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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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兮尔嘻嘻一笑，侧着躺下，头枕背包望着他，眼里有一种纯然的期盼。

　　“那我讲了啊，这回不专心听可不怪我了啊……”洛承宽清了清嗓子，“老伯讲到哪儿来着，对，久命，一个叫久命的姑娘，她爱上了一个男人，狂热地爱着，那时族里不允许自主婚配，长老们都不看好这段感情，逼着久命嫁给一名更有身份的青年，可是，久命不爱他，她不甘心在压迫下度过一生，决定偷偷和自己的恋人去殉情……”

　　“换作我，才不会傻到殉情呢，她不甘心是吧，那就不能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谁不许我和你在一起，我就算是放把火烧了这座山，也要叫他们闭嘴！”

　　“就你想得最美，你根本不明白世上的事儿有多难。”洛承宽叹口气，“我接着说啊……久命约好和男人在树林中上吊，他们唱着游悲调，将白绫挂上脖子，在同一棵树上，久命先一步去了，可是，当她来到奈何桥，却始终没有找到男人，难道他没跟来吗？久命无法瞑目，她的游魂又回到了阳间去，随风飘荡，辗辗转转还魂在了深山中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还有还魂这种情节啊？”兮尔啧道。

　　“小女孩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有一只猛虎正要吃她，她大惊之下，拔腿就逃，然而，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奔速本该远超她的老虎，却没有追上来。”

　　“老虎为什么要吃她？”她显然在用童话思维而非丛林思维问出这个问题。

　　“老虎吃人需要原因吗？冬天就快到了，必须多多狩猎，储存过冬的脂肪，老虎怕了饥饿，他始终记得他还是一只离群的虎仔时，在风雪中几天几夜没有吃东西，饿得皮包骨时，偶遇一个女人，他尚是一只她可以用双手抱起的虎仔，她有一双梅花鹿般的眼睛，烤了地瓜给他吃，就是这一顿食物，让他活了下来，从此他游荡山野，一日日成了孤山之王……有一天，他在密林中听到自己结草衔环也想报答的这个姑娘，在和男友商量殉情，姑娘真情流露，向着山谷大喊，她是多么多么爱那个男人，虎仔知道阻止不了她，忽然很希望自己是那男子，能得到她的心，若能如此，他愿意以后再也不害人性命，再也不了……”洛承宽突然吸了口气，“然而杀欲又一次在他心中膨胀，当他看到男人被久命死去的惨状所惊吓，放弃殉情，回去苟且偷生的时候，他真想一口咬死这个懦夫！”

　　“啊？久命是一个人死去的？哼，这些男的就是贪生怕死，真不守信用！”

　　“久命托生在小女孩身上后，虎仔一眼就认出了她，当然不可能去吃她……女孩逃离了虎爪，要下山去寻她的情郎，虎仔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他偷食了山中的灵芝，得了法力，变成了和那一模一样的男子来到她面前，她热泪盈眶地抱住他，不停地亲吻，他们在无人的深山中住了下来，春有百花，夏有凉月，清秋寒冬便在屋中拥炉而眠，他们追笑玩闹，依偎痴缠，世上的一切全是陪衬。曾经死过一次的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冰冷的地底，只想与他在人间携手终老……她就这样一天天长大，小女孩又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提出要和他成亲。”

　　洛承宽忽然停住不讲了，只剩树丛间虫声微颤。

　　兮尔欲知下回分解，心急地望住他。

　　树梢的叶片在他脸上留下幻动的光影，像花斑，像虎纹。

　　“承宽，你怎么不说话了？他们成亲了吗？”

　　“嗯……刚才有点犯困，是，他们成亲了，天知道虎仔多么想和她成亲，即使他明知会有什么后果……”洛承宽紧闭着双眼，“山神已经告诉过他，如果他与久命结为夫妻，那么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灵芝的法力就会消失，他会原形毕露，变回一头老虎的模样，变成令她惊恐的野兽，她会拿石头丢他，会绝望呼救，说自己嫁了一头妖怪，她会对他怕之入骨，会招来猎人割断他的脖子，剥下他的虎皮，她会这么做吗？他猜想她会的……她一定会的。”

　　“她不会的，对不对？她一定不会！”

　　“虎仔无法抗拒久命那双充满期许光芒的眼睛，答应了成亲，也明白自己和她的路走到了尽头，他想，在太阳出来之前，他一定要悄悄地离去，不让她看见他的花斑满身，虎口獠牙，即使新婚丈夫的不告而别会令她心碎，那又怎么样？至少她还有完好无损的回忆……”洛承宽的额头微微见汗，手中的狗尾巴草已经纠成一团，“可是洞房花烛燃尽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泛白了，看着她清丽柔弱的睡颜，他忽然不忍就这么离开，或许他该赌一把……也许久命不在乎他是老虎呢？她会记得他是在山中与她厮守多年的恋人，是愿意掏空一切来对她好的人，或许她依然会爱他，会吗？会吗？他想要一个答案。”

