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187、09

　　九月天高，鸿雁于飞。

　　温惜正在市场买菜，想给父亲进些食补。这一趟父亲外出，两个多月才回来，还是没有阿宽的任何消息，身体多有劳损。

　　温惜平日里带着女儿，纵然心急，也帮不上别的忙。现在只想让父亲吃餐好的，多加保重。

　　她拎着篮子，在货柜前挑选食材，走出市场的时候，单手提着几大包，确实有些难以兼顾。

　　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叫她，“姑娘，你东西掉啦！”

　　一位大姐跑到跟前，递上一只婴幼儿套盒，里面叠着好几件新生儿的衣裤。

　　温惜有些奇怪，“这不是我的东西呀。”

　　大姐也大吃一惊，“你的肚子呢？呀……我认错人了？”

　　说时迟那是快，温惜的疑问已经得到解答，她看到前面通道上有个女子，身量与自己十分相似，同样的长发和棉布裙，正丢下满手的购物袋，朝另一个方向跑开，撞上好几辆推车，夺命狂奔。

　　温惜当即拔足追赶，两人一路横穿半个商场。

　　对方挺着孕肚，当然跑不快，当温惜喊出“阿楠姐别跑了！当心身子……”的时候，对方终于慢下来，迈不动步了。

　　温惜顾不得路人投来的奇异目光，冲上前果断拦住阿楠，这才有余力喘上一口气，“姐！姐！”

　　阿楠侧过脸，用袖子掩面，“你认错人了吧。”

　　“我怎么会认错呢？”温惜一遍遍打量她，目光落在她肚子上，流下两行热泪，“姐！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呀？你结婚了吗？你这是……又要有孩子了……”

　　阿楠用手抚了抚肚子，沉默半晌，也不再装了，语气淡淡的，“嗯，八个月了，准备等孩子出生就结婚……不过，我要嫁的男人并不是孩子的父亲……呵，你了解我，我一向只会跟坏男人相互吸引，玩脱了呗！但是这一次，我的结婚对象是良人。”

　　“真的？”见阿楠姐抬头挺胸，非常确信的模样，温惜不禁喜极而泣，“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姐，你不知道你离家后我们有多担心！爸爸每天都跟我念叨你，怕你在外面受委屈……幸好，你已经有了丈夫和孩子，再没有比这更让我们高兴的了……”

　　“嗯。”阿楠暗暗点头，“我也算是熬出来了吧。”

　　“姐，跟我回趟家吧……你一点都不想念洛师傅和阿宽吗？对，你的孩子取名叫阿宽，咱们回去吧，哪怕是去看看爸爸，他做梦都盼着你……”温惜犹豫着，是否该说出阿宽走失之事？当母亲的会不会受不了？

　　却听见阿楠吸了吸鼻子，“我儿子，他怎么样，长大了吧。”

　　由于温老板是大桥之父，机关方面认为，这个时候发布孩子被拐的消息有损工程颜面，所以，尽管寻人启事发布了许多，却没有让媒体公开孩子的真实背景，也免得舆论太过，激得歹徒做出更丧心病狂的事。阿楠姐没有看到新闻也是自然的。

　　温惜想了想，还是拉她在市场外的长椅上坐下来，字斟句酌地说给她听。

　　不是想让她伤心，只是想让她回头一次。

　　可阿楠听完一切，就像听了一个别人的故事，望着过分高远的天空，没有露出哀伤。

　　温惜泪汪汪，握住她的手，“姐，我知道你不爱洛师傅，你也有了新家……可阿宽毕竟是你的骨肉……我们没有照顾好阿宽，你打我们，恨我们都可以！可现在是阿宽最需要你的时候，请你回来……回来吧！”

　　“没可能了，你看，我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阿宽对于我还有意义吗？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我甚至没看过他几眼，我们的母子缘分也就到这儿了……你想说我冷血？可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生活的，我没什么本事，心气儿又高，喜欢一切让人目眩神迷的东西，被那些情场老手骗了无数次，穷得连一件好看点的衣裳都买不起，最后落得去做暗娼，吃皮肉饭……”阿楠看到妹妹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仿佛自己嘴里吐出的平淡事让她受不了了，这丫头，哪里知道温饱和原则在许多时候是难以两全的，“是啊，就连这样我也没有回家，我死都不会再回去！何况今天，我已经发达了，攀上了好姻缘，更没有回去的道理，我做女佣的时候，你们个个把我当家人，小姐，你更是待我如姐妹，我还以为是修了好福气！可事实上，我本就是你们的亲人，你们却把我当成女佣一样使唤！我不能想这个！一想到这个，我就过不去！所以，你不用再说了！”

