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58、9

　　“妈，你干嘛穿得这么隆重？”傅轾轩随口调侃。

　　他知道自己在这饭局上注定里外不是人，妈妈的到来多少让他心里松缓了些。虽然他们母子之间尚有内战，但还是可以一致对外的。

　　丁菀理了理紫貂大衣的毛领，捏起菜单，“穿得越好，说明越看重客人，希望待会儿，闵心她们也能充分表现对我们的看重。”

　　兮尔提醒道，“对了妈，我忘了跟爸说，多点些素菜，闵心阿姨病着，吃不得油腻荤腥。”

　　“哦？你倒上心。”丁菀翻动菜单，忽然感到一团灰影笼罩了自己。

　　洛承宽彬彬有礼地站在她面前，“丁阿姨，能否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洛承宽入住傅家之后，丁菀还从未跟他正面接触过，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她想不出他会有什么话可对她说。

　　但对方发招，她何不接招？

　　她随着他来到门外。

　　洛承宽一脸诚挚，“丁阿姨，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想来想去，还是跟您提一句的好……”

　　“别吞吞吐吐的，我没那闲工夫。”

　　“是这样，丁阿姨，请您千万不要向我妈妈提起……傅叔叔替她还宠物店房贷的事……她最忌讳的就是这些，请您一定别说漏了……”

　　“房贷？”丁菀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是啊，您多担待些，我妈妈一向收不惯别人的……”

　　“你这是欲盖弥彰了，我完全不知道你傅叔叔那么大手笔，居然给人家还了房贷？？我只是个前妻，你认为这种事他会向我禀报？”

　　洛承宽搓着手，做出愚笨的样子，“我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才跟您提一下的……那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丁菀一跺鞋跟，甩手就走。

　　洛承宽目送她回了包厢，口袋里的手打了个轻轻的响指。

　　“轾轩！”丁菀急急地拉过包厢里的儿子，压低声音，“我问你，你想不想赶他们走……”

　　她正说着，门口就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抱歉抱歉！来迟了！”洛承宽领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姑娘和一位戴墨镜的女子进来了。

　　丁菀见了，当即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去，“新年好啊！快坐快坐！上茶！”

　　洛承宽给她们引座，为两方介绍。

　　闵心双手戴着皮手套，摘下脖子上的围巾，上前问候，“新年好！这位是傅太太吧，久仰了。”

　　丁菀挑眉，有些挑剔地打量着闵心，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穷惯了的、畏畏瑟瑟的妇人，但这个女人却不是这样。

　　她站得极直，不亢不卑，一件旧羽绒衣，淡淡的烟橘色，带着刚洗过的清洁，衣式肥大，衬得她不似传说中的病瘦。

　　她梳着圆圆的发髻，非常淑女，因了戴墨镜的缘故，她的长相辨不太清，下颚的轮廓怪怪的，可一笑时，仍有些暖色。

　　当然，这笑容在丁菀看来是极为不喜的。

　　闵心环顾包厢一圈，“傅先生不在吗？”

　　“哦！我孩子他爸公司有事，就先走了，男人嘛，总要以事业为重，芝麻点大的事也不好烦他！来来来，这是阿玫吧，你和你妈妈坐主位！”

　　“兮尔小姐，比上次见又漂亮了……”闵心寒暄道，“这是傅少爷吧？真是帅小伙，比我们阿宽精神多了。”

　　傅轾轩也不知自己精神在哪里，他明明没精打采的，不过他还是站起来，冲这个怪异的阿姨点了一下头，说了吉利话。

　　闵心阿姨穿得很厚，让他想起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还有点像……总挡着脸的海汐。

　　想到这里，他心脏微微地刺痛，扯了下嘴角，转开念头。

　　令他意外的是，他内心并不对这位闵心阿姨生厌，他原以为那是无法避免的。

　　服务员鱼贯前来，一道道佳肴摆满玻璃转盘，色香纷呈。闵心一家却渐渐有些犯难起来。

　　原来，丁菀只点了一个全素的菜，其余都是荤菜或者荤素小炒，连主食都是肉包、鱼饼一类。

　　闵心倒不言语什么，就着几棵上汤生菜，细嚼慢咽，吃得悠闲从容。

　　迫于丁菀坐镇，洛承宽和阿玫也不好提出异议。

　　丁菀还吩咐服务生把包厢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说是这样喜庆，四周顿时亮得扎眼——她听女儿说了，闵心的墨镜就是为了畏光症而佩戴的。

　　兮尔饿坏了，自顾自地吃了几口，却听见孙姨在对面干咳了几声。

　　她这才渐渐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桌上的菜，用手肘捅了一下母亲，“妈，我不是跟你说了闵心阿姨吃不得荤吗。”

　　“哟，瞧我这记性。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点惯了大鱼大肉，也没见过谁不想吃……那就再加几个素菜吧，我也摸不准闵心女士多大胃口……阿宽，你来给她点吧。”

