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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27 ...

  •   女人抬起双手,摘下了兜帽。

      一张皎洁的脸在秾盛的月光下清晰,几缕稠密的发丝被汗水粘在两颊,像几瓣勾画出的黑色花叶。

      她的目光迷茫脆弱,望向洛承宽青肿的颧骨,被血浸透的薄唇。

      “是你。”闵一玫大吃一惊。

      “是我。”兮尔点点头,上前两步,盯着洛承宽紧闭的眼睫,“……是我啊。”

      洛承宽没有回答。

      他睡在副驾驶,一动不动,除了淡漠的眉间有一道折痕之外,看上去几乎是沉静安详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天然无公害,让她少讨厌一点。

      傅兮尔记得自己最最讨厌他的时候——

      是在暧昧期,她一次次穷追不舍,而他一次次自以为是地推开她。

      是在热恋中,她兴冲冲的像一颗小火球,而他欲言又止,忽远忽近,像把迷雾穿在身上。

      是在婚后第二天,她困在他精心谋划的荒芜小岛上,心里每一点微末爱意,都被他亲手掐灭。

      是在她发病时,意识模糊地砸坏房间里的东西,用剪子铰坏她一生只穿一次的婚纱。

      是她在异国漂漂荡荡,不经意回头,午夜不小心醒来,护肤品随手乱放找不到,热水袋的塞子怎么也拔不开……她脱口而出一句“承宽”,有时听见回声……她怕他来,又恨他不来。

      洛承宽一直都特别的可恨,兮尔跟他在一起这些年,他总是以一种伪装过的状态,在她的生命里呼啸而过。

      可只有这一刻,她才终于看清他。

      他就在那里,不偏不倚的,没有任何藻饰地袒露着他的本来面目,像个婴孩一样,灵魂纯洁,还带着初生的血污。

      几个小时前,当兮尔对警察说,“我是洛承宽的妻子。”

      警察们看她的眼神突然就带了很多尊敬,仿佛她沾的是“英雄”的光。

      可她刚说完就后悔了,这个杜撰的身份一点也不好,因为她不自由了——警察把她请到家属的休息室,带上了门。他们不希望她乱走动,怕她出于担心丈夫,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小茗也被带了进来,在她身旁睡着了。警局从一开始的繁忙战备状态,变得人越来越少,警力一批批大踏步经过门口,戴好警帽,组织作战,都调配出去了。李啸龙的案子,决定着整个岭城未来的安定。

      兮尔知道,他们有的去了岭城公安部禁毒局的指挥大厅,很多领导莅临部署,更多的大部队直接开拔到盐镇,所有火力对准了那里。

      只要打完这一仗,岭城警方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铜蛇庄,就成为了历史。

      然而,大战前的高昂士气、摇旗呐喊、冲锋陷阵,都与她无关。她没有再从他们的说话声中听见“线人”两个字,一丁点关于洛承宽的有效信息都没有了。

      他们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人质”这两个字……

      要保障人质,人质的安全……

      过了一会儿,虞荟也进了休息室,她的审讯结束了,没有警察顾得上再突击她了。

      她看上去一阵空调风就能吹倒,披一件长款外套,弱质纤纤,把小茗搂在怀里拍打着。

      兮尔问她,“李啸龙劫持了谁?”

      “我不知道。”虞荟呆板地说,“只要不是我和小茗,我就管不着。”

      兮尔觉得她完全正确,一对彼此守护的母女,她们值得好好生活。不像洛承宽,他的命是可有可无的。

      反正自己也和他离婚了,他万一死了,自己什么损失都没有。

      唯一的遗憾,就是得不到警方发放的抚恤金吧。

      天完全黑了,墨汁一样的黑夜,像兮尔的眼泪。洛承宽看得见她在流泪吗?

