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41、40

　　同寝的一个爱读书的女孩子告诉阿玫，算命书上写过一种三生绳，由三股红绳拧编而成，代表着前缘、今生、来世。

　　如果两个人把它佩戴在手腕上，就能缘定三世，不离不弃。

　　阿玫还年幼，不太明白这些。但她相信其中的含义必定是美好的。

　　她渴望这种有魔力的绳串把她与阿宽哥牢牢系住，可她不会编织，也没有钱去买。这不是个好兆头。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被一户养父母挑中，要搬离孤儿院了。

　　被收养是每个孤儿梦寐以求的归宿，可她却觉得天塌下来了。

　　她和阿宽哥紧握的手被生生掰开，院长把她夹在腋下送走。

　　她踢打着所有坏人，不断尖叫，却无法阻止宿命巨大足掌的践踏。

　　她被养父压在床上驰骋，而养母在一旁假寐，她数不清有多少次把自己反锁在浴室中冲洗身体，取出养父剃须刀里的刀片，想要一了百了。

　　可她舍不下阿宽哥，她用肩头撞坏了窗上的锁跳下去，溜进孤儿院找他，拉着他的手，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光了。

　　她咬破了唇，仍没能说出养父母对她如何“不好”，只告诉阿宽哥，她宁死也不想在那个地儿呆了。可她也不能再住到孤儿院，阿宽哥替她擦干眼泪，说会跟她一起走。

　　他们好像总在从某处逃到另一处，见过了太多的丑恶和冷漠，几乎不相信除了彼此之外，哪里还会有真心？

　　接下来就是流离失所，一路讨饭或者偷东西，躲城管时就藏在煤球堆里，下雨时就蜷在破烂的篷布下，垃圾桶是他们挖宝的天堂……

　　半夜睡在大街上，望着头上过分绚烂的星空，阿宽哥会喃喃道，“为什么日子这样难？如果我们不再醒来，会不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

　　“那都是哄人的童话。”阿玫说。

　　“阿玫，你有没有见过人间的星？”阿宽哥闭目，双手放在胸口，“但愿我能找到她……但，恐怕不能了。”

　　阿宽哥当天就染了风寒，浑身烫得能煮熟鸡蛋，吃进去的一点冷稀菜全吐了出来。

　　阿玫让虚弱的他在路边歇着，她独自去豆浆店里偷一点热食。

　　可店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养了一条大狼狗，她呜哇哇被它扑倒在地，耳边是老板的狂吼，“贼孩子，小脏手！”

　　阿宽哥冲过来救她，狼狗低吼着咬上了阿宽哥的右腿，撕扯着他的皮肉……

　　这时，一记稳准狠的击打，敲中了狼狗的眼睛，狼狗痛叫松口。

　　戴墨镜的素衫女子收回伞柄，又徒手上去扭住狗鼻子一摔，两招均是绝杀。

　　狼狗犹如见到灾星，呜咽着躲开了。

　　女子甩着自己的左手，“这是我第一次打狗，狗是好狗，能把它训得这么凶恶，主人可不是一般的恶。”

　　为阿宽哥打了疫苗针、医好脚伤、又买药为他治愈风寒的，都是这个善良的女子。

　　忽然，阿宽哥破衣中露出的一块胎记吸引了女子的注意力。

　　“你是不是叫阿宽？”女子大惊吸气，握起他的胳膊，用指尖描着那个“之”字，又凝目看了看他的脸，“你是……洛承宽？”

　　阿宽哥的震撼实打实地写在脸上，他对阿玫说过，他早就忘记自己的全名了，可是听了那女子的发问，他眼中浮出一线希冀的光，撑身从被窝里爬起。

　　“我想起来了……对！我姓洛！我就叫这个名字！”

　　“我认识你父母，可他们都不在了。”女子沙哑道，“我是你的亲人，我们都没有家了，阿宽。”

　　洛承宽听见父母双亡，抑制着心头的隐悲，拉过床头的阿玫，“她就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

　　“那你们愿意留在我这儿吗？”女子的语气没有蜜糖似的收买，而是透着一种坚实，“我会是你们的妈妈。”

　　“妈妈”这个词对于阿玫来说，曾是一次又一次的骗局。

　　但此时，望着阿宽哥被清洗包扎后的伤腿，和他不再烧得浑噩的一双眼睛，阿玫知道自己看到了地平线上的曙光。

　　“如果不能和她一块儿，我哪儿都不去。”洛承宽说。

　　“正好。”女子伸出了袖长及指的一双手，缓缓牵住阿玫，“我本来就想要个女儿，做梦都想……”

　　洛承宽深思了一会儿，突然问，“温阿姨？你……为什么有两只手？”

　　“阿宽，看来小孩子总会记住一些残缺的、特别的事物。”她歪唇一笑，“谢谢你没忘了我，不过……我叫闵心。”

　　闵心去办了正式的领养手续，洛承宽和阿玫住进了“悠悠我心”宠物店，阿玫也随了妈妈的姓。

　　当天闵心就对他们打开天窗说了亮话，“阿宽，我领养你们，不是不求回报的，你长大后，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洛承宽和闵一玫见惯世情，明白世上绝无免费午餐，闵心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已经是他们遇过最深的恩泽。

　　那些声称会将他们视若己出、无偿地关爱他们的养父母，无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而口口声声索要着回报的闵心，反而把洛承宽和闵一玫养得水灵起来.

