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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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正在书房里摆弄海汐的那幅字，做框裱的准备，裁剪好，刷了一层薄薄的浆，“女朋友送回去了？”

　　“啊，是。”

　　傅轾轩看见书架下倚放着父亲新近买的一个水曲柳的裱框，海汐这幅字再加两道锦眉，配上这框子就刚好。

　　父亲瞥他一眼，“送回哪儿去了？”

　　傅轾轩稍微想了想，态度端正地在椅子上坐下，笑出一点牙齿，“她住我公寓。”

　　父亲神情不善地哼了一声，几乎一脚踹翻他凳子， “我让你坐下了吗？给我站起来。”

　　傅轾轩连滚带爬，叫道，“爸！我做错什么了你又要审我？”

　　“我想审你就审你，还用得着你做错什么？”父亲将手中的裁纸刀掷在他眼前，“你老实回答！你对这个姑娘是真心的么？”

　　“我看上去就那么像到处留情的混蛋？我是你儿子，你教的我，我也不至于太跑偏吧。”

　　父亲的面孔仍是铁板一块，沉下嗓音道，“你小子别在我面前耍滑头，你妈上次跟我说了，你在校外租房子是为了找女孩子陪你，你还亲口承认，换女朋友像换床单，在你那儿过夜的一个都没有，这不是你妈杜撰的吧，是你自己的原话，对不对？你私人的事情我听听也就过了，你自己也明白分寸，至于你的婚事，你妈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让你去见几个她相中的女孩子，我也给你挡回去了，你想怎么样我管不着，只要还记得我教你的原则问题，不找到喜欢的女孩子，就不要跟她结婚！可现在你把海汐带来见我，她是个好姑娘，天底下也难找，遇上她是你的福气！爸今天就想听你一句准话，你不是玩玩而已吧！”

　　“当然不是！我的天，我冤死了。”傅轾轩见话都到这个份上，绕不过去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挑拣着说了一些当年发生在太婆家的事——

　　海汐曾经在太婆家勤工俭学，他们就是这么认识的，当时母亲就看出他有点倾心于海汐，自不会对他们放任。所以海汐后来就……换了工作。

　　至于他在校外租房的放浪说辞，也纯属是说给母亲听的，免得母亲穷追猛打，挖出他和海汐的地下情，他们才不想那么早见家长。

　　“哦？那时候你才多大，你就喜欢她？”父亲似乎觉得挺有趣，“这么说，你对她不假？我可告诉你，这女孩儿她……那么不容易……你要是骗她，我……”

　　“我骗得了她吗？爸，你不了解海汐。她才不是我勾勾手指就能上我当的小姑娘。”傅轾轩展臂支在桌上，郑重其事，“海汐心里明镜似的，从家里出来这么久了，对人心险恶哪能没点洞察力？我对她是不是真的，她一看就明白。”

　　“那再好也没有了。”父亲说着，拳头砸了两下桌子，“总之你对她要有半点不好，别指望我看得下去，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爸！海汐还没过门呢你就这么帮她说话，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爸啊！”傅轾轩摸着下巴，瞻仰父亲颇为刻意的怒容，“哦，你还说要送墨宝给她，给她刻章子……我去，你对她也太好了！这更证明我才是你亲生的，一点都不受你待见……下次你再打我骂我，我就把她搬出来替我求情啊。”

　　“这跟亲不亲生有什么关系？”父亲按了按椅子扶手，有些不知所以，“我的意思是，这小姑娘一看就叫人心疼她，你别祸害、别耽误人家！要谈就好好谈……”

　　“爸，这么说你同意我俩的事儿了？”傅轾轩跳起来，“那我妈那边，能不能替我美言几句，帮帮忙吧……”

　　“哦，你妈那边，我暂时不主张你跟她说。”傅霆海连忙道，“你和海汐还没毕业，不急着结婚，你妈现在精神不好，你也说她们在太婆家有过一些不愉快，这个时候我怕她消化不了，你说是不是。”

　　“也是，我妈都快神经衰弱了……海汐那边我也不敢多刺激……”

　　“对了……”父亲立即抬起头来，“你说海汐她有哮喘，严重吗？”

