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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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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汐在盐镇下车的时候,选了人群比较密集的地方,前面吹吹打打、欢声笑语的,好像在办乡宴。
海汐茫然地穿过场地,像一只逆流的鱼。
本地人很好客,一路上,好几个人塞给她红纸做的大花、萝卜雕的龙舟、珠线编成的头饰……问她是不是外地来的,要不要一起入席吃酒?
海汐谢绝了,只是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个中年女人?五官和自己有点像,一只手的,很好认。
每个人都说没有。
海汐擦过无数个肩膀,在流水席和板凳中跑来跑去,见一个问一个。
高台上正在粤剧演出,太吵了,海汐扯着嗓子喊,像含了一口滚水,快要焦了。
正灰心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还真就问着了一个大爷。
大爷点头说见过的,但似乎记性不太好,半天答不出所以然来。
海汐急得没了法子,把自己的长发轻轻打散,用手指刮顺了,披在脸颊旁,又努力地把右手向后别,拿粤剧演员的戏服挡着右臂,一遍遍地试。
她三年没有见过妈妈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学出她现在的样子……
台上正在飙戏,看得出来老大爷是个戏迷,敲桌唱和,花生米滴溜溜从盘子里滚出来,唱完了,这才顾得上转头瞧她。
忽然,老大爷两眼一闪光,抵着斑白的脑袋,“想起来了,上个月的事!我家楼上,就住进来你说的这么一个女的,一只手的,很好认……对咯!那天我在收音机里听的,也是这个唱段,你呀,也长得这个样子!……不过人都搬走了,半个多月没见着了。”
“房子在哪里?您一定要告诉我。”
“就是那边拐弯,直走……得,戏睇完了,我带你去。”
这是一条异常安宁的小街,居民楼的窗口里,漏出灯火朦胧晕黄。月光洒下来,压弯了树影。盛夏的花香味散在空气中,混着夜露的清凝。
用不着大爷全程带路,海汐越是走近这片房舍,越有熟悉的感觉。
两侧的街景,都好像与她记忆的某处叠合。
路口那个小超市是她记得的,门牌好旧了,但依然经营得很好,冰淇淋柜火爆,大人带着小孩徘徊,海汐小时候也吃过好多次,不过以前那些牌子肯定都没有了。
超市外面的小推车漆了不同颜色的,她会按心情挑一个,妈妈抱她坐进去,叔叔推着她乱冲乱撞,在货架间探险……
再往前走,她看见一个剧本杀馆,门面挂着几件汉服。她忆起这原本是家电影院的,又小又挤,只有三个影厅,一个是儿童包。
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看见挂上了《宝莲灯》预告海报,说是共和国成立后的第5部动画长片,还在制作中,预计1999年上映。
妈妈说一定带她来看,可是……这成了永远的遗憾。
海汐踏过院中石板地,进了楼道,跺一跺脚,灯亮了。
这是一栋没有加装电梯的老式楼,墙上写着好多修水电、开锁的小广告,布告栏里是下次业主委员会的开会日期。
她想起自己勾着妈妈的手在这里跑上跑下,把楼梯当成格子一跳一跳……
闭上眼睛,很多时光碎片掠过。
她甚至可以凭着直觉,找到以前的家。
“那间屋子是不是在6楼?”她问。
“呵呵,你知道?对咯!6楼是傅董的屋子,到了。”
一扇铁门把海汐阻挡在外,她怀着一丝微茫的期待按了电铃。
没有人来开。
她推了推门,抓住锁用力晃了两下,确实弄不开。
不过,也许是摸索得久了,她渐渐触到门框上有些凹凸不平的划痕,绊着她的指甲……心中一丝悸动。
定睛看去,只见木质的平面上排列着一道道斑驳的横向刻纹,像人为的刻度尺,给小孩量身高的杠杠,大约叠到一米多一点。
她如遭电掣,立刻走上前,贴着门框站得笔直。
忍不住从包里拿了支指甲刀,用手比在自己头顶。
随后,也在那木面上深深地划了一道。
撤远几步,看着那中间大片的距离和空缺……
那是一个小女孩长大成人需要的时间。
也是妈妈在她生命里消失的时间。
她看清了。
那些年月的丧失,不能再继续了。
到此为止吧……
木屑好像飘进了眼睛里,刺出了泪花。
“我长高了好多……应该比我妈妈要高了吧……我好想,和她比一比。”她泪流满面。
……
海汐没有在小屋门口过多逗留,写了个自己的手机号给老大爷,说如果这儿的住户来了,就请联系她。
她重新回到街上,见着人就打听,见不着就碰运气。
盐镇就这么点大,也许,转着转着就遇到了呢?
