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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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海汐第一次站在傅家的客厅里。

　　饶是她早有想象，还是对这样一座华丽的住宅感到有些无法适应。

　　这就是傅轾轩从小成长的地方。色浓质厚的绒质地毯、沿墙一幅幅名家油画，接引他们进入。

　　天顶高悬的复式楼，一切都是通达的，好像哪里都有光，陈设简而不凡，富而不奢，细微处见品位。

　　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上，映出前方背对他们的男人，身形高大伟岸。

　　海汐觉得叔叔应该早已听到他们进门的动静了。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转过身。

　　海汐寻思着，这该不会是自己遭到冷遇的一种体现吧？

　　直到身旁傅轾轩开口，“爸，我把海汐带回来了。”

　　叔叔这才回过头来，隔着厅堂的一段距离，目光似远似近，望着他们。

　　海汐走了过去，还是有点畏生，低下头。

　　“叔叔，您好。”

　　她等了几秒钟，叔叔的声音才沉沉响在头顶。

　　“小姑娘，我们见过的，对吗？”

　　海汐暗自诧异，叔叔这是指……

　　“别低着头呀，上次我跟你说了，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能抬起头来看我。”

　　海汐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奇，睁大眼睛抬头，“叔叔，您还记得呢……”

　　叔叔没有回答，眼神落在她的右脸伤疤上，似乎瞬间闪过一些痛色。

　　一旁傅轾轩微觉不妥，正要打岔，叔叔却忽然笑了，“小姑娘长大了！你还记得叔叔吗？”

　　“当然了，您来太婆家，我给您倒过茶！”海汐欣喜地说。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叔叔面目温和，嗓音转低，微弱地动了动手臂，似乎想碰到她。

　　少许，又不易察觉地放下了。

　　最后，他说，“海汐是吧？好巧，你和我的女儿，你们名字里都有个‘xi’字。”

　　……

　　三人坐到沙发上叙话。海汐落落大方，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傅轾轩则玩命替她说好话。

　　父亲的态度始终和悦周到，笑吟吟地倾听着，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海汐谈起她的专业，她在婚纱馆的每一个小成就，父亲似乎都愿意去了解，遇到不甚明了处还会多问几句。

　　傅轾轩渐渐插不上话，也乐得旁观，翻了翻茶几上的待客食品，发现了一大包赣地冻米糖，白澄澄油亮亮的。

　　他给海汐递了块，奇道，“爸，你怎么知道海汐喜欢吃这个的？”

　　海汐上门之前，父亲问过他，小姑娘有没有什么爱吃和忌口的。傅轾轩说了几道她喜欢的菜，却忘提零食，没想到父亲还是备下了，简直是超神。

　　“哦……”父亲好像有点不自在，“你小子不是爱吃甜东西吗，我是给你买的，怎么，海汐也喜欢？那正好了。”

　　父亲说着往他嘴里投了一块，傅轾轩张口接了，有点不好意思，自己都多大的人了。

　　海汐见了这个场面，也是忍俊不禁。

　　她越来越放松，再也没什么包袱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傅叔叔一如她记忆中的，是个很有亲和力的长辈，她像到了自己家似的，不久还下了厨房，帮着孙姨泡起了海产品。

　　她自幼无父母之教，但是骨子里莫名地透着一种端雅之气，需要她的时候，她立刻出现，该谨记是客的地方，她一点也不抢着来，举手投足皆是慧质。

　　孙姨炒辣椒时很呛，赶紧让海汐离开厨房。抽油烟机出了点问题，傅轾轩自告奋勇去修，呛得鼻子拧成麻花。

　　海汐扑哧一笑，自个儿回到客厅。

　　经过书房门口时，步子却缓了下来。

　　房里有一整排大书架，蔚为壮观，与挑高的天花板接壤，正巍峨地吸引着她。

　　叔叔走过来，注意到她的神情，“海汐喜欢读书吗？”

　　“读得很浅……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家里可以有这么多的书……”她说。

　　“快进来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去吧。”

　　傍晚，柔润的夕阳洒进窗台，穿插于书架上各种薄厚读本的缝隙，在木纹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橘红色的光缕。