      这时,有人打开了顶上的大灯,几个佩戴肩章的检察官走入房间。

      兮尔的心剧烈抽搐,“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他们没注意她,而是停在了抱着孩子的虞荟面前。

      “请问,是李啸龙的家属吗?案情十分危急,李啸龙扣押了人质,正在与警方僵持。”

      领头的检察官是个生面孔,根据他出示的证件,他是接到调令从另一个分局赶过来的。

      “警方没有万全的把握,恳请你配合我们的行动,如果您能出面与李啸龙对话,稳定他的情绪,我们将有更多机会解救人质。”

      “我没有这个能力。”虞荟一口回绝。

      “虞荟小姐,这是你自救的一种方式,在法庭上对你会更有利一些,你的女儿也不用背负着父辈的错误去长大……”检察官轻轻把熟睡的小茗从她怀里挪出来,交给身后的同事,“如果你拒绝听从警方安排,法院可能会认为你有意偏袒,甚至有其他犯罪嫌疑。那么,你将不会是小茗合适的监护人。”

      虞荟被拿捏住弱点,沉默了很久。

      检察官当作她默认了。

      临走前,虞荟说要去一趟厕所,可是大半天都没有出来。

      时间等不起了。在场的都是男检察官,不好进去催,兮尔说自己去看看她,步进洗手间,掩上门。

      “兮尔,我不想去。”虞荟坐在尽头的窗台上,一只脚跨在外面,那是六楼的高度,“我不想再见到李啸龙!”

      “你先下来……你这是干什么!”

      “我背叛了他,他不会让我好过!他会开枪打死我的……我要离开这里,我不想去送死!不想再和小茗分开!”

      “警察再三说了,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他们准备了防弹衣,还有其他措施。”兮尔为自己在逼迫一个母亲上战场而羞愧,“虞荟,如果我是你该多好……我爬也要爬去,看看他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你不明白,李啸龙是个杀人魔,我去了,就再也见不到小茗了……兮尔,求你可怜我!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我姑姑!”

      兮尔心里很明白,公检法人员一定会尊重本人的意图,如果虞荟坚执不去,他们不可能强迫她与歹徒对垒,这本身就是比较冒险的事,更说明现场的情况如果不是难以对付了,他们不会试图找家属去感化李啸龙。

      可是,为什么绑匪的家属可以去?人质的就不可以呢。

      虞荟全身像被暴雨冲击,一张脸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泪甚至是口沫,兮尔觉得应该安慰她几声,说警察绝对不会逼她的,她不去也没事的……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要舍身取义。

      “虞荟,要不这样吧。”兮尔解开自己前襟的纽扣,她不确定这个疯狂的念头,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异想天开,还是一个爱人的走投无路。

      如果洛承宽注定救不下来,至少她要去看看事情会怎么结局。

      至少在他闭眼的那一刻,她眼见为实,还能好好地死心。

      “什么?”虞荟问。

      “大部分警察都走了,没几个人认识我们了,我们把衣服换一下,赌一把。”兮尔快速从包里取出一支眼线笔,在眼角点了颗泪痣,语声低柔,“这些检察官也是第一次见我们,我想,他们分不出来。”

      她和虞荟都是比较匀称的女子身材,微卷的长发,一个染成栗子色,一个是黑色偏黄,虞荟比她剪得短一点。

      她们在厕所隔间里互换了衣服鞋子,把头发扎起来。虞荟还有一条女警给的长款外套,厚重挡风,兮尔穿在防弹衣外面,戴上兜帽。

      “给。”兮尔把一直不离身的黑色手套递给虞荟,底下露出自己的手掌,皮肉粘结,疤痕犀利。

      “你自己不要?”虞荟问。

      “你必须戴,任何细节检察官都不会错过。”兮尔把自己的手揣进口袋,转身走向洗手间外,步履如风潇洒,“我的手没事,他们又没见过。”

      兮尔吞下两粒精神类药片,“哭哭啼啼”地回到走廊上,检察官请她跟随队伍出发。

      做戏做全套。她走向睡着的小茗,吻了吻女孩的额。

      心中只剩祝福——

      要健康长大,不管你有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走吧。”兮尔喉头发硬。

      检察官把小茗抱给一旁低着头的虞荟,“请你帮忙照顾一下,我们速去速回。”

      ……

      事实证明,兮尔代替虞荟来是对的。

      因为眼前劫持洛承宽的人,已经换了张面孔。

      这几乎像是为傅兮尔量身打造的战场。

      两个针锋相对了半辈子的女人,终于被老天再次丢到一起bat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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