天色渐晚,小镇上的人睡觉都比较早,路上没什么行人了,清静得有点可怕。
海汐走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身后遥遥地跟随着一串浅而碎的脚步。
她试着加快步子,又突然慢下。
背后的人也是急走急停,跟她节奏一致,而且听起来似乎不止一个人……
海汐警惕起来,心知盐镇本就不是太平之地。
在一片路灯比较明亮的街区,她迅速打开手机夜视模式,移到合适的位置,向后抓拍。
放大照片,仔细辨认,确定自己看到了一男一女。
女的那个,她有点面熟。
难道是……
她赶紧上网搜到韩十三和闵一玫的通缉照片,把他们的身形一对比,寒意爬遍整个身躯!
她不知这两人怎么会跟上了自己,正惶恐间,又想起傅叔叔发给警察的那个语音条:【抓李啸龙——宛如运输——在盐镇——】
她灵机一动,心生一计。
点开地图app,对着麦克风说了地点,地图弹出“宛如运输”四个字,开始导航了。
幸好,镇子本来就很小,目的地就在三百米开外。
海汐撒腿狂奔,很快,身后的人也跟着跑动追赶起来。
海汐气喘吁吁,心跳如雷,埋头直冲,她感觉肺管像被捏住了,逐渐的,呼吸开始不通,久未发作的哮喘又开始侵占她的身体!
不一会儿,她就跑不动了,还好,已经来到“宛如运输”的厂区大门口。
回头一望,那两人还没有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海汐赶紧上前,猛拍几下厂区铁门,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丢在门前。
然后她晕头转向跑到厂区的侧面,想要远离这个争斗中心,却一阵缺氧腿软,就地跪倒……
这时,面前出现一幢高大的人影。
海汐收缩胸口,拼死吸气,撞进他怀里,亦真亦幻地抬手碰他脸,“轾轩?”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在……”傅轾轩身后跟着大批的警察。
“抓!抓闵一玫……”海汐急道,“我引她来了,她就在……”
……
“看,在这里。”闵一玫眼尖,指着门口那只鞋带散开的女式运动鞋,低声道,“海汐跑进去了。”
“我进去看一下,你再四处搜搜。”韩十三发现厂子大门开了一丝缝,纳闷地嘀咕,“这他妈的,什么地方。”
他往里走了十来步,驼背,屏息。夜色一片苍茫冷寂,黑黑的房屋影子,像蹲在地上死而不僵的兽,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些天,他和阿玫一直躲在医院附近,知道闵心在照顾住院的傅霆海,傅家保镖众多,闵心每次出入也有司机接送,韩十三始终找不到方法接近她,只要一想到她又回了那个男人身边,他就无比的眼红。
今天,看着她坐车离开医院,很多个小时都没有再回来,韩十三心里越来越急躁,盯着路口一直等,一直等……
没想到——柳暗花明,海汐却出现了!
妙啊,老天居然给他送上这么一份大礼……
于是韩十三一路跟到了这里。他不知海汐为什么会来盐镇,难道也是来找她妈妈的?
韩十三身上划过一阵战栗,也许马上就能见到闵心了!可他又能说些什么?他该怎么劝说闵心跟他走?
他要掳走她的女儿,用自己都厌弃的手段再次逼迫她吗?
他拿不定主意,站在空地上,蓦地听见背后一声锁扣的微响,厂区大门“砰”地关上了。
韩十三正觉得古怪……然而下一秒,他更料不到的是,前面那间库房里,竟会走出李啸龙来!
他以为这是最糟糕的狭路相逢。
直到他转过头,看见另一个扣上大门的中年男子——
腿是瘸的,拄着根拐棍儿,耳朵上夹着烟,露出一张时常在韩十三噩梦里浮现的脸孔。
“喂!你干嘛的?”那人滚雷似的嗓子,“我是这儿的老板,你谁啊?”
“你……你……”韩十三眼前一黑。
他看见了自己的心魔。
“闵心,我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