　　“爸，这个病不碍事的，很少发作，嗯，她生着病我也喜欢她。”

　　傅霆海瞅了他一会儿，知他心意，没再多说什么，“好了，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回去吧。”

　　“让我大半夜跑来，就为了训我这一顿啊？”傅轾轩真服了他了。

　　“哦，谁让我不训你就了无生趣呢！”父亲也笑了，一边送他出去，却又在他进电梯时再次叫住了他，“慢着！”

　　“爸你又吓我？”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起还没跟你说……”父亲顿了一下，“你和她站在一起很般配。”

　　“我也这么觉得。”傅轾轩想了想又问，“可是，爸，为什么你一句也不问她的脸？”

　　“那重要吗？”

　　傅轾轩挠挠头，“是，不重要。”

　　父亲默然良久，“你说过……她是在火灾里被遗弃的……”

　　“对，她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逃出了火场后，就昏过去了，睁开眼发现一个老奶奶抱养了她，她再也没有见过爸爸妈妈。”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恨她的爸爸妈妈？” 父亲的声音有些哑。

　　“这个我不知道……但她说不敢去找他们，怕彼此变得太多，也怕他们……已经没了……如果是那样，她受不了。”

　　“她说她受不了？”

　　……

　　儿子走后，傅霆海在书房独坐，小心地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张相片。

　　那是他和温惜年轻时一起选的“结婚照”，他复印了很多个尺寸的，这一张可以贴身而放。

　　温惜穿着丁香紫的旗袍，肩上的蝴蝶仿佛拍打着翅膀，激起的微风卷走了他的一生。

　　一旁的窗上倒映出他的脸，跟照片里的男人相比，已是锈迹斑斑。

　　孩子们常说他年轻，可他再如何遗忘时间，还是被温惜远远甩下了。

　　他像往常一样，睡不着，就碎碎地跟她说话。

　　“我老了，可你永远在二十七岁……其实这些年，我好像也白活了，我也留在那一天就好了。”傅霆海低低的说，“你看见了没有，海汐和你一个样，有时候挺落落大方，有时候头都不敢抬……她走路也像你，吹凉汤的样子更像……你看到她的虎牙了没？小时候就那样，啃起冻米糖来咔嚓咔嚓的，现在是不会了，她可斯文了，不管在什么地方长大，她都是温家最宝贝的小姐，她是你的女儿，不会变的。”

　　傅霆海对着一堵墙壁，窗外风来，墙上的一切影子都在晃动。

　　“这件事我替你做主了好不好？轾轩很爱她，很珍惜她，我看得出来……这小子虽然被我惯得少爷脾气不小，但你都不知道他心多好，就像我们以前在盐镇抱过的小刺猬，好像是个刺儿头，其实软乎乎的，手放它嘴里，它也不咬……他小时候，我没好好对他，可他也不怪我，你说我多难受。”

　　空气里没有人回应。

　　也没有鬼魂。

　　可傅霆海还是继续说。

　　“我想过很多次，等有一天我把海汐找回来了，我知道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到那时候，我什么都告诉她，什么都不瞒她……她和阿宽不一样，我愿意让她唾骂我，让她恨我，多恨都没关系，真的……可是现在，我怎么办？我怎么能说出来？她和轾轩那么好！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么好，这是你和我的孩子，他们偏偏碰到一起，也许从今以后，他们会替我们记住，记住我们有过缘分，所以，我希望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别像我们一样……我不能，再制造更多痛苦。”

　　他拿来眼镜布擦拭了一会儿照片，今年他开始有一点点老花，隔得远了，她反而越来越清楚。

　　“我说过的，我一定能做到，你什么都不用挂念了，可是，阿惜，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以前我不顾一切地找，总是没有结果……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就这样回来了，原来她一直就在我眼前，以后她依然会做我女儿……你呢，你也在我眼前吗？我一伸出手就可以碰到你，是不是？我放不下的只有这四个孩子，不过现在好了，他们都很平安……我已经找好律师，不会太久，等到他们都有了好归宿，我就可以了。”

　　他将照片举至唇边，在她脸上落下一吻，“一想到这个，我就很高兴。”

　　他闭上眼睛。

　　“你也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