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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7 ...

  •   又过了两年,闵心在孤儿院办了“正规手续”,领养了当时已经出走、流亡大街的阿宽和阿玫。

      早先,阿宽的继母潘玲玲,因为参与贩卖儿童而锒铛下狱,服刑五年。

      韩十三买通了她的狱友,介绍她出狱后到城市边缘开了间麻将馆,就在宠物美容店的一街之隔。阿宽成年后,就安排他们偶遇。

      潘玲玲是话剧演员,表现力和感染力都极强,把阿宽带到了傅家,傅霆海就这样相信了她。

      事实上,有太多声音都在提醒傅霆海,那是个骗局,是条毒计。

      包括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他还是相信了阿宽。他就是这样的人。

      自从洛师傅在火场中说出那句,“照顾好温家,帮我找回儿子……万望勿辞!”傅霆海别无选择,除了牺牲所有去相信。

      他没能照顾好温家,甚至放脱了那个卑鄙的凶手。狄旭偷渡国外前,苦求与他当面告别,地点就在多年前狄父跑运输的盐镇公司仓库。

      傅霆海如约前来,开场白就是一柄枪管顶住狄旭脑袋。

      狄旭慢慢举起双手,“我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你会拿枪指着我。”

      “我报了警。”傅霆海瞪着两个腐烂的血洞,“你别想跑。”

      仓库外,丁菀从一辆面包车中钻了出来,她一直在这里接应狄旭,为他们的见面望风。

      听到“报警”二字,她冲向傅霆海,去扳他的手,“你干什么?你这样会害死他的!放下枪……”

      “我就是要让他死!”傅霆海爆发出比怒骂痛斥更加可怕的狂笑,“让警察来抓你都是轻的,我现在就要你死。”

      “你疯了吗?”丁菀哭着抱住丈夫的腰,“狄旭你走……!”

      狄旭前倾着头,脑门死死闷在枪口上,“兄弟,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想想?我只是报了父仇,没做多余的事!我问心无愧!温宅的火不是我放的,温惜也不是我让她去死的!你把她的死算到我头上,不如算到你自己头上!你早该知道的,经了这些事儿,她还能活着她就不是温惜!”

      “闭嘴,别提她。”傅霆海浑身颤抖,汗流如雨,嘴里发出混沌的喉音,“别提她,永远别提。”

      “你开枪吧!我死你手上,比死那帮警察手里更闭得上眼,可我一定得把话跟你说明白了,我从没想过害你!”狄旭望着自己的双手,“是,我是杀了人,可温老板就是善类吗?我恨他,你知道这恨一直烧在我心里!除了弄死他,我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你的这个家!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从来没有忘记!”

      傅霆海不再言语,转瞬间就要扣动扳机。

      狄旭震恐地抽着气,终于感到濒死的黑云压在头顶,他闭紧眼睛等着那一刻降临,泪流满面,“我做鬼也记得你是我兄弟!”

      砰的一声枪响,震耳欲聋。

      不知是不是丁菀推了一把,傅霆海在最后的瞬间手一歪。

      子弹擦着狄旭发鬓飞过,狄旭头皮迸出血沫。

      然后傅霆海又是砰砰两声枪响,射在狄旭的两个膝盖。

      狄旭整个人倒塌下去。

      下一刻,傅霆海的枪口已经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你说得对,这些都该算我头上,我该死!我该死……”

      “霆海!不!”他的妻子发出一声惨厉的呼叫。

      “爸爸,爸爸!”突然,有一只小手拽住了傅霆海。

      傅霆海愕住了,握枪的手臂绷得像死人一般僵。

      兮尔揉着困酣的睡眼望着他,本来她在车里睡着了,妈妈叫醒了她。

      眼前的一切都令她陌生。

      她被妈妈托在手里,倾身想要爸爸抱。

      “爸爸,你在做什么?狄伯伯,你为什么摔倒了?”

      女儿的双眼亮晶晶地审视着傅霆海,他不敢看那双清纯无一丝杂质的眼睛,嘴里泛着铁锈味。

      丁菀疯了似地对倒在地上的狄旭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丁菀早知道自己的预感不会错,所以事先就把女儿带来了……无论什么时候,女儿都是她逼丈夫就范的最有力武器!

      她轻轻把女儿向前递去,“爸爸和狄伯伯在闹着玩儿呢……快,到爸爸那儿去……”她压低声音喝令狄旭,泪如泉涌,“滚啊……滚!”

      狄旭费力地撑起身子,最后喊了声,“兄弟,你保重!”

      他已经没有办法行走,连滚带爬上了一辆运货卡车,这里的运输司机已经全是他的人。

      傅霆海正要追赶,女儿却被丁菀塞进他怀里。他不得不抱住她,手//枪“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女儿看着他苍白如鬼的脸,“爸爸,你生病了吗?你瘦了好多呀……”

      丁菀一脚将手//枪踹远,攥住了丈夫的手腕,“为了女儿,跟我回家,好吗?”

