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179、01

　　现磨的蓝山咖啡，最后一丝热气也散去了，拉花字母“Wency”已经糊掉了。

　　温惜感到一种越来越难掩饰的不耐和尴尬。

　　早春二月，她坐在人民公园的茶餐厅，窗外风和日丽，花枝吐蕊，人们携家带口，风筝漫天，孩童在草地上打滚儿，老人穿着练功服打太极。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样大好的春日，她是脑抽了才会把女儿留给佣人带，却和这个男的出来喝咖啡，都半个小时了，尚走不脱……天知道她多后悔！

　　男人说，“温小姐，咖啡都冷了，你还没喝一口呢，给你换杯热的吧……服务员！再来同一个拉花……”

　　“不需要！”温惜见那男人端起她的杯子，沾唇饮了口，写过她名字的咖啡沫子挂在唇角，她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厌烦，“欧先生，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温小姐，抱歉，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忘了时间……我本想把话说得慢一些，你和我就能呆得久一些。”

　　一束淡金色玻璃纸扎起的白玫瑰躺在桌旁，弥漫着淡雅的香水味，男人摩挲着其中一朵的薄脆花瓣。

　　“温小姐，你就像这白玫瑰，纯洁可人，不染尘嚣，是我见过的，最令我难以忘怀的女子，能遇见你，令我对自己的生命充满了感恩，请你接受我的倾慕……”

　　“对不起欧先生，我今天答应跟你出来，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我只把你当作我尊敬的机构同事，我已经结婚了，和我丈夫感情很好，请你不要再多说了。”温惜想到他是机构的荣誉义工，却成天在工作间隙盯着自己看，眼神里那种暧昧的内容……就觉得瘆得慌。

　　这简直是职场性骚扰。可是看在他平时对机构里的孩子们还不错的份上，她也不愿轻易发作出来。

　　“温小姐，你没有搞清楚吧，我并不是插足家庭的那种男人。我早就知道了，傅先生不是你的丈夫，既然我在追求你，我怎么会不打听你的背景呢？”

　　温惜蛾眉微皱。

　　“我听说你真正的丈夫，是痴呆的……你一个人带着女儿，该有多难啊，真是令我寝食难安。”欧先生目光中有一种拯救欲，“那位傅先生自己有妻有子，恐怕也分不出神来，给你们母女安全感吧？你需要一个男人，一个能在女人脆弱的时刻出现的男人，陪你共度后半生，而不会为你带来流言诋毁……”

　　温惜的微笑已经难以保持，索性就卸了下来。

　　“我和女儿过得不错，当不起欧先生的寝食难安，我和傅先生走到一起，都是情出自愿，我并没有强求他一定要以我们母女为重，何况他对我女儿也是无可挑剔的好。”

　　“婚外情干嘛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和傅先生是情出自愿，可你想过你女儿的感受吗？她不想有个正大光明的父亲吗？她长大后会怎么看待你们的地下情？如果你们的事传了出去，别人为此攻击和中伤你的女儿，她受得了吗？”

　　温惜死死按住座位扶手，在早春的阳光里打了个轻轻冷战。

　　这些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只是置身爱中总易盲目。况且女儿也是那么的喜欢叔叔……有这样一个父亲，她会更爱笑的吧？

　　“不劳欧先生费心了，我已经与我加州的丈夫协议离婚，至于傅先生，他总会给我一个交代，如果有一天海汐因为我与他的关系而不快乐，那么我们当断就会断，即使那样，我也不会跟你有更多的来往！”

　　“为什么？我也有丰厚家产，还能给你婚姻，最重要的是，我会让你的女儿有一个关爱她的、说出去也响亮的父亲，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给不了的！为了表达我的一片至诚，我为令媛挑了一份小礼物，希望能博她一笑。”

　　男人取出一只方盒在桌上打开，当中一对细银镯子正是小女孩所戴大小。

　　“我看令媛手上常戴着一根小红绳，未免太平庸，衬不起她的千金之躯，我想送给她这个镯子，在灵寺中开过光的，保佑令媛平安幸福。”

　　温惜拿起那两副光润的银环，一只刻着“福寿”，一只刻着“安康”，工艺上乘。

　　这男人还真会吃准人心，把这心意指向她的女儿，正是投其所好了。她带女儿去过几次她服务的残障公益机构，欧先生能注意到海汐手腕上的红绳也是挺难得的，可他哪里会知道它的意义？

　　她将镯子放好，盖上盒盖，“我女儿当然会平安幸福，我每一年都去寺庙叩拜，点长明灯许愿，我女儿得到的祝福已经非常多，将来也会源源不断，您不必多此一举。”

　　“温小姐，像你这样的妙人，即使看不上我这点微末爱意，也不该选择一个已婚男人吧？他的妻子门阶不比你差，而你又是商战对头之女，难道他会放弃现有的宏图大业，眼巴巴地来娶你？”

　　“无所谓了，欧先生，我就一句话，即使他一辈子不会娶我，我的命也是他的！我是从他手里重生的。”

　　“重生？？”欧先生喃喃重复，“重生……”

　　“我敬佩欧先生为机构所做的一切，一直希望我们通过合作，做出更多贡献，可如果欧先生非要曲解这份志同道合的情谊，我怕是不能奉陪，要割舍这个我热爱的岗位了，我相信在我离开后，机构有欧先生的支持，一定能节节高升，我走得也放心了。”

