江堤上散了挺久的步，还真有点花前月下的意思。虽然聊的虽然都是专业上的话题，但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

　　临分别时，叶爵果真赞了她一句，“傅兮尔，你的项链真好看，很衬你。”

　　哇，兮尔当时就想给洛承宽发一面锦旗。

　　江边风大，叶爵一直在上风处替她挡着风，回校的路上，他就有点鼻塞了。

　　兮尔大为羞愧，到了第二天见面，他竟一直在抽纸巾揩着发红的鼻头，又过了几天，就听说他咳嗽引发了轻度肺炎，住进了医院。

　　剧团人员相继去看望了他，乔娅带了一些圆润的小蛋糕，装在家用的便当盒里，说是亲手做的，兮尔羡慕得嘴里能塞下一只拳头。

　　叶爵显然也颇受感动，不停地说谢谢。

　　哪成想，他刚拿起一个蛋糕吃了一口，就看见底部的小纸托上印着某糕点连锁店的商标。

　　乔娅当时就下不来台了，为自己疏于清理这个死角而羞愤欲死。

　　同行的女生们都在看戏。

　　兮尔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讥笑人家，嗯，至少乔娅还算别出心裁吧，再看看自己，除了一点水果，什么也没带。

　　她也想给叶爵做点好吃的，不过很显然，她做出来的东西绝对跟“好吃”搭不上边。爸爸妈妈为了培养一个钢琴家，什么活儿都不许她干，她在厨房里注定鸡飞蛋打。

　　正一筹莫展之时，洛承宽就自告奋勇地来帮她。

　　当时傅家的房子里没人住，孙姨被调到轾轩那边干活了，兮尔也不可能为了撩个汉子就请她回来下厨，只有指望洛承宽了。

　　洛承宽穿上花围裙，像一只开满鲜花的大熊，在锅台上忙碌。他自己也说了，虽然他煮的食物不是很上台面，但绝不难吃，常年跟着两个女人生活，做饭也学得七七八八。

　　兮尔拿小本本记录他的各个步骤，却没心思去学，看着锅里的热气白茫茫地冲出来，他的表情如同云雾后的山峦，她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他。

　　“你好认真啊，为了帮我。”她下意识伸出食指关节，擦了下他眉心的一滴汗。

　　“我做事从来都是十二分认真，我要做到最好。”

　　果不其然，一碗山药瘦肉粥出锅了，配上几颗刺激食欲的蔓越莓。兮尔尝了两口，赞！

　　如果不是急着给叶爵送去，她真想独吞了……

　　与乔娅的蛋糕不同，这粥一看就是家里现煮的，有一种养病的清淡。

　　叶爵靠在床头呼呼地喝着，不停竖大拇指。

　　兮尔报以傻笑，觉得自己真成了粥的烹饪者。

　　离开医院时，她去了药房，给洛承宽开了一瓶云南白药。这个做事“十二分认真”的人，切肉时不知哪根神经没接好，居然砍伤了手，口子还挺大。

　　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