　　“她的答案是什么？”

　　洛承宽闭目仿似没有听见她的问话，过了一阵才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久命醒来了，正要唤丈夫的名字，却发现躺在自己枕边的是一头猛虎。”

　　“然后呢？”

　　“然后她惨叫一声，魂不附体，发疯地用簪子去刺他……虎仔明白自己不是一只善良的虎，他口中血腥气浑浊，他的钢牙，红舌，利爪，统统吓人至极，即使内里的那颗心是那么柔软。他看着近乎癫狂的她，多想对她说，我不会伤害你，我那样爱你，我与你日夜共处，什么时候伤害过你？可她什么都不听，他的告白落在她耳中只是残暴的虎啸……他知道他们是完了，久命夺门而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明白久命的心已经死了，他捂住被她刺穿的伤口，慢慢走到屋外，走到山险之处，唱着游悲调，往那峡谷中奔腾的江水跳了下去……”

　　“天啊……”兮尔惊叫一声，哪能容忍这样的结局，“承宽，别唬我，这真是老伯给你讲的故事？”

　　“是啊，从此那个峡谷，就命名为虎跳峡。”洛承宽圆了回来。

　　“还好这只是个传说，要是真事，可就太憋屈了。”兮尔似乎一点也没想过老虎变成人怎么可能是真事，“弄得我都不想去虎跳峡了……久命太过分了，她以前的爱人又给她什么了？只会贪生怕死抛下她！只有虎仔一直跟她作伴，就算是猛兽也该养亲了！这才是真爱啊！难道她爱的只是他的皮相？看到他露出真身就吓成这个样子！还有，虎仔也真是的，说不定久命还会回心转意呢？他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怎么就这样冲动地跳了崖？这两个人都太轴了，如果我是久命，我要紧紧把虎仔抱在怀里，告诉他，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你真这么想？”洛承宽嗓音低哑，“你不是最恨有人骗你？”

　　“虎仔骗了久命，是因为想呆在她身边，又没做别的什么坏事，其情可恕……”

　　“如果他做了呢？”洛承宽咽了口唾沫，“如果我说，久命以前的爱人无情无义，虎仔憎恨他，再加上害怕自己身份穿帮，就一气之下咬死了那个男人，你还会原谅虎仔吗？”

　　“啊？”兮尔被这暗黑传说噎得喘不过气来，“这样的话……虎仔就是残忍、是自私了！即使那个男人薄情，也罪不至死吧？”

　　“可是虎仔已经这么选了，他没有后悔药吃……”

　　“那我就不能原谅虎仔了，我怀疑那究竟是爱吗？还是他的贪念罢了？怪不得久命会害怕他呢，他还是野性未脱！不过，正如你所说，老虎吃人本来就没有理由，甚至他连久命也咬死了，也只是天性！”

　　“他怎么可能咬死久命？他宁愿自己遭千刀万剐。”

　　洛承宽望着天空，星星在他眼里好像一盏盏熄灭了。

　　“大小姐，你啊，一会儿为虎仔说话，一会儿又把他想得那么不堪，真是只善变的小蝎子。”

　　然而，此时此刻处在变幻中的人却是他，满树的叶片影子波动跳跃着在他脸上玩翘翘板，他的鼻梁像一道山脉，山下是沟壑阴影，似乎隐藏着游龙水精，黑黑白白，更多的是灰，搅合着，又分解着，像一本字迹潦草、章回迷障的天书。

　　由于两人朝向相反地躺着，她视野中的他是颠倒的。

　　他总是给她一种重叠的、混淆的、分裂的感觉，就像醉酒后在杯中看见的天花板灯饰。

　　可是这一刻，她只是任自己醉去，歪歪地抱住他。

　　“承宽，我觉得你很复杂，初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不。”

　　“我不可能不复杂，否则我挨不到长大……但你要相信，我心里无论如何都是爱你的，我希望你永远记住。”

　　“那你为什么爱我？”兮尔忽然心念一动，“如果我不是傅兮尔，不是傅小姐，你还会爱我吗？”

　　一阵短暂的静谧。

　　“哪有什么如果，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知道是你。哪怕你变成一头母老虎，我也认了……”

　　洛承宽扯扯她的双颊，让她张开大口。

　　“你呢小蝎？如果有一天你醒来，发现我变成了一只可怕的老虎，你会怎么样？”

　　兮尔用手模拟着洛承宽脸上画满虎纹和王字的样子。

　　她笑得嘴里的草芽飞了出来，“那，我怕是不认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