　　“千万使不得，温小姐，你不能走……”欧先生一惊，在桌面想捉住她的手，却只捉到她拍在桌上的咖啡钱。

　　他有些受激，语速很快，“我也是男人，知道男人心里都在想什么，温小姐年轻貌美，又出身名门，当然有已婚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前来骚扰！说句不好听的，若非温小姐天生丽质，正当青春，那猎艳的男人不见得会多看你一眼，可我！可我……爱的却是你身上，永恒的……永恒的一个特征……”

　　温惜不禁挑眉，不知他指的是什么特征。

　　但她没有问下去的兴趣。

　　“欧先生错了，我知道他爱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即使有一天我变成一撮灰，一抔土，他一样爱我，我敢这么说！”

　　她转身就走，欧先生涨红了脸追上来，“温小姐，留步，留步……”

　　温惜步履匆匆穿过餐厅，刚到门口，却听见有个女声在叫她名字，“哟！这不是温惜吗？”

　　回过头，过道的小茶桌前，正是丁菀带着喜色招手，“真是温惜？这边！”

　　丁菀怀里抱着儿子，正朝她走了来。他们那桌还坐着狄旭，座位上大包小包，水壶奶瓶遮阳帽，显然是春日出游的标配。

　　温惜进退不得，瞟了一眼追上来的欧先生，站远了些，“嗨……丁菀，好巧啊。”

　　“看看，看看，我是不是出现得不是时候啊？这是你的新男朋友？眼光不错啊！”

　　“不是不是，这是我一个做公益的同事……”温惜下意识寻找傅霆海是不是也来了，然后就看见餐厅门口，他带着小兮尔在一片花坛旁玩，小兮尔扑着蝴蝶，傅霆海手中一只照相机不断变化角度。

　　然后温惜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若丁菀问起欧先生在哪个公益组织高就，再牵出自己和傅霆海在那机构以夫妻相称……

　　可丁菀的重点不在此，“只是同事？阳光灿烂的大周末，你和同事出来喝咖啡谈工作呢？”

　　“鄙人欧陆。”欧先生矜傲地递了张名片上去。

　　“霆海！快来认识一下，温惜有新情况啦！”丁菀仿佛揪住了一只特顺心的小辫子，“霆海！”

　　“温阿姨！”小兮尔已经率先认出了温惜，甩着麻花辫跑来，“温阿姨！海汐来了吗？我好久都没见她啦！”

　　“兮尔乖，海汐在家里教他哥哥写字呢。下次你们约着玩。”温惜像只埋首的鸵鸟一样蹲下来，感知到傅霆海沉默地走到近旁。

　　兮尔眼睛里绽出星星，“我也想有哥哥！”

　　那边的丁菀想去挽住丈夫的手臂。可丈夫微微闪开了她，皱着眉，抓过桌上的咖啡杯猛灌了口，重重的搁回去，当的一声响。

　　“霆海，你瞧，咱们碰上谁了？温惜在和男朋友度周末呢！温惜啊，我和霆海一直都担心你找不到归宿……”

　　“丁菀，我都说了不是那么回事，你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温惜转头对欧陆道，“欧先生，您回去吧，我遇到了朋友，聊会儿天。”

　　“别见外，一起坐下喝杯茶吧！”丁菀说。

　　欧陆斜了傅霆海一眼，只见他的脸色已阴沉下来，颇为难看，妻儿都在场，他本应扮作若无其事才对，可他似乎并不是那么有心力去伪装。

　　就在这时，一位服务生手里捞着两件东西跑了过来，“先生，小姐，你们的东西落在座位上了。”

　　服务生说话的对象是欧陆和温惜。

　　温惜刚才走得急，忘了拿披肩，欧陆也没拿他的公文包，还有那些示爱的鲜花和礼物。

　　此时温惜一心在用眼色向傅霆海解释误会，正好背对着欧陆，欧陆就展开那靛蓝色的呢子披肩要拢在她身上。

　　“温惜！”傅霆海的神情又黑了一个等级，语气很冲地喊了句，“你过来！”

　　“我？”温惜立即迈步，那披肩停在空中，没能落下去。

　　“外面风有点大，我女儿跑得一身汗，正说冷呢，能借你的披肩用一下吗？”傅霆海又说。

　　余光里，温惜发觉一旁的丁菀表情很复杂。

　　随即丁菀也说，“哦是啊，都怪我没给她带外套……”

　　春日回暖，大人们出游都是一件单衣，丁菀只给小轾轩带了加厚的衣服，向来是由得女儿自生自灭的，兮尔只着一条薄裙在外头跑动，初春的料峭微寒总是免不了的。温惜一向有多穿衣的习惯，向她借也说得过去。

　　温惜点头道，“请拿去吧。”

　　“快跟阿姨说谢谢。”傅霆海拽拽女儿。

　　其实兮尔玩了一阵，正觉得热呢，莫名其妙地望着父亲。

　　傅霆海摸她脸蛋，目光透着特殊的话语。而她仿佛与父亲心意相通，终于笑了，“嗯！谢谢阿姨！”

　　“这位先生，麻烦了。”傅霆海冷面走向欧陆，用力拉扯披肩。

　　温惜如芒刺背，而丁菀的脸已有些垮了。

　　欧陆没有立即放手。

　　争抢间，肘下夹着的公文包却不小心掉在地上。

　　里面一本黑壳记事本散出几张照片，俯面朝下……

　　欧陆脸色一红。

　　服务员上来帮他收拾，他扑过去说不用，将照片迅速收拢。

　　他紧张地站起身来，冲各人点了个头，便搂着包逃离了，哪里还有方才的怡然自若？

　　温惜有些纳闷。

　　她回过神时，只见傅霆海仍攥着她的披肩不放，整个人都是低气压的。

　　丁菀伸手缴下它来，笑肌发硬，带着点戾气，“温惜，过来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