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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46 ...

  •   傅霆海和丁菀决裂后,他们合力去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打点上下,把他们的女儿送出了国。

      前些年,傅霆海希望兮尔和阿宽能够融洽相处,可这融洽也得有个度。他但愿只是自己多心。

      兮尔拿着到手的维也纳音乐学院的招生简章,立刻川剧变脸,开始耍赖,说自己得了“出国恐惧症”。

      想到马上要背井离乡,飞越重洋,不能常在爸妈左右,水土不服病死了都没人知道,就觉得自己还不如闵心阿姨店里一只金毛上的一只虱子……

      傅霆海板着脸,打掉女儿给他捶肩的手,“别献殷勤啊!我看现在年轻人都很喜欢出国去玩去闯,你什么毛病?”

      “我跟您亲啊!”兮尔撒娇扮乖。

      “跟我亲,那就听我话!家里现在没人顾得上你了,你少让我们操点心!我和你妈从小给你摘星星月亮不是为了让你长不大的……”

      父亲一反常态的严厉,兮尔抗争无效。

      最后还是洛承宽劝她听从父母之命,维也纳一直是她心目中的学府圣殿,没遇见他之前,她别提多么向往,千万不要为了他舍弃,他们俩可以各自打怪升级,然后顶峰相见。

      “等你留学回来,给小长工个面子,我娶你。”

      送她去机场时,他手提肩挑大小行李,嘴里还叼着她的机票。

      她叉着腰,“我不在的日子,你别做亏心事啊,要是让某些人趁虚而入,我抽不死你!”

      洛承宽口衔机票,还能勉强流利地回嘴,“你找抽……不是,你少瞅……几眼外国帅哥,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嗯,你放一万个心吧。”

      “我能放心吗?”兮尔倾身过去,丹唇微启,用牙齿取下那张机票,一抱他,“你呀,在工地上小心点,别总让我惦记!我跟我爸说了,千万别让你往高处跑……”

      洛承宽回拥她,在她额上印了几个吻,轻声一笑,“我倒是想往高处爬呢。”

      飞机轰鸣着滑翔过蓝天,就像玻璃幕墙上顺着安全绳划过的工人。伴随着水泥搅拌机从无间断的隆隆声,如五丁开山,如命运之轮,洛承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在深衡的第一阶段中。

      汗水,泥沙,电光,叮叮当当的敲打,挥斥淋漓,像烈日下的摇滚。

      傅霆海交待过工友不要让阿宽靠近危险操作,也别让他干太重的活,主要是多看多学。可是洛承宽眼明手快,不出几日便已摸熟规矩,但凡是他能做的,事事抢在前头。

      工地上从早到晚不得歇,稍有空闲就必须猛吃东西恶补体力,在一丝风也无、树叶纹丝不动的大暑天里,也不能光膀子,有时得穿加厚的护具,露出的皮肤统统晒起白皮红疹。

      工作狂犯了的时候,他干脆跟民工一起住在现场,在潮湿气闷的集装箱式“别墅”里倒头大睡。不时听见同屋男人梦呓的脏话,隔壁夫妻团圆时制造出的响动。

      天花板上晾满了滴水的毛巾,那水偶尔是馊的,床板都是拿砖头架起来的,老鼠在屋里奔窜。

      大家在临时搭的厕所里冲凉、刷牙、方便,也不刻意避开差不多已和男人没分别的女技术员。

      胡子基本是想不起刮的,大家都一样邋遢拉碴。可是真干起活来的时候,谁都不会像对待吃住琐事一般含糊,而像是输入指令极为精确的机器,掐着秒起床、上工,偷奸耍滑的都是少数。

      盖一栋楼分多少步,一步后面跟着多少个小数点,心里都得有数。运行吊车、叉臂不能有一点偏移。

      他们也自认为是机器,是大企业最末端的齿轮,把命视为满不在乎,视为施工误差。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喜事或噩耗传来,闷了几口酒,那空中旋转的电钻可能就冲着自己脑子来了。

      洛承宽曾经亲眼看到一位技术过硬的木工大叔,在儿子娶上媳妇的当晚偷饮了酒,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地上的血半天都冲不去……

      洛承宽又惊又悲,可第二天仍能吃得下饭。

      傅叔叔说他大学时辅修过一个中文专业,诗词歌赋,阳春白雪,可是毕业后下到工地,看着工人们牛马般的苦役、拴在裤腰带上的性命、发育不良的心智偏偏是为一日三餐的饱足,从那在建楼的高处看,就像一群工蚁。

      他的信仰有过一次坍塌。

      觉得爱情,梦想,自己曾以为失去了就活不了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有可无吗?

      施工队的生活可以说是野蛮甚至未开化的,日复一日的高负荷劳动,精神上极度匮乏。公司虽然会定期举办一些娱乐活动,可一年365天,他们脑子里那根弦又能松几回?

      有些民工素质低劣,不动粗就浑身痒痒,血腥腌臜的事情层出不穷,管都没法管。

      不过洛承宽倒有点办法,他自己就是从这污泥潭中来,知道如何在其中畅泳。有一次,外来的几个浇筑工赌钱起了争执,有人从锅炉房里抄了菜刀出来,其他人也抡椅子扛钢筋。

      洛承宽冲进圈子里,出手擒拿,快准稳,菜刀应声落地。

      片刻之间,几个民工都被他缴了械,反都反抗不了,无不骇然。

      洛承宽一脚把菜刀踢进旁边水沟,笑呵呵地勾过他们的肩膀,不多时,竟加入了他们未完的赌局。

      他骰牌打得漂亮,该错的时候,错得不偏不倚,一晚上下来,让各人都吃着了好处,他自己倒也不输得太难看。

      最后一局,他胜了,丢下牌抱拳道,“大哥们都是赌神,放工了闷得慌,我可以陪着打打……不过,动起真家伙来,不仅公司那边不好遮掩,我也打不过大家啊!你们手下留情,千万别让小弟受那罪,可好?”

