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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4 ...

  •   “不谢。”闵心客气地点了点头,“我也看出来了,傅先生,你是把我当成一件道具了吧。”

      “什么?”

      “你在想一个女人,一个你得不到的女人。”她的脸色是看透一切的淡然,“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他的目光有所躲闪。

      “行了,你当我是傻子?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暗示还是看得懂的,你一整天跟在我后面,缠着我,这么糟糕的天气,把我拉去那种不相干的地儿,让我跑断腿,受那份刑,还能是为了什么?”闵心仿佛挺有兴趣,“当然不是我本人有什么吸引你吧,我这种土得掉渣的小市民,你会感兴趣?多半就是我和那个女的长得很像,或者有什么别的共同点吧?”

      他马上摇头否认,“不,其实你和她长得不像。”

      “我就说嘛,傅先生这样的男人,喜欢的女人怎么会是我这模样,我见过傅太太,哦不,你的前妻,真是年轻靓丽啊。对了,之前你没注意花店的店员吗,他们看见你的女伴竟是我这样的,个个都吃惊得很!我说,满世界多少新鲜漂亮的小姑娘排着队等傅先生挑,你犯不着在一个乏善可陈的中年女人身上找回忆吧?”

      傅霆海没吱声,手碰了碰餐桌上的一块小剥落,似乎想作出一种自负的语气:

      “那如果我这样的男人向你求婚,你会答应我吗?”

      “啊这……”闵心已经习惯了他的语出惊人,叹了口气,“你我只是亲家,傅先生何出此言?孩子们听见都得笑话了……你今天说的傻话已经够多了,不代表每一句我都可以忍。”

      “你是拒绝我了?”

      “不存在。”闵心报以嗤然,“我根本不当一回事,也许是傅先生昨晚的酒还没有醒吧。”

      “那你为什么肯陪我一天?”

      “因为我……”闵心捋了一下鬓发,脸色终于仁慈下来,“我就是……有点儿可怜你。”

      傅霆海恍然大悟,“对,对,阿宽跟我说过,你有悯人之心,所以你叫闵心。”

      说着,他从杯中倾出一点热水,手指头沾了。

      竟在桌面上描出一个皿字,和一个竖心旁来。

      “mǐn——xīn——是这么写的吗?”

      她摇摇头,答道,“是泯然众人的泯,心如止水的心,会了吧?”

      他沉默良久,右手的神经不时抖一下,似乎对这种答法感到很新奇。

      “那你有没有英文名?”

      “哈?”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我连普通话都说不好,还英文?”

      “我觉得你的英文名应该叫Mercy。”他一本正经。

      “哦。”她做出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表情,“这不会又是你忘不了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吧?”

      “当然不是……其实,你真的不像她,你的样子,声音,肢体,说话的腔调,都不像她,只除了她和你一样瘦……”他定定地望着她,“但我总觉得,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就是你这个样子。”

      “她死了?”闵心幽幽地问。

      “对,是被我害死的。”

      他忽然站了起来,满桌的火舌被他带起的气流迫得一阵乱舞。

      “闵小姐,我想看你摘下墨镜的样子,你再可怜可怜我,行么?”

      “对不起傅先生,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畏光……我的眼睛,受过手电的强光刺激,在光照下是没办法睁开的,否则有可能失明。”她有意把症状说得很重。

      “畏光?听起来像晚上才出来的鬼魂一样。”他若有所思。

      闵心好像被逗乐了,“你看我是鬼吗?”

      “我分不清楚,我希望你是。”

      她秉烛对着下巴往上照去,使自己看起来更可怖,“你不怕女鬼?你刚才说你害死了她,如果她来找你索命呢?”

      “那就好了。”傅霆海眼神特别温柔,“我才不怕,我很爱她。”

      他也拿起一支烛火,呼地一声吹熄了,大颗的蜡泪滴在手上,恍若未觉。

      接着他又抓起桌上一份报纸,要将那些烛光尽数扑灭,“如果没有光,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傅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想和一个不熟的男人在漆黑中同处一室,这你能理解吧?你再这样,我要开始轰人了。”她的神情有些吃不消,或许是为了加深他提议的不可行度,她又折去厨房,把家里所有的蜡烛都取了出来,在他面前一一摆上。

      她手执一根长烛,就这么挨个地燃起整桌亮光。

      傅霆海望着她的行止,忽然想起了那个他仅做过一次的梦。

      忘川上,她擎着火把,脚步分开落花,匆匆赶来见了他一面。

      他是如此狂喜,因为那是她死后第一次主动来看他,托梦给他。

      而眼前,眼前就像是第二次,是那个场景的复制。

      他好像进入了一种魂灵出窍的状态,陷入了谵妄……从昨天早上之后,他就没再服过任何一粒抗抑郁的镇静药丸了,整个人一直浑浑噩噩的,兴奋又虚弱,如坠幻境,没有药力可以帮他醒过迷思,让他脑袋清醒,区分她究竟是谁,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或许是他拾获却不敢拆开的一只救生锦囊,或许只是他的回光返照。

      然而,他并不排斥这种错觉般的快感,如果有可能,他想将它留住,他想耽溺,如果这能够被原谅。

      他昏乱地在口袋里掏了掏,“我能抽根烟吗?”