　　“是！温家欠你很多，永远也还不上，我们不求你原谅！可你好歹让我们知道，你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这样我们才放心……”

　　“年初，我伺候一个肮脏的嫖客，怀了孕……正愁没钱打胎呢，结果，开春的时候就遇见了现在的男人，他说愿意娶我，给我养孩子，我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他的话一点不假……他是个商人，很有钱，而且有爱心，还经常去做义工，他什么都好，最重要是爱我，我绝不会再放过这个命运的转机！”

　　“带他回家吃个饭，见见爸爸，你千万别再遇人不淑……至少你先留个号码给我，好不好？”

　　“不可以。”阿楠不予配合地笑了一下，“我男人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我不再与过去的家人联络，他讨厌跟女方的家庭相处，不希望亲家从他这里揩油！总之，他不会相信我这个娼妓是出身于什么优雅名门，肯定怕我娘家难缠呗……我们签了婚前协议，我也承诺了与家人断绝关系，所以，我在这里与你废话，已经很不应该了！小姐，再见吧……”

　　“不！你得说清楚……这个男人对你……姐你别走！”

　　阿楠甩开妹妹的手，这时，路边一辆外国车急停，司机走了下来，鞠躬请阿楠入内。

　　温惜上前一步想阻拦，阿楠却用目光逼退了她。

　　“如果一定要我写，我就写个假号码给你，你觉得有意思吗？我的心已经不在温家，不如就此别过。”

　　温惜还未作答，那阔气的小车已扬长而去。温惜追了一段，终是无果。

　　她叹了口气。

　　或许……阿楠也是对的吧。一个男人不图她别的，愿意她结婚，养育无血缘的孩子，未必没有几分真心。

　　温惜也没资格去批判他人的幸福，除非有一天，阿楠自己想通。

　　不过现在，阿楠怀着身孕，总要定期孕检，温家派人在各大医院留心，一定能再找着她。

　　想到这里，温惜愁烦稍解。

　　回市场取了那几袋食材，步行回家。

　　她在沿江路上吹着风，经过一片小洲的时候，在江的对岸看见了傅霆海。

　　她知道傅霆海在这里有一个拆除工程，这两日正在忙呢。

　　傅霆海是和温父一道从外地回来的，作为大企业的领军者，他们都不能外出太久，尤其温老板还身负大桥建设的重任。

　　只有洛师傅仍在各个省市着魔一般地寻找，人这两天竟有些联系不上了。

　　温惜明白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牵绊，父亲无法丢下公司的几千号人不管，而她心系女儿也走不开，傅霆海更有自己的家庭。

　　唯独洛师傅只有一个阿宽，才能抛开一切，跋山涉水，意志如钢。

　　风儿吹得江边满是花叶，傅霆海也望见了她，脱下工帽提溜在手中，喊了她一声，“温惜！”

　　他身后是一栋旧楼，正装填炸药的工人们稀稀落落一阵善意的笑。

　　大伙儿都和傅霆海很熟，早知道温小姐是他什么人，有个姓葛的小兄弟还给他俩打过掩护。

　　温惜脸一红，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隔江微笑。

　　“温惜，你要去哪儿啊？”傅霆海干脆站上旁边一摞砖，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他。

　　“我要回家做饭！”温惜晃了晃手中的菜。

　　“离饭点还早，给我十分钟！我拆完这栋楼，请你喝杯咖啡！咱俩说说话！”傅霆海不顾自己正满身灰尘，头发里都能抓得出沙了，还咖啡呢。

　　自他回岭城后，他们还没有见过。温惜心里确实很想他。

　　风过处，江上点点浮萍，吹起她点点心澜。

　　她自言自语，“等你拆完这栋楼，就来娶我，好吗。”

　　“什么？”傅霆海听不清，单手置于耳边。

　　“没什么。”

　　这时，她裙袋里的手机响了，便接起来。

　　傅霆海也不着急，就那么站在砖头上等她。

　　她说了几句，挂下电话，冲他喊道，“不行啦！我爸爸叫我赶紧回去，说不定是阿宽有消息了呢！我回头打给你！”

　　傅霆海听到阿宽有好消息，脸上是实实在在的高兴，“那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吧！”

　　“不用！”温惜粲然一笑，低下头准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对他做了个飞吻动作，然后跑开了。

　　一刹那，傅霆海只觉这秋日温暖如春。

　　小洲上有卖报纸的汉子蹬着三轮，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唱起周华健的《其实不想走》，有些走调的歌声飘入天穹。

　　天与江水一同发蓝。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你要相信我，再不用多久，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度过……你要相信我，再不用多久，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度过……”①

　　那时傅霆海不会知道，只是这一道江水，便将自己与她永远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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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自周华健歌曲《其实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