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259、81

　　海汐睁大双眼，手被父亲握住，掌心相抵。

　　“你，认得我？”海汐不知自己为何这么问。

　　沈乐杰眉里眼里全是笑，亲亲热热地说，“当然啦！阿惜妹妹，我最疼你啦，怎会不认得？”

　　“谢谢。”海汐诧异，由衷道，“谢谢你这么说……”

　　“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吧。”沈乐杰仿佛是热情地招待小伙伴，从架子上取出一包食品，“小时候，咱们分着吃这个，可开心啦！”

　　海汐接过一看，是超值装巧克力棒。

　　沈乐杰抓住胀鼓鼓的包装袋一拍，袋子如气球啪地爆开，巧克力棒飞出来，像放了一场绚丽的烟火，溅了他一身。

　　他乐颠颠的，“好不好玩？好不好玩？”

　　然后，他又正儿八经的，从袋子里拿出一根，喂给海汐吃，“甜吗？”

　　海汐说不出话，微微点头，她从未吃过这么苦，又这么甜的东西。

　　洛承宽默默上前，去收拾撒了一地的巧克力棒，怕沈乐杰起身时踩到。

　　他一门心思做着这件事，尽量置身事外，不打扰他们父女相认。

　　沈乐杰开怀地跟海汐分享自己的近况，“阿惜妹妹，你知道么？我又开始玩赛车了！那真是我一辈子最喜欢的事，呼！呼！我把他们所有人都甩在后头，可带劲儿了！人人都说我开得最好，我还拿了好多奖呢！”

　　洛承宽知道沈乐杰是赛车事故导致的脑损伤，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奇怪，沈乐杰现在这个状态，如何还能开赛车？

　　也许是心智不全，才会异想天开、胡言乱语的吧！周围人疼爱他，才将他包裹在这个幻境中，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是矫健的赛车手……

　　但很快，洛承宽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沈乐杰的电脑桌和后面的柜子上确实摆着一些奖杯和奖状，正规而富有设计感，不像是哄小孩的。

　　随即，沈乐杰摩拳擦掌，晃动着鼠标，打开了赛车竞技软件，指着自己威风凛凛的9号大红色战车。

　　“我每天都练习呢！我的胜率是，九十二！待会儿我开一局，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漂移，没人比得过我！阿惜妹妹，我厉不厉害？”

　　海汐来的时候就听葛副总说过，她父亲这些年都在打电竞，这也是照养机构非常鼓励的事，希望每一位住客都能有自己的爱好，或小小事业。

　　毫无疑问，在这方面沈乐杰的确有才华，或许赛车真是他撂不开、舍不下的一个梦。

　　他每个星期去两趟市区，都是为了参加电竞比赛和训练，醉心于此，有滋有味的。

　　海汐忽然觉得她父亲其实过得极好，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好吧，从他发光的眼睛就能看得出来。他不需要同情，他应该被欣赏。

　　他扭过头来望着她，依然是那副想听她夸奖的模样，“阿惜妹妹，我开赛车最棒了，对吗？”

　　“是啊，是啊……”海汐仿佛被什么触动，轻轻伸手触碰着她父亲的肩膀，“爸爸，还是你最简单，最像我心中想的样子……很高兴见到你，真的。”

　　“阿惜妹妹高兴，我就高兴！”

　　“爸，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能祝福我一句吗？”

　　沈乐杰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我记得你18岁生日的时候，咱们大伙儿聚会，你把蛋糕上的巧克力城堡给我吃，你对我真好！那时，你就像今天一样漂亮。”

　　他好像全没看见她脸部的缺陷，双眼澄澈地穿透着她的心。

　　“阿惜妹妹，生日快乐！祝你天天开心，以后都不再哭鼻子了，早点觅个好人家！”

　　“我当然不哭……我怎么会哭的呢？”

　　“我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这儿有好多奖杯，你喜欢的话都拿去！”沈乐杰点着脑袋想了想，“如果，如果阿楠喜欢，你也可以跟她分着……你的生日礼物，她什么都喜欢……”