      “请便。”闵心没意见。

      他递了一支白色万宝路过去,“你要不要?”

      “我不喜欢外国烟。”

      他就着蜡烛点烟,烟圈打着螺旋他从嘴上急速地升起,他仍未停止安利,“她最喜欢这种烟,你真的不来一根尝尝吗?”

      “抱歉,我不是她,也不想做她。”闵心在瘦弱的烛火丛中凝视着他,“你说的,她已经死了……她死了多久了?”

      “十九年。”

      “够久的了……有些人,十九个月就能忘记了。”闵心带些劝慰地说,“这十九年来,难道你从来没有快乐过,从来没有笑过?这不大可能。”

      “当然快乐过,当然笑过,可是就像一阵风,过了就过了,什么都没留下……我也不觉得空,因为我知道,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是为她难过……真的难过。”

      “你弄出这个来,也是为了她吗?”闵心走到他面前,探手轻触他侧颈的伤口。

      “嗯,可以这么说吧。”他有点不好意思,侧过头去不看她,“我是想早点见到她,一时就没收住。”

      “为什么要见到她?虽然你爱着她,可是她死后,你还是有你的妻子和孩子,而且这么有钱,你可以好好地过后半辈子,还有很多值得你留恋。”闵心盯着他的眼睛,即使明知他看不到自己墨镜后的目光,“她虽然先走了,可这也是一种福分,没有人间的苦了,也许她已经安息了,并不需要你的哀悼,只是你自己放不下心病罢了,往后的日子里,就算没有她,你也是可以很好的,我觉得你一定可以很好!一个女人没有那么重要,谁离了谁不能活呢。”

      “你不明白,我和她立过婚誓,要在一起,说过的话是不能改的,我必须去见她。”

      闵心像看着一个不可理喻的偏执狂一样,“誓言是最做不得准的东西。”

      “我不这么认为,我对她发过的每一句誓我都要做到,我对她说我会离婚,那么我一定离了婚来见她;我说烟盒上的,你看,就是这两个词,永远和唯一,是我对她的承诺,所以后来,我再也没有爱过谁了;还有,我说我一定会替她去找到……”傅霆海说到这里停住了,被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好,就算我不爱她,就算我没有发过誓,我也不能允许自己活着,不能允许自己幸福!我要受罚,我要把我给她的痛苦,全部报在我身上……”

      “惩罚应该是老天给你的,而不是你给自己的,你没有这个权力!或许她早就把你忘了,她已经往生,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还在这儿执着,扮深情,只是犯傻而已。”

      “我愿意!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他有些恼了。

      烛火烧得矮了,一簇簇,心长焰短,他借着它们的火一根根地抽烟,手势狂乱,没抽到半根就捻熄了,又立刻点燃下一根往嘴里送。

      闵心按住他的手,“你说我很像她,我到底哪些地方像她?你看着我,能不能假装是见到了她,然后就不用再去寻死了?”

      “如果你真的长着和她一样的容貌,我会有戒心,会怀疑你是谁派来迷惑我的,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傅霆海揉了揉额角,笑道,“很多人都知道,我喜欢她。他们试过很多次,照着她原先的样子,打扮出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来,教她说好听的话,往我跟前送,这样的事我见过太多了……可你不是那样的,要复制一个看上去像她的人很容易,但她身上的某些感觉,再居心叵测的人也复制不来,而那些特质你恰好都有,虽然我都说不清是什么。”

      “那,你能不能骗骗你自己……见到我,就是见到了她?”闵心似乎含着某种希望,“如果骗一骗能让你快乐。”

      “坦白讲,我确实动摇了,昨天在婚宴厅见到你的时候,我不太舒服,有一种奇怪又难受的感觉,但又很高兴,我发现原来我还能……我的心还能跳……我以为没有什么能动摇我,可现在……”他低沉道,“是不是人的本能还是想活着?好像捞了根救命稻草,拼命地想找一点点希望……我还真的没那么想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样也挺好的。”闵心仿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你就以为我是她吧,好吗?”

      “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我不会……”闵心许诺,“但我会留在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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