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188、10

　　骤然间，傅霆海听见身后一声爆破的巨响。

　　脚下的大地震颤起来。

　　只见黄烟滚滚，尘云腾空，身后那幢要拆除的高楼，仿佛一个大限已至的巨人，就这么矮了下去，跪了下去，土崩瓦解……

　　大厦忽倾的强音，轰得傅霆海如盲如聋。

　　在往后很长的一段岁月，或者只是短促的十几天，萦绕在他整个世界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温建集团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倒了下去，将他困在那瓦砾墟土之中一生一世，永不能走出那个黑色的九月。

　　熟悉国内建筑业历程的人都不会忘记，岭城著名的跨江大桥是如何让温建集团迎来第二春，起朱楼，宴宾客……却在一夕之间，成为断壁残垣，家破人亡。

　　那惊人的速度就仿佛一次楼房的爆破，仿佛蚁群席卷而过的一头猛犸，瞬息只剩一副嶙峋骨架。

　　“老洛，别来无恙。”

　　洛师傅关机失联的那几天，去见了陶大姐。

　　陶大姐关切地递上了一套阿宽的衣裤——

　　人贩子在第一次转手前，给阿宽换下了这套衣服，没来得及烧掉。白色的小T恤上有灰老鼠的图案，和一块绿豆冰棍儿化开的痕迹。

　　“老洛，我手里的线索，肯定能为你找到儿子。”陶大姐句句引诱，“你知道的，铜蛇庄与温家还有些宿仇，可是温建集团牢不可破，除非你从内部捣毁它！嗯，只要事成，我就全力帮你！你们父子就能团聚了！我知道你爱子之心日月可鉴，定会为孩子不顾一切！现在，阿宽还不知在哪里颠沛流离，遭人贩运、禁闭，甚至毒打！你犹豫多一秒，他就多了一分危险！”

　　老洛抱着儿子的衣服，痛哭不止。

　　陶大姐继续激将，“怎么？你不忍心出卖温家？你的这份情义让我感动，可是，你赴汤蹈火孝敬你的岳父，他念你的情吗？没有了阿宽，只有你一个人会痛不欲生，没人会像你一样，放弃原有的人生轨迹，矢志不渝地寻找……温家还有一个孙女，她才是温老板的嫡后代，他们会把日后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女孩身上，对于他们来说，生活还在向前，还有很多比阿宽重要的东西，比如财富，比如跨江大桥！你想想，如果我现在用阿宽去要挟你的岳父，他会屈服吗？他愿意舍弃全副身家，从仇人的口中换取一个小男孩的去向吗？他不会！”

　　“老爷疼爱阿宽不输于我！何况他一直记挂阿楠……阿楠……”

　　“阿楠？”陶大姐放声大笑，“在温老板眼中，他和发妻所生的女儿，永远高于阿楠，这不就是阿楠抛下你，心碎出走的原因吗？你和阿楠的身份都是那么尴尬，你们的小阿宽，又怎会在这种关键时期得到祖父的庇护？温老板为了跨江大桥，连被拐男孩的身份都不敢承认！与其说他舍不得他的江山，不如说他想用这江山保住他的女儿和孙女一世富贵安逸！他一向心狠手辣，为了整个温家的明天，拿一个小男孩去献祭有何不可！只有你才会救阿宽，温老板不可能为了他，向铜蛇庄低头！”

　　“你们会遭天谴！遭天谴！没有什么歹毒事是你们做不出来的，竟然拿一个孩子……”

　　“我遭天谴无所谓，我可没有孩子。”陶大姐退后一步，保镖很快按住了扑上来要撕碎她的洛师傅，“找不回阿宽，你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温建集团未来仍然是一片锦绣，只会留给他的正牌女婿……温老板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你和阿楠，是不是一无所有。”

　　三十年前，温老板在港城的建筑行业崭露头角，曾与铜蛇庄这个大财团交集很深。

　　桌面上的酒肉朋友，桌面下却是彼此利用、提防……

　　凭借铜蛇庄的扶持，温老板逐渐发家，位子一坐稳了，就开始调转航向，与他们划清界限。

　　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令当时的财团老大——陶大姐的丈夫勃然大怒。

　　于是，他训练了一名卧底，安置在温老板身边，要将温老板这麒麟拿下。

　　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后来卧底竟然叛变了！与温老板一起反扑铜蛇庄。

　　当时的温建集团，底盘坚实，手腕诡谲。

　　铜蛇庄斗不过，元气大伤，接连有四五名兄弟被暗杀，怀疑与温老板有关，却没有确实的证据。

　　几个兄弟死去时，陶大姐的丈夫正患病在床，悲怒打击之下，也撒手人寰了。

　　陶大姐在他的灵前发誓，一定要弄清真相！

　　丧夫后，陶大姐带着铜蛇庄迁入了内地，这边原也是她的故乡。

　　随着岭城的商机渐好，无数企业家蜂聚而至，温老板也携妻女搬来。

　　命运再次将温建集团与铜蛇庄摆到一个地盘上。

　　直到今日。

　　在陶大姐的逼问下，洛师傅终于咽下了所有的耻辱和自我谴责，说出了他所知的各种内情。

　　越说越顺，似竹筒倒豆……直把陶大姐听得脸色阴戾。

　　不过，谈到温建集团的一些商业机密时，陶大姐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这些内容对铜蛇庄没啥用，花是应该献佛的。

　　“我们想送狄总一份叩门礼，我要你效忠深衡，把这些商业机密卖给他们，让他们取代温建！”