　　海汐走近了，不得不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书架的全貌。

　　以手抚过一排排书脊，发现了一直想读的几本冷门著作，征得傅叔叔同意后，小心抽出，一边痴迷的翻阅，一边沿着书架走。

　　忽然，前方受阻，原来是傅叔叔的一大张楠木书桌。

　　桌上砚台未干，从进屋来就已闻到的细淡墨香，正是由此而来。

　　宣纸平展，写着八个大字，笔力好似绵中裹铁：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那笔锋折转，回肠荡气，竟有些《寒食帖》的气韵。

　　海汐赞了一声，“叔叔，您的字写得真好！”

　　叔叔却没有回应。

　　他立在窗边，无声地看着外面。

　　夕阳的光晖由金转红，爬上他的侧面，使他看起来有些怪诞……

　　“叔叔？”

　　“嗯？”傅叔叔回过神，“哦，海汐，抱歉……”

　　“叔叔，窗外有什么吗？”

　　“没什么。”傅叔叔换上长辈的、或许是父亲的微笑，“就是这夕阳挺漂亮的，这么多年一直不觉得……今天才终于看了看……对了，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海汐略觉茫然，“我……我是说，叔叔，您的字，我刚看了您的字！虽然我不太懂，但一看就知道，是很好很好的。”

　　“海汐也喜欢写字吗？”傅霆海忙步至桌前，把自己那张字胡乱一卷，又铺开一张新纸，“叔叔给你备墨？”

　　“啊？不用了，我不会写……”

　　“试试看！”傅霆海把最好用的一支毛笔递给她。

　　她一刻不接过，他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我真的不会……我怎么好意思在叔叔面前班门弄斧？”海汐不能说一点书法都不会，在大学里虽然参加过一个“兰亭社团”，但平时投身各类兼职，就去得少了，总共也没学到多少东西。

　　“有什么关系？”傅霆海淡淡一笑，“你像小孩子写田字格那样，叔叔也不会笑你的，快来吧。”

　　窗户洞开，夕色铺案，海汐彷徨地提着笔，墨渍滴在纸角上。

　　风吹开案上一本诗经，她也选了刚才那首《采薇》，拿来练手是很美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运笔落纸，她太久没有写过了，不知该往哪边施力，写到第三句才渐渐放脱碍滞。

　　书法本是陶冶性情的，写一幅字，不论好与平庸，至少能舒己胸怀，为之一畅。

　　可是，海汐却越写越觉得，这句诗显得暮气重了些，哀怨了些。

　　她笔尖一颤。

　　“别说，你还真学到我爸几分神韵……”傅轾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速成班啊？我爸这就把毕生所学教你了？”

　　海汐搁笔笑道，“你别取笑我了，叔叔压根没教我呢，就算教了，他十成里我还学不到一成。”

　　“我以前总觉得我的字跟你有点像，现在发现你和我爸的字才叫像呢。”

　　“你小子的字不是我教的？”傅霆海在墨迹上扇扇风，想让它快些干，“这臭小子，他小时候我想教他写两个字，他哪次不是在纸上画个王八？说到这儿我又想抽他了……海汐写得最好，哪天叔叔给你裱起来，好好气气他。”

　　“爸，你别让我什么都比不过她行不行？”傅轾轩叫屈，“我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傅霆海不由得纵怀大笑。

　　不一会儿，开饭了，大家吃吃笑笑，几乎忘了时间。

　　海汐入夜方告辞，叔叔大张旗鼓给她带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各种精装书，傅轾轩扛都扛不动。

　　“海汐啊，他这臭小子总不着家，我跟他好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以后你常回来，也帮我拖着他多回来几趟，好不好？”

　　傅轾轩简直觉得好笑，平时父亲回这个家也就换换衣服躺躺书堆吧？扮什么空巢老人呢？想见海汐就直说，能不拐弯抹角么！

　　父亲送他们到电梯口，脸上笑眯眯地冲海汐说再见，暗里却扯了儿子一把，慈祥的口型都没变，几乎是腹语，“待会儿找个时间再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傅轾轩慌得差点给电梯门包夹，什么情况？

　　本来以为今天成功过关，怎么父亲还有后招？

　　怪瘆人的啊……难不成，之前的通情达理都是装出来的？

　　！！！

　　晚一些的时候，虽然很不情愿，傅轾轩还是回到傅宅，在书房找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