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182、04

　　傅霆海回到公司的时候，写字楼里是这阵子惯有的群情高涨、战鼓擂擂。

　　文件如大雪铺满地，好几个抱着资料的小毕业生晕头转向跟他撞个满怀，尖促的电话声和乌压压的议事声伴随着大厦外全天候的施工声，叫人不由自主地脚步加快。

　　跨江大桥的投标，已经占据了每个深衡人的心。

　　大家卯足了劲，没人说过一句累，只因胜券已经在握，更美好的明天已经在望。

　　这是一个大拆大建的时代，建筑业正当烈火烹油，广厦万间应运而生，各类工地事故也不断上演，光辉与鲜血同样炽烈，或许某些人的光辉就意味着另一些人的鲜血。成王败寇，就系于一纸合同、一念之差间。

　　近年来，或许是阿楠的出走给了温老板和洛师傅一记重锤，他们仿佛两头病狮，在商海中浴血奋战，但终归精力有限，公司出现过好几次市场误判，多少有些落后了。

　　而代表着回归盛事的跨江大桥招标，可以说是温建集团最后一只攀岩的飞爪。

　　得到了，就再度腾飞；失去了，就从此跌落。

　　没有中间地带。

　　傅霆海一进办公室就叫来自己的助理，跟他差不多大的一个姓葛的小伙子，是今年的下岗潮中，深衡收聘的技术人员，十八岁就在工地上做事，建设祖国铁路和桥梁。

　　傅霆海让他把这次招投标有关的全部文件拿来给自己。

　　“傅总，你真打算这么做？”葛助理平和的征询。

　　“如果你不想做，还请你替我保密，我一个人来。”

　　“傅总何来这样的话。”小葛说道。

　　生产部推举了小葛，带领组员全程跟进投标，所有的标书、材料都在小葛手中流水一般过。

　　傅霆海对他有知遇之恩，去年小葛的妻子临盆之际，小葛遭遇了下岗，一筹莫展，准备拉着小货车去叫卖的时候，是傅霆海看中了他，让他重回最热爱的建筑工地。

　　看着一座座高楼大厦因自己双手的开创而日新月异，那种豪情是难以言表的，小葛愿意听傅霆海驱遣，随时随地。

　　他质朴而坚定地认为，世界不能单靠一方建设，温建集团也为城市的现代化付出过血汗，而傅总的心里，一定还有许多比胜负更重要的东西。

　　很快，在岭城卫视的回归倒数节目中，有著名评论员称，“如果由港企来建设这一划时代的岭城桥梁，当有两岸同胞携手共进之意啊。”

　　与此同时，傅霆海通过小葛的协助，在竞标中故意放水，使得深衡以微小差距败北。

　　当招标审议方宣布温建集团中标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如同听闻一只苍老的病鹰借着东风重返青天！

　　狄旭的脸色好似那几百盏疯狂亮起的闪光灯一般，惨无人色。

　　他根本不是时代。

　　时代就是时代，如载舟之水，亦可覆舟。

　　傅霆海作为深衡的领导者，在开标后的第二个小时，向所有连日来加班加点、以公司为家、不辞劳苦、最后只换得这个结果的员工们鞠躬致歉，称深衡辜负了大家。

　　众人只以为是新闻舆论将温建集团扶上这一宝座的，可是散场后，狄旭直冲到傅霆海跟前，眼里血气蒸蒸，“是你干的……是你干的！”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傅霆海一把扯掉胸牌，步出会场。

　　“你他妈就是贱骨头，真以为温家会领你的情？就不怕他们一朝得势，重演当年那段历史，再次让深衡爬都爬不起！”

　　狄旭并不了解他的对手。傅霆海知道，温老板不会的，对于当年的事情，他未必没有悔意。

　　“你冲温建摇尾巴，他们就痛击你这条落水狗，这次你想再娶一个夫人，再让她用青春陪你共渡难关么！”狄旭发出一阵狂笑，字字往傅霆海痛处去，只觉得整个会场的人群都在看他们笑话。

　　狄旭知道自己一直被人瞧不起，还总以为是别人不识货，原来，原来他真是个丑角！

　　傅霆海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淡淡的愧色，把他搡到一个角落，“笑够了吗？骂够了吗？骂够了就听着！丁菀让我转告你，有空多回家吃饭！别在外面风里雨里的，整天吃的都是石头似的盒饭！我告诉你，好好操心你自己，别的甭管！”

　　狄旭眼睛一热，往一旁的垃圾桶里啐了口，“你甭想感动我，甭想改变我！甭想！”

　　“你也不可能改变我！”傅霆海想起他们从七八岁时相识，一起吃苦打拼。就算有一天，狄旭提出想要深衡，自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要他是用在正路上。

　　可傅霆海不能容忍公司有一天成为狄旭报复温家的资本。

　　他开始有意识地削弱，或者说是架空狄旭在公司的权力。这并不难，他已是深衡的少主，虽说狄旭擅长拉帮结派，但同时也到处树敌。

　　就说丁家的亲眷吧，虽然看不惯傅霆海这个姑爷，但也不可能唯狄旭是从，丁菀嫁的毕竟不是他。

　　至于竞标放水的这件事，无凭无据，狄旭也不愿说出来伤丁菀的心。

　　况且，他如今的一切殊荣，除了靠他那股子跟老天死磕的狠劲之外，哪有半分离得了傅霆海？

　　狄旭自言不会被感动，可扪心自问，难道一丝都未感动过？

　　错失了大桥工程，深衡这几个月只接了一些小工程，越灵区一条商业街的改造也在其中。

　　狄旭心志消沉，放工后往往溺在那条街的娱乐场所、声色犬马中。

　　尤其是红极一时的铜蛇舞厅，他跟那儿的经理渐渐臭味相投。据统计，他俩睡过的妞儿有80%以上的重合度。

　　今年扫黄打非正紧，铜蛇舞厅的老板娘正在加紧转型比较正规的娱乐行。

　　在狄旭的润滑下，深衡接下了这个改造项目，开始动工。

　　众人皆知，铜蛇舞厅老板娘的背景不太干净，她叫陶幺，很有些来历。

　　据说五六十年代，她曾是岭城这边一个高级木雕师的相好，后来席卷全国的运动到来，文艺界人士首当其冲倒霉，她怕被连累，跟着别的男人一起逃港了。

　　那个男人做的是黑生意，她等于成了压寨夫人，势力很大，在港城呼风唤雨。

　　老公死后，就是她统帅一帮弟兄了。

　　这个铜蛇舞厅，也仅仅是她明面上经营的一个买卖罢了。

　　近墨者黑的道理谁都明白，傅霆海瞅见狄旭三天两头往舞厅跑，想让丁菀去劝他几句，她说的话他应该比较听得进去。

　　丁菀正给儿子叠衣服，扯着一只袜子上的线头，“正好，我约了狄旭明天晚上来吃饭，一起看回归仪式，霆海，你会回家的吧。”

　　“我……白天要去邻市开会，晚上尽量赶回来。”

　　丁菀“哦”了下，讶然道，“狄旭没说公司有会啊。”

　　“我们分管的范围不同。”

　　丁菀笑了，线头将手指缠成一截截鼓胀的白肉。

　　“好吧霆海，你路上小心。”

　　第二天，丁菀为丈夫收拾好行囊，送他出门去奔波。

　　他的车绝尘而去后，她喝了一杯水平静自己，然后出发去了好友家楼下。

　　只稍等了一会儿，她就看到温惜带着女儿出门了。

　　丁菀一路驱车跟到车站，见她们母女俩搭乘了12路客车。

　　而终点站就是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