　　洛师傅已经成了任人摆布的破偶，很快拜倒在了狄旭门下。

　　所有的尊严、忠义，底线、良心，都比不过儿子的安危！

　　趁着傅霆海在外省，狄旭联合了丁家的亲信派，制定作战计划，连夜开会。

　　洛师傅在会议上把温建集团的弱点全部抖出来了，每个信息都换来追寻阿宽的一次进展……

　　洛师傅指点着狄旭准确出击，击中温建的要害。一时之间，深衡如同啖人血的精怪一般迅速膨胀起来，九头八足，所向披靡。

　　而温建集团则出现毫无先兆的泄密、丑闻……全体大乱，一盘散沙，如同被人扒光金玉衣衫，露出那已经老朽的、无法再经震荡的骨骼。

　　深衡几乎在市场上把温建屠戮至无还手之地！铜蛇庄也对温老板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拉拢了温家的其它仇敌，明火冷枪，配合有序，将温建集团射成筛子……

　　半夜的温宅频频响起诡异电话，温惜的兽医所和海汐的幼儿园门口总有陌生人蹲点盯守，可她们早有防备，很久没有在那里出现过了。

　　那天，温惜在江边与傅霆海分别，回家后，父亲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立刻收拾行李，回沈家！”

　　“爸爸，出什么事了？”

　　富丽的天花板打着转，整个宅子变成了一片灰黑，不祥的灾色。

　　小海汐扑到妈妈怀中，哇地哭出了声，“我不回去，妈妈我不回去！”

　　父亲说，“我刚刚得到的消息，老洛叛了……”

　　“什么意思？”

　　“他出卖了我们。”父亲的脸涨得血赤，拳头格格作响。

　　温惜愕然不能相信。

　　她下意识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为什么”，而是“出卖给谁？”

　　父亲轻声地说，“是狄旭。”

　　毫无疑问是狄旭！这个答案温惜并不意外。

　　人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首先将女儿抱到房里交给佣人。带上门出来，父亲才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我已经订机票，一联系上沈家，就送你们……”

　　“让海汐走，我不走。我留下来陪着您！”温惜忙扶住父亲沉重的身躯，“傅霆海……他会有办法吗？”

　　父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老洛这个人，了解我的一切……他若要对付我，就如同我自残一样，我防不胜防，无计可施……女儿，在这种时候，不管傅霆海能不能帮上忙，沈家都是最安全的，你必须去。”

　　“爸爸……”温惜突然打断了他，泪水涟涟，“你知道吗，知道吗……我今天见到阿楠了，她说她过得很好，要嫁人、有孩子了！您该放心了吧？”

　　父亲的眼睛湿润了，咧出一个难看的笑。

　　“女儿，你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当作阿楠已经死了。”

　　温惜陪父亲去了自己遇见阿楠的那个市场，也在各个医院诊所寻访，都没有见着她人。

　　又过了几天，温老板突然接到了一个通报阿楠死讯的电话，还收到了她死于羊水栓塞的一份手术记录和病历资料，以及她的火化书、骨灰寄存号。

　　温老板大为骇然，却并不轻信。

　　前些日子，他已经查到城东诊所有过阿楠的一次产检，她的状况一切良好，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不大可能来得这么快。

　　说不定，只是阿楠和丈夫为了跟温家切割干净的一种对策罢了？

　　温老板索性将计就计，一周之后，他对外宣布了阿楠小姐的死亡，同这些佐证一起放出，非常逼真。

　　这当然是做给铜蛇庄看的。

　　现在铜蛇庄天天像疯狗一样乱咬，万一咬到温老板这个流浪在外的私生女，或者用她再去诱惑老洛，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就，先说她死了吧……

　　至于小女儿阿惜，温老板更是想全力保护，他不愿让她知道自己与铜蛇庄结过怨，于是，他干脆让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狄旭设下的局，纯粹是两家公司的商战。

　　那段日子，温惜足不出户，一心守着女儿，寸步不离。对外界的消息知道得不全，更没有听说铜蛇庄的存在……

　　每天每天，她梳子里一抓一大把的落发，忧心忡忡。

　　她等着沈家来接走海汐，可是沈家的人一直未到。

　　原来，陶大姐已经买通了沈乐杰的护理人员，把沈少爷控制起来了，逼沈老板不可回国搭救温建。并且，陶幺还承诺，铜蛇庄绝不会伤害乐杰的女儿。沈老板权衡之下同意了。

　　就这样，温建集团被割裂为孤岛。

　　凡是合作公司，皆如瀑布河沙一般倒向深衡……

　　当时，傅霆海置身这陌生的巨浪中，发现自己失去了主动权。

　　即使他有忠心的下属，知他心念温家，愿意追随他，可是整个深衡上下，那么多异见者，谁又不期待着、推动着，想把温建集团斩落马下？

　　丁菀当着傅霆海的面把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是你逼我的！”

　　“小菀，你少说两句！”狄旭扯住她。

　　傅霆海一言不发去找洛师傅，后者等着他的拳脚相加。可是他没有。

　　“为什么这么做？”傅霆海仿佛不再认识他，目光悲愤，“这是把你家老爷往死路上逼！”

　　“这是老爷自己的孽债，即使没有我，老爷总有一天，也难逃强敌报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后，我愿意以死谢罪，可在那之前，我！要阿宽回家！”

　　傅霆海无法接受，“你以为你听他们差遣，他们就会把阿宽还给你？你怎么会那么蠢！”

　　“他们会的！”老洛的面容如同将死之人，笑着说，“至少狄旭会！看在你的份上，他会的！”

　　傅霆海像瞧一个疯子似的瞧着他，“你说的强敌，并不是狄旭吧！告诉我，是谁？是谁！”

　　“铜蛇庄，陶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