　　饭桌上很沉默，洛承宽依言站起来，“好，轾轩，把菜单递给我一下行吗？”

　　菜单正好搁在傅轾轩的椅子后，他向后一伸手就能拿到。他抄起菜单，洛承宽伸手去接。

　　可他眼都没抬，把菜单递向了另一边的姐姐——她和洛承宽之间隔着一整张桌子。

　　姐姐只好接过来，绕了一大圈把菜单递给洛承宽。

　　闵心看在眼中，一语不发，勺子缓缓搅着菜汤。

　　又点了两份蔬菜，这一页算是揭了过去，气氛又恢复了脆弱的融洽。

　　闵心一家共同举杯，感谢傅家丰盛的晚餐，祝愿大家新年万事如意。

　　酒过三巡，乘着酒兴，丁菀大谈教子之道，说是女儿马上要考音乐学院了，儿子下半年就该是少年班的学生了，都是人中龙凤……谈得起劲，果汁都从口中溢出。

　　“要不是我和他爸去年倒霉催地离婚了，我们能把孩子教育得更出色！对了，你家阿玫是学什么的呀？护士啊，那挺好的！家里人病了可以帮着打打针！阿玫，你妈妈不是身体不好吗，你正好在她身上多练练，哈哈哈哈……”

　　这下就连神经大条的兮尔也听出了母亲的针对。

　　恰在这时，新煎好的沙朗牛排被端了上来。圆盖揭开后香气四溢，除了食素的闵心之外，一人一块。

　　阿玫是这些人里唯一没有正儿八经吃过西餐的人，妈妈虽给她买过几次牛排，但都是打包回来、用刀切好了再用筷子吃的。

　　阿玫此时拿着刀叉，不知该怎么用，便照着身边的阿宽哥有样学样。

　　阿宽哥切得很慢，有意让她细看。

　　可是，她的牛排有诸多牛筋，非常不好分解，与其说是在切，不如说是在磨。

　　阿宽哥看不下去了，便接过刀叉，为她代劳。他的动作也不算娴熟，但非常认真，切割整齐划一。

　　兮尔见了这一幕，不觉停住了手中的刀叉。

　　洛承宽切着切着，却渐渐发现牛排有血丝透了出来，翻出粉红色的嫩肉……兄妹俩的脸不禁皱了一皱，丁菀叫的牛排只有五分熟，大概也是为难之意。

　　他们兄妹早年流落街头，吃过很多半生不熟的食物，长大后再也不想碰。

　　丁菀发觉了这边的异常，“怎么？不爱吃西餐？”

　　阿玫舍不下，这可是阿宽哥亲手给她切的牛排，“我还是试一下吧。”

　　一小口下肚，淡淡的腥味扑鼻，因为浇了汁，味道尚可，但仍勾起了当年翻垃圾桶的不堪记忆。

　　她勉为其难地嚼着，觉得自己嘴里全是血……

　　阿宽哥按住她的叉子，“我叫服务员去把它煎熟……”

　　“重新叫个全熟的吧，哪有切开后又拿回去重煎的？这是高档饭店，可别让人看了笑话，傅家丢不起那个人。”丁菀嗤然一笑，招手叫服务员过来，“把那份半熟的扔了……”

　　“别啊！”

　　此语一出，众人齐朝兮尔望去。

　　兮尔有点不自然地站起来，“那什么，给我吧，我正好没吃够……对了，我喜欢吃五分熟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没看牛排的主人阿玫，仿佛征询的只是洛承宽的意见。

　　洛承宽愣着没回答。

　　兮尔直接跑过来截胡，端起盘子，得意一笑，“真不要了？那我拿走了？你切得够难看的，像被驴踢了一样。”

　　一般情况下，若被她损了一句，洛承宽定会说些俏皮话来回击。

　　但这一次，他只是有些难堪地望着她，“你……你别吃了吧。”

　　兮尔瞪了他一眼，回去把热腾腾的牛排全倒在了自己盘子里，叉了一块送进嘴里，他不让她干什么，她偏要干！

　　丁菀脸色难看，没想到女儿会吃别人的剩食，“兮尔，你这像什么样子！有没有一点大小姐的样子……”

　　兮尔也不解释，低头看着盘中他的杰作，他按照纹理切得很细心，像一堆小艺术品……这是他的心意，无论是为谁而准备，她都不能让它被糟践。

　　她春风得意地吃了个光，对洛承宽抛了好几个挑事儿的眼神，可他不理会，注意力似乎全不在她身上。

　　在这顿饭的过程中，她总觉得洛承宽像绷着一根弦，屏气凝神的，根本没工夫管她。

　　他不曾给她一点默契的眼神、一点小暗号——那都是他们之间常常发生的。

　　他的视线总是胶着在他妈妈和妹妹身上，也留意去看丁菀的反应……

　　兮尔感到有点被冷落，一推盘子，说自己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