　　这时，忽听得门外一声凉凉的女子笑意，“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我找他要了多少回，他也不给。”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机构工作服的中年女人步近，发髻高盘，面容柔善，心宽体胖的模样。

　　葛副总也对他们说起过，这十几年，一直都是一位女护理员在负责沈乐杰的日常起居。有一回机构进行人事调整，新上任的领导随手把女子调去了另一个分部，沈乐杰就成天郁郁寡欢的，赛车比赛回回惨败，人都瘦得形销骨立，可把工作人员吓出了好歹。

　　女子求到机构主任那里，主任这才安排她再次去陪护沈乐杰。

　　自那之后，明眼人都把他们看作了一对。

　　“你好，是田小姐吧。”傅霆海迎上去表示礼节，“这些年，多谢您的关照。”

　　那田姓女子轻声的嗤笑，“有什么好谢的，守着他是我心甘情愿，又不是替谁关照的，外人倒也不必多言。”

　　傅霆海知道对方是讥刺自己对沈乐杰的漠不关心，也不辩驳什么。

　　“不过说到底，我只是个护理员，老沈心里也没把我当什么，你们别听那些流言。”田姓女子脱下袖套，“他平时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我，可是他最珍爱的那些东西，我是挨不着边了。”

　　沈乐杰在架子上拾掇了半天，选了两个最金光灿灿的电竞赛车奖杯，笑着往海汐怀里塞。

　　“他也是无心，您多担待，有您陪在他身边，他家姑娘也是放心的。”傅霆海又提了这么一句。

　　田姓女子听出来了，对方是在点明海汐的身份不是“外人”，便也不好再拿腔作调，和和气气的一笑，“这就是沈家姑娘吧，亭亭玉立的，可招人疼了……那奖杯你就收下吧，不然你爸爸该闹小性子了。”

　　“好的……”海汐答应着接了。

　　“对了，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你妈妈么？”田姓女子冲着一个方向努努嘴，“老沈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挺快活的人，只除了望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很喜欢这个女人，即使她总是让他伤心。”

　　傅霆海这才发现，就在自己手边的电脑桌上，有个小小的塑料相框，里面是一张阿楠姐的黑白照片。

　　她扎着两条长辫子，粉扑扑的脸蛋，笑意盈盈。

　　往事刹那间扑面而来。

　　傅霆海拿起相框，想看看能不能在她脸上寻到一丝相似的影子……

　　但他没有成功，她们姐妹其实千差万别。

　　“她不是我妈妈。”照片上的女人双臂健全，但即使不是如此，海汐也不会认错。

　　“老沈每天打游戏的时候，都要把这相片摆在电脑边上看着，还总是跟她说话，叫她阿楠，阿楠……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老沈至今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总是喂、喂的叫我……听说他过去是少爷，是不是就像唤下人似的使唤我？”

　　洛承宽也看到了照片，目光中骤然射出淡淡的怨恨。

　　他发出隐约的喉音和气喘，跨步走近，还没说出什么来，斜刺里突然一股猛烈的力道，把他撞到旁边。

　　那是沈乐杰，像一头蛮牛顶着洛承宽的肚子将他掀开。结果沈乐杰自己步子没收住，咚的撞到了柜子上。

　　众人大吃一惊。

　　田姓女子和海汐慌忙去看沈乐杰碰得严不严重，而沈乐杰真正的目标是傅霆海，嘶吼着去抢他手上的相框，“别动！别动！她是我的！松开！松开！”

　　相框被沈乐杰一把抢过，就像什么金银财宝一样死死捂在了怀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遭到侵略的狂躁。

　　田姓女子一边给他顺毛，一边对傅霆海解释道，“太久没人来，我都忘了他一般不让别人动那张照片，不是冲你啊……都怪我，老沈，没事……”

　　“你走！你走！”沈乐杰梗着脖子冲傅霆海狂喊，“我老婆，你别碰！”

　　傅霆海那一刻当真面红耳赤……忙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匆匆退出了房间。

　　海汐只见哭闹的父亲抽抽了半天，环抱着阿楠的相框，一遍遍细心抚爱，完全已经忘了在场的其他人。

　　包括她这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