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214、36

　　冬日里天黑得早，亮得晚，海中荒岛上，这样短的一天对于兮尔来说却是那么的冗长。

　　雪已经停了，地面上只余一片片残羹似的雪迹。

　　风浪也歇了，海面徐徐波纹。

　　非常适宜航行。

　　可是洛承宽再也没有提过回去的事。

　　兮尔一个人抱着腿坐在火堆前，眼睛被烤得很干，身上觉得发汗，可是牙齿不停地打战，像在咀嚼冰块。

　　她一会儿看着天，一会儿看着自己局促的双脚，一会儿看着前面雪地上一根根抽烟、来来回回踱步的洛承宽。

　　他一眼也没有向她望过来，只是偶尔盯着那点蓝色的烟气和结得长长的烟灰出神。

　　他像一头巡逻的冰原狼，而她是被看守的一块肉食。

　　他们已经彼此无话，她什么都不再问，他也不再徒劳地哄她了。

　　既然事实已经一片狼藉，再维持和平与体面有何必要？

　　可是，她仍在心里为他找着千百种借口，也许他只是……也许他是因为……也许他根本不想的……

　　难道女人就是这样的自欺？可若非如此，她的心早已在这片天地之中死得透了。

　　太阳快升起的时候，地平线上再度出现了一艘船的影子，浅淡的，渐渐地驶了过来。

　　这一次兮尔没有再冲到岸边，没有挥火把传送信号，她甚至动都懒得动一下。

　　可是那船儿却像早得了指引一般，劈波斩浪直驶小岛，轮廓愈发清晰，一声大响后，抵了岸。

　　兮尔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狂奔上前。

　　船上的人比她更快，十几个大男人冲上来，把洛承宽撂倒在地上，死死地按住。

　　“抓住了！抓住了……”

　　……

　　原来，几天之前，洛承宽打给傅叔叔的那通电话，还是露了蛛丝马迹。

　　电话里传出的风浪声非常的大。而那天的天气预报显示，海上气候一直晴好，晚间才局部起了大风。

　　傅霆海让属下排查当时符合天气突变、有电话信号覆盖的沿海地区，也搜集洛承宽租船的信息。

　　同时，计算洛承宽从出逃到声明绑架的时间，中间可能跋涉的路途长度……

　　属下还没排查完，傅霆海就已经结束了人质交换，助阿玫脱险了。又过了3个小时，葛副总确定了岛屿位置，率人抵达。

　　当葛副总平静地告诉洛承宽这一切的时候，洛承宽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本以为，傅叔叔会愿意舍弃深衡，换取爱女。

　　却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洛承宽希望阿玫活着，可从没想过让叔叔去换！这不是他的本意……

　　孙姨和几个女船员围在兮尔身旁，替她披上披风，拢着她的手问冷不冷？

　　兮尔一个劲儿地摇头，看着匍匐在雪地上满身是泥的丈夫，听见自己削尖了嗓子问，“他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这样对他？他犯事了？”

　　“小姐，这些……你就别问了！”孙姨抚着她的背，“你没事就好。”

　　洛承宽艰难地仰起被按低的头颅，就像伤痕累累的笼中之虎，千言万语只是喉咙深处的低哝和滚动，凄哀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锥进她心底。

　　他手上的结婚戒指磨在雪地里的石块上，嗑吱嗑吱。

　　兮尔想起西南山中那个“虎仔与久命”的故事。新婚伊始，久命发现虎仔是一只害人的猛兽，夜里躺在她枕边的，从来不是爱人！

　　以心相许变为以身饲虎，她糊涂了！

　　“我父亲呢？”没有人回答她。

　　接下来的一切在她的感知里如同被消了音，她迷迷糊糊上了船，咸苦的海风噎得她哭不出来，每个人都在她身边说着什么，拥着她的肩膀，似乎是一些知心话，也都是无用话。

　　眼前的场景如电闪，眨眼间就到了傅宅。

　　傅轾轩等在门口，好像刚从外地回来的样子，扔了背包就飞冲过来，没头没脑地揍向洛承宽面门，在地上跟他打作一团，混乱的骂声中，拳脚急风骤雨般往他身上招呼。

　　有人过来拉架，紧接着一个女孩扑上来，挡着洛承宽，要替他挨打。

　　可是女孩的脸上也已经是被殴打过的痕迹了，手腕上还有紫红的勒痕，似乎被捆绑了很久。

　　下一刻，傅轾轩被强行拉开了，阿玫顾不上倒在地上的阿宽哥，双腿跪着移到兮尔的面前，哭诉着什么。

　　兮尔努力集中精神，才听见她磕头的声响，“傅小姐，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哥哥不该为了我这样做！他就该让我去死！那样我就不会打扰到你们的幸福！傅叔叔就不会落进那帮贼人手里……我后悔啊！”

　　“阿玫小姐！你少说两句吧！”众人全都上去劝止，“别说了呀……”

　　阿玫却哭个不停，话也像开了闸似的，“这些年，傅家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却恩将仇报，只想着那点陈年的仇怨，只想着如何利用，如何报复！可是，妈妈对我们太好，哥哥没办法拒绝！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拆分不开，妈妈想完成的事情，哥哥也只能当作自己的事！他不是不爱你啊！他只是太重情义，他不是坏人啊……”

