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57、8

　　2010年，庚寅年，大年初五。

　　全城张灯结彩，欢庆新春。

　　一条条街道如同流淌中的光河，立交桥仿佛空中星轨，喜气的歌舞声从四面八方飘来，天上的焰火此消彼长，像上帝洒下的一场金雨。

　　傅霆海把车停在路口，从车窗里望出去，到处都是浓墨重彩，有声有色。

　　前方的圣灵大教堂的尖顶，在夜色中显现，如同黑丝绒衬底上的一颗夜明珠。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座教堂大部分还保持着初建时的样貌，是深衡当年崛起的标志之一。

　　记得那个招标结束后的下午，傅霆海在会场外看到温惜的身影，就明白了她才是这背后推动的一环。

　　见他出来，她脸色一喜，奔向他，“我已经告诉我爸爸，在车祸里救我的人是你！他会把教堂的工程交给你们！”

　　傅霆海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让她知道狄旭的事，忙把她拉到一棵树后，“阿惜，你看着我！我问你，你爸爸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啊，他就是挺惊讶的，大概想不到救我的人会是投标方的儿子吧……最近他也忙得很，早出晚归的，我都碰不到他几面。”

　　“我们的关系，你告诉你爸了？”

　　温惜脸微红，“没呢，我还说不出口……反正，只要他知道你救过我的命，这就够了。”

　　傅霆海微微松口气，“先别跟他说好吗？等我将来混出来了，有底气牵着你的手站在他面前，那时再说也不迟，答应我！”

　　温惜点点头，嫣然一笑。

　　因了开标的忙碌，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屏障，婆娑地闪动在她密密的黑发上，他们在树荫后相拥，享受着这片刻的静寂。

　　温建集团和深衡的工作人员还在会场里处理一些后续事宜，不会有人过来。

　　可谁又能想到，有个号称绝不出现在招标现场的人，正在十米开外的一个电话亭后，将这多情一刻尽收眼底。

　　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狄旭当时的心情。

　　……

　　深衡中标了，这是件大喜事，公司上下士气大振，不干出一番伟业就誓不为人。

　　据消息灵通者称，温老板已经捧礼拜访了傅家，原来，傅少爷曾是温家千金的一个救命恩人，而且跟温小姐的闺中密友也有着不一般的交情……

　　这沾亲带故的，才是温老板舍弃更优良的选项，转而提拔深衡的原因。

　　这可是一条吃不穷的裙带关系，深衡从此傍上了金主，必定风光无限。

　　但是，令人不解的是，一直倍受上级栽培的狄旭，这一次却没有为公司叫好，他变得不苟言笑，每天在外跑业务，很少呆在深衡了。

　　傅父见了他，志得意满的脸上总会有一丝尴尬之情流露出来。

　　接下来，关于教堂标包的所有接洽事务，狄旭都被排除在外。

　　若是别的小推销员，不被委以重任才是正常的，但事情搁在狄旭身上，竟像是被打入了冷宫。

　　圣灵大教堂的工程历时三年，是深衡迎来的一块跳板，自此一跃之后，便是另一番海阔天空。

　　多年后傅霆海回想起来，倒希望那个标没有投中，或许大家的路都会平顺且好走许多。

　　零星的爆竹碎纸飘进车窗，傅霆海倚着的窗玻璃被人敲响。

　　“爸！”

　　副驾驶的门打开了，傅轾轩上了车，这小子最近蹿个子，头差点撞上门框。

　　进来后，随手调大了车上电台的音量，车顶都快掀掉，未语先带三分笑，但那笑中毫无内容，“我姐他们呢？”

　　“你姐和洛承宽从家里直接去酒店，我现在带你过去。”傅霆海试图让自己的说话声盖过电台的噪音，并保持最大程度的和缓，“轾轩，是这样，爸爸知道你心里不情愿，可这是我们第一次请闵心阿姨吃饭，她是个挺要强的人，平时也就罢了，但这毕竟是过年，你不去的话，场面上不太好看，恐怕对方会有想法，你就配合一下，等吃完了，你要爸爸怎么着都行。”

　　“行了爸，你别端着我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就是吃顿饭，说得跟受刑似的。”傅轾轩往嘴里扔了颗口香糖，“我去就是了，我又没那个阿姨那么难伺候。”

　　傅霆海知道儿子最横的就是一张嘴，但这些气话顶多在私下说说，到了饭桌上他是不敢造次的，“好，我们走了，你要我说多少遍？系好安全带。”

　　车驶进斑斓的灯海中，傅霆海用不太灵便的右手挂档，一边跟儿子闲聊学校的事情。

　　轾轩说，“爸，我打算考少年班了。”