　　一大早给他们备好香喷喷的麻团，目送他们出门上学，变天了会赶到学校给他们送厚衣，闲时会带他们去草地上写生，睡前给他们泡一杯热牛奶，夜里会定时醒来，替好动的阿玫掖被子。

　　母子三人一同经营着宠物店，闵心教会了他们如何在猛犬的攻击下护身，如何跟动物交朋友。

　　其实洛承宽能感觉到，妈妈还是更偏爱阿玫一些的，常常为她梳各种精致的辫子，用吃药的积蓄买了一大盒芭比娃娃送给她，抱着她说些母女间的体己话，一遍遍唤着“好女儿……”

　　可在对待他的时候，从无这样的真情流露。

　　不过洛承宽一点也不妒忌阿玫，更不怨妈妈什么——他的父亲害得妈妈家破人亡，而妈妈以德报怨，给他一个家，他还求什么呢？

　　这些年来，妈妈也零碎地讲了很多他被拐前的身世，他回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处的欢乐，更把父亲的背叛铭记在心。

　　“你可以不信我的一面之词，或许我只是在给你洗脑。”他十六岁那年，妈妈把他送到韩十三那里去培训，“等你去了傅家，你可以自己找出真相，也找出你父母的死因。”

　　无论那死因是什么，始作俑者无疑是狄旭。狄旭犯下重罪后潜逃，再无音讯，有人看见傅太太亲自送他上了一条偷渡的渔船，助他远走高飞。

　　如果说，还有人知道他逃到了哪里，必定是傅家人。

　　“我和狄旭有血海深仇，你父亲曾为他做事，后来又因他而死，所以，你也不能置身事外！”闵心坐在高椅上，伸手摸着洛承宽的头顶，“在傅家好好潜伏，获取信任，第一，帮我打探到狄旭的下落，我要找他来一次清算；第二，进入深衡当职，爬得越高越好，然后再毁了它，因为它的风光是用我家人的血换来的！第三，记住我对你的恩情，不要像你父亲一样让我失望。”

　　在韩十三的培训基地里，洛承宽练习格斗、侦察、体能、越障等等……

　　白天他是兢兢业业的高中生，但臂膀上的肌肉一天天扎实起来，眼神也逐渐坚毅。韩十三甚至想推荐他进铜蛇庄，被闵心严词拒绝。

　　风筝飞得高了，总得有根绳子捏在手心才踏实。很快，洛承宽动身去傅家，闵心看中了他骨子里的忠诚，为了让他往后不变节，她会把阿玫给攥稳了。

　　洛承宽一个人还有可能被傅家收服，可女儿终究是她的女儿。

　　然后就是买通了所有该买通的棋子，把洛承宽送到了傅霆海面前。闵心一点点教导洛承宽应当怎样在傅家言行——

　　他要扮演一个在困苦中历练过、在贫穷中翻不得身的角色。

　　无知、老土、没见过世面，对任何高级点的东西都闻所未闻。

　　其实他本身并没有那么寒酸，闵心的宠物店一直供得起两个孩子的基本开销，但，她就是要让傅霆海看见更低的阶层，这样才更让人生怜。

　　同时，洛承宽还要维持一种敦厚无争的人设，没有一点企图心，对傅家人感恩戴德，又不能折了脊梁。

　　什么时候该委曲求全骂不还口，什么时候该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都要有拿捏，令傅霆海日渐对他交心。

　　闵心深知傅霆海是个滥好人，他的心肠软到没有底线。他对温家有愧，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偿清自己的罪孽。

　　如果他不向洛承宽敞开家门，他就不是他了。

　　可她没想到，他会为此跟丁菀离婚，这是个极不留退路的取舍。

　　闵心本以为让步的会是丁菀，因为爱极了一个人，什么都会愿意忍的。

　　但丁菀还是搬出了傅宅，这意味着……连接狄旭行踪的一条线断了。

　　但也意味着，洛承宽周围少了一双最不好对付的眼睛。

　　如今，洛承宽打入“敌营”半年多了，谨言慎行，步步留心。

　　一直以来，傅叔叔都对他非常关爱，但他还是感觉到叔叔并没有真正接纳他。

　　傅少爷看似跟谁都能玩成一片，实际上也鲜少与他有交流，你不犯我我不犯你而已。

　　反倒是天天对他喊打喊杀的傅小姐，才是他最为熟稔的，她的一斜眼一促狭都是因他而生。

　　她是那么直爽而澄澈，他不必费尽心机去剖析，不必杯弓蛇影。

　　“阿宽哥……”闵一玫傻乎乎地对他说，“你可千万不要被傅小姐抢走啊……”

　　“她不想抢我，她只想一脚把我踹飞。”

　　阿宽哥虽然这么说了，但闵一玫还是觉得醋意难消。那年她高中毕业了，妈妈想让她往医护方面发展。她考上的护校与阿宽哥的学校就在同一片城区，她忍不住想立刻飞过去。

　　开学典礼后的中午，她站在阿宽哥校门口的伟人塑像下翘首以盼。

　　阿宽哥爽朗地笑着走来，“阿玫，你现在是大学生了，我是不是该叫你声学姐？”

　　阿玫一喜，迎了上去，却见阿宽哥的身后蹦出一张脸来，把她吓得心头咯噔。

　　“阿玫！欢迎你来这边上学！想玩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