　　“阿玫你住口！住口……”洛承宽嘶吼着，一拳擂在地面。

　　兮尔一直呆怔着，被阿玫抱住一条腿，带得东一晃西一晃。

　　阿玫忘我地倾诉，“我们都忘了，傅叔叔对我们也是一样的好，我们怎么能够，这样的忘恩负义！我愿意以一切方式来弥补，只要叔叔平安回来，我愿为傅家当牛做马！叔叔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这不是哥哥害的，是我……”

　　“什么！霆海他怎么了……”这时，有个女人出现在没来得及关严的大门口，肩上带着雪花，扑着粉的脸白得吓人，“有人告诉我，他出事了，是真的吗！”

　　屋内人登时大乱。

　　傅轾轩率先冲上前，“妈？你怎么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兮尔眼花，她看见阿玫的唇角似乎勾了一勾。

　　也许是看错了吧——兮尔已经不相信自己的任何知觉，因为她能目睹与感受到的东西，都是这么的荒唐。

　　父亲怎么可能出事呢？他是那么的无所不能，她甚至连他有一天会老都没想过……

　　阿玫怎么可能跪在这儿认错，说这些事都是因为她呢？

　　荒岛之旅，那是他们夫妻间的事，阿玫为什么急着往身上揽？又为什么在母亲面前也下了跪，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说，“丁阿姨！你打我吧，杀了我吧，但是，请你们原谅哥哥……”

　　母亲忽逢这个变故，摇摇欲倒，嗓子里迸发出凄喊，仿佛不喊出声就不能活。

　　她一脚踢在阿玫心窝子上，“我早就知道！你们都是受了那个女人的指使，她没死成，回来找我讨债来了！她要毁了我丈夫！那个女人在哪里？她缩到什么地方去了……让她出来！！！出来啊……”

　　只有葛副总能听懂丁菀话中指的是谁，他攥着拳头，“对不起，我们已经联系不上……闵心女士了……她本来会去首都，见她失散的女儿，我们会送她们母女先去国外一阵，可是，我们在接机口等了很久……她始终没有出现！这究竟……”

　　一旁的傅轾轩颓然失神，“谁？你们在说谁？”

　　兮尔的脑子被客厅里的争吵撕打声震得无法思维。

　　母亲揪住洛承宽正要拼命，“都是你……你这个狗娘养的！存心勾引我女儿，骗着她嫁给你，我早就跟霆海说了，你人面兽心！霆海早就知道你是铜蛇庄的人，可他，他还是错信你，把我们的宝贝女儿嫁给你，而你都做了什么好事？你好狠啊！”

　　“太太！您冷静一点！”葛副总的语气带着几分威慑，上前阻拦，“傅董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已经报警，您要相信警察办案的能力！洛承宽再怎么错，交给法律便是！太太，冲动于事无补！”

　　“报警？谁报的警？你们好大的胆子！”丁菀疯了一样质问，“你们想要我丈夫死吗？如果铜蛇庄撕票，你们一个个都得给他抵命！”

　　“太太，是傅董让我们一见到阿玫小姐安全归来，就立刻报警，他知道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是啊，是啊！他早不想活了，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是不是？我知道，这么多年他都是生不如死……”丁菀抱着头蹲下来，咬着自己胳膊上的肉，“如果他有事，我和孩子，我和孩子怎么活……”

　　“太太，您千万不要过分担心，傅董一直留存着能够制衡李啸龙的卷宗……至于陶七那边，我们虽无绝佳筹码，可深衡的实力您是知道的！警方的实力您也是清楚的！他们桃派有什么？一无所有！傅董是他们得到深衡的唯一途径，他们是万万不敢伤了的啊！”葛副总向旁边使了个眼色，司机老陈立刻把洛承宽兄妹从地上请起，送他们到偏厅去。

　　孙姨也温声劝小姐回卧房，兮尔脚步动了动，眼睛仍愣愣地追随着母亲。

　　母亲似乎感觉到了，注意力跳到她身上。

　　“好啊！从我怀上你起，就该知道你是祸害！是你招了狼进门！孽种！如果不是你，我丈夫不会被害得这样……”母亲死命挥打她，“你还是人吗？你就这样害你爸爸……”

　　兮尔被母亲推搡，跌在地上，洛承宽奔过去护在兮尔面前，孙姨更是吓坏了，“太太你住手啊！小姐怀着身孕！”

　　兮尔四肢冰冷，一丝热气都没有，那点仅有的热气儿全烧上了心口，烧起一股甜辣的血。

　　她望着洛承宽，胸腔里漱着那股血，咕咚咕咚的。

　　她终于笑了出来，笑到断气。

　　“哈哈，我没事，你们吓成什么样了，我没有怀孕，没有怀孕！我是骗你们的……哈哈哈哈，我是个骗子……”她一边说一边指着他，“和他、和他一样的骗子……”

　　洛承宽的表情，像有千万根毒刃，捅在心口。

　　可那痛又怎及得她的万分之一？

　　“骗子……骗子！”她狂笑地看着他，歇斯底里，“你骗我！你骗我！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