　　“我知道，你妈给你联系了全国有名的辅导老师，不过补课点比较远，爸爸以后抽时间接送你。”

　　“我想住到那边的学生宿舍去，可我妈不同意啊……不如爸，你帮我把这事儿办了？”

　　傅霆海斜了他一眼，没有立即表态。像他这样的公子哥，集体宿舍那种居住条件一般是忍不了的，所以这话里的意思不难推断，“怎么，在你妈家住得不开心？”

　　“也没什么不开心，小磕小碰吧。我本来是去陪我妈的，但她好像不是很需要，她有的是人陪。”

　　“你不能这么说。”傅霆海叹了口气，“我不赞成你住宿舍，要么就好好对你妈，要么就回我身边。”

　　傅轾轩也不顶嘴，玩世不恭地笑，“看来少年班算是考对了，还是早点上大学好。”

　　不多时，父子俩到了酒店。包厢里，兮尔和洛承宽也是刚到不久，大圆桌已经上了几碟小菜。

　　兮尔把桌中央摆设的几朵小花别在洛承宽头顶，嘻嘻地笑。

　　傅轾轩照例是装没看见洛承宽，对服务员都说了声“新年好”，就是没理洛承宽一句。

　　兮尔见弟弟来了，飞速变脸，把洛承宽晾到了一边，凑在好弟弟身边捏肩又捶背。

　　洛承宽走过来问傅轾轩想坐哪个位子，是对着电视的，还是在空调下面的。

　　傅轾轩背对着他，把外套一扔，“你们挑剩下的就给我。”

　　洛承宽把菜单递给傅叔叔，“我妈妈她们刚打了电话来，说有点堵车，可能还要半小时才能到，叫我们不用等。”

　　“哪有主人不等客的道理？没事，咱晚点开席。”

　　傅霆海低头看菜单，一边想着待会儿见到闵心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她是个敏感而多心之人，他怕自己做得不当，令她感到冒犯……

　　这时，养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傅叔叔？”

　　“唔？”

　　“你把菜单拿倒了。”

　　“是吗……”傅霆海回过神。

　　忽然，兜里手机响了，傅霆海心不在焉地拿出来看了看，是助理来的电话。

　　他便出去接听。

　　洛承宽在桌边帮服务员摆碗筷，耳朵一直在偷听包厢外漏进的通话声。

　　“什么？今天绝对不行，让他改个时间……我说了去不了，家里有贵客……这次是真没空，得罪他又怎么样？……”

　　傅霆海似乎推掉了什么事情，返回包厢。还没喝上口茶，电话又打了进来。

　　洛承宽就这么看着那电话连续不断地响起，一个接一个，就像外头成串成串的鞭炮声。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傅霆海就在包厢门里踱进踱出的，说话声也渐渐带了火气。

　　兮尔察觉不对，望了过来，“爸，怎么了？”

　　“阿宽哥，我们还堵在东方大桥上！”正好洛承宽那边也有来电，他适时打开免提，传出阿玫的细嗓子。

　　春节期间人山人海，堵车实属常事。东方大桥离这里尚有五公里。傅霆海本想说“我应该派车去接的”，手机再次催命似地响起。

　　这一回不再是助理了，好像是请他办事的那个正主。

　　兮尔觉得父亲下一秒就要把手机电板给掰了，但他毕竟没那么冲动，去走廊上讲了两分钟，身心疲惫地回来拿起大衣。

　　“爸爸有点事要出去一会儿，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完了马上回来，会尽量赶在闵心阿姨之前的，她们还堵在桥上是吧？我保证我很快……我先叫你们孙姨过来招呼一下……”

　　“爸，你怎么能现在走呢！”兮尔大为讶然。

　　“乖，用不了多久的。”父亲点了几个主菜，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三个孩子大眼瞪小眼。洛承宽和傅轾轩之间的气场尤其诡异。

　　庆幸的是，孙姨不久后就来了。可没想到与她一同到来的，还有盛装打扮的丁菀。

　　傅轾轩枕着手臂靠在沙发上，深藏功与名。

　　他没有告诉父亲，孙姨被派到太婆家做年后大扫除了，母亲一向对熟识的佣人比较放心，对白小水之流不屑一顾。今天母亲也在太婆那里，见孙姨突然被父亲叫过来，如何肯袖手旁观，不来搅合一番？

　　“你们爸爸也真是的，扔下这一桌就不管了？”丁菀大踏步登堂入室，“不是把闵心一家子奉作上宾吗？装得好像多热情一样，结果就叫一个佣人来替他撑场子？哈哈，好不好笑？大过年的，这就是傅家的礼数？他怎么没想起我来？我就不能算是个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