      傅霆海抖了一下,好像从深眠之中突然醒了过来。

      他呆望她们半晌,忽然笑了,笑得像鬼一般凄惨。

      满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

      “是,是,为了女儿,为了女儿……我要活着,你等着我……等着。”

      当晚,盐镇的交通被大量警力严密追堵,是傅霆海报的警。他守了一整晚消息,可是狄旭从小长于斯,狡兔三窟,还是逃掉了。

      两天后,傅霆海沉默地履行了自己的约定,带陶幺爬上城北的一座孤山,去了他木雕师父的埋骨处。

      陶幺在坟前痛饮三碗,撮土焚香,将那对木耳环取下,埋入同一片泥土,“今生无缘,让它代替我陪你。”

      趁着傅霆海上山的期间,丁菀偷偷送狄旭登上了一条去国外的渔船。

      在她内心深处,不能说多么在意狄旭的命,她只是本能地感到,狄旭会是她一生的主心骨。

      无论她遇到多少的坎坷,只要狄旭还在,就有人接住她平安降落。

      狄旭偷渡出国,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这样生存力极强的人,就像断尾的壁虎,能够不断地二次生长。

      许多年过去了,丁菀也是偶尔才能联系上他,短暂地听闻他在哪个国家。

      狄旭初落脚时,多次想与傅霆海通话,均遭拒。

      丁菀也劝过丈夫,可是丈夫只当这是个不能杀之而后快,所以不想再知其所在的人,也没有再兴师动众地去找,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人,更迫切地需要他的寻找。

      他不能分心,不能停步,那是他最后拯救自己的方式。

      温家近乎“灭门”的惨剧,丁家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封锁了下来,报道寥寥无几。到最后,所有人只记得那座名留青史的跨江大桥在温家没落后,由深衡接手承建,却忘了中间发生过的血光。

      没多久,陶幺从铜蛇庄退下来了,也许是伤心所致,几个月后便过世了。

      她走得突然,连累她的弟弟在权斗中落了下风,一个叫做李啸龙的马仔异军突起,当上了财团老大。

      桃李二人内斗不止,都将眼光对准了已取代温建、成为岭城建筑业最大山头的深衡集团,想用它来打牙祭。

      当时傅霆海的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傅霆海重回生意场,打起精神,收服各方,为自己扫清路障。

      他要养家,他是一个父亲。若不将公司做到更强,不让更多人见识到他的力量,他有什么资源去寻找温家的孩子?

      他全力以赴,血犹未寒凉,半辈子都像在长跑。

      最终,把他寝食难安、五内熬煎的每件事都一一达成。

      他做了最成功的商人,盛年得意,婚姻美满,儿女双全。

      开枪自杀的激烈再也没有在他身上重演过,他变得极度平静,平静得仿佛万事不萦怀,仿佛早已写好了结局,没有什么能够扰乱他的坚定。

      虽然私生活问题曾是他的污点,可是男人回归家庭总是比较容易,他的妻子也宽宏懂事,谁都会衷心祝愿的。

      没有人知道他每天服用大量的抗抑郁药物,酗酒时就是条烂虫。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寻找一个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孩,做过多少毫无希望的傻事,多少次在穷山沟里几乎送命。

      没有人知道他已与妻子约定,子女成年后就离婚,他会答应她提出的全部条件。

      又过了七八年,远在加州的沈家衰落了,沈老板夫妇年迈病逝。

      傅霆海辗转将沈乐杰接回国内,托付给了可信的照养机构,经常让助手小葛去看望。

      可是他自己从没去过一趟。

      就像他从不去温惜的墓前。因为他感到她的灵魂根本没有在那里安葬。

      她,就在他能闻到的空气里。

      在他看到的光线里。

      在他的身体能感受的每一点病痛里。

      她不在别处。

      离开她后,他独自活了快二十年了。

      他没有注销她的手机号码,每一天都带在身边,虽然它再也没有响起过,可他喜欢往里面发短信,跟她说很多日常。

      时间一点也不漫长,因为他每天都能见到她,没有一晚不梦见她。

      这不是一种修辞手法,而是真真切切的每一夜都梦见。

      就像春夏秋冬一般不变的定理,像大地一般无法撼动。

      那是她的感召,她的不朽,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一生。

      他永远不必思念她,不必。只要在这梦中获得一些欢慰,他就能睁开眼睛去面对每一次日出。

      只要脑中还能不断重映她一瞬间的影像,他就可以汲取氧气去重新呼吸,像蚂蚁在烂泥中吸食芬芳。

      黄粱一梦,他跟着她跳下江去。

      江水变成忘川,她消失不见了。

      他沿着桥走,一直摘花,每吃下一片就把她记得更深。

      谁说走过那长桥就会把她忘记?谁说她会渐渐模糊在岁月里?

      他渴望这些惩罚永世延续,只要它们证明他还在爱着。

      “你太辛苦了,世上的事,转眼一空,都应该放了吧。”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声音,或许是另一个他自己。

      他不服,赶紧把花咽了下去,说,“我觉得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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