      民工们讪讪地露出他们那颇具欺骗性的老实人笑容。洛承宽知道怎样收服这拨人,他的拳头比他们硬,他给的甜头比鲜血更美味。

      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洛承宽已经不习惯安静,施工的噪音好像有一种毒瘾,从前惯于轻声细语的他连嗓门都练大了。

      回房关上门,他总是感到脑子里像有根针刺进来,透出一种静谧的痛楚,非得锅碗瓢盆地弄出些响动,才算是舒坦一些。

      他更爱睡在露天,看着被建筑框架包围的星夜,一闪一闪的星点,像路基施工员身穿的反光背心。

      他用相机拍了星空,又从半成楼的顶层拍了地面,给兮尔发过去。

      兮尔也给他发来壮丽的美泉宫和卡伦山,音乐学院的演奏厅里,女孩子抱着笨重的大提琴步履如飞。

      她回宿舍跟他视频聊天,脸上贴着绿莹莹的黄瓜片,跨国信号不好,网络经常卡住,停在他们白眼朝天,或者大笑狰狞的地方,他们就截一些对方的丑图,做成表情包天天斗图。

      兮尔看出洛承宽晒黑了,轮廓更加遒健,一双紧实的手臂像工地上凝练的水泥,她真想去捏一捏,尝尝他现在是黑胡椒味还是炭烧味。

      “我的防晒霜你用了没,晒成这副鬼样子?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我的大小姐,您知道工地是什么地方吗?那东西能顶用?”

      “哼!究竟什么才有用?合着我什么都为你做不了是吧?”她气得朝屏幕上丢了一片黄瓜。

      不过她是真挂念他的,前几天寄了亲手织的手套给他,也给父亲寄回欧洲大夫推荐的胃药,甚至还给闵一玫带了礼品。

      她隔着千山大洋,在视频里眼若秋水,总是磨着问他,“你想小蝎子吗?有多想?”

      “想,当然想。”洛承宽趴在电脑前说,“就像我在太阳底下吸了一天的灰,咳咳,想吃掉一台大冰箱那样想。”

      “谁是大冰箱啊?”兮尔想到自家厨房肥硕的双门大冰箱,“给我换个比喻!要符合我气质的!”

      “就像我给蝎子咬在脚心上,我怕越挠越痒,可还是想挠的那种想。”

      “你欠打啊?再换一个!”

      洛承宽笑了,“就像你想我的时候一样想,行不?”

      春节,兮尔学校没有假回不来,洛承宽在工地上跟傅叔叔和轾轩一起过年。闵心去了外地“疗养”,阿玫也在医院值班,都不得团聚。

      工程正好在大年三十交货,忙完了今晚,大家就可以回去休假,傅叔叔找来了大厨,做了年夜饭火锅,热气熏蒸,众人合影留念。

      这个冬天,傅轾轩一直在深衡工地实习。他学的是建筑设计,侧重图纸数据方面,倒没有那么艰苦。

      海汐常来找他,当然都是避着家长的。每次经过洛承宽的工棚时,她也会进去为他整理一下床铺,把脏衣服洗了。

      洛承宽想起这是自己的妹妹,也就由得她忙活,可又怕傅轾轩多心。

      不过,傅轾轩现在对他的成见确实不深了,没说什么不中听的,和海汐的感情一如既往的好,中午同吃一盒饭,从彼此筷子下抢食。风大了,扬尘厉害,海汐就用手在傅轾轩脸上左抹右抹,把他抹成一块白一块黄的花猫。

      他就去蹭她,偷空吻她,直到两个人都吃了一嘴沙子,又急忙吐掉。

      洛承宽从旁望着他们,第一次觉得羡慕。那些旧事,不知道,就一块儿不知道,还能安生过上几年。

      除夕过后,洛承宽也给自己放了个假,去看了妈妈一趟,她在外面一切无恙。

      大冬天的,妈妈给他做温热的红豆沙、马蹄粥,有时也问起他和兮尔恋爱的情况。

      洛承宽有些抗拒这个问题,只说傅小姐出国后脱离了他的掌控,随时都要分,这条路他怕是走不通了。

      妈妈似笑非笑,没有戳破他什么。

      当晚他便离开了,飞机在岭城落地,傅叔叔来接他回家,送他到傅宅楼下,就回公司加班了。

      洛承宽独自拿钥匙开门。

      或许是听力在工地上练得敏锐了,刚过玄关,他忽然听见一点极细微的响动……

      像是衣上的纽扣刷过指甲盖一般。

      他的职业病使他警惕突起……

      循着声音,来到自己房间。

      这才无语地发现,原来是房中窗户没关紧,朔风漏进,吹得他笔筒里水笔摇晃,叮叮碰击。

      好吧。他放松下来,顿时感到一阵疲倦,为自己的草木皆兵而疲倦。

      当下把窗关死,落锁。

      脱下外套,踢了一只鞋,另一只没踢掉,就这样伸开四肢仰躺在床上。

      房中舒适的黑暗令他眼皮打架。

      正滑入梦中,沐浴着少有的平和……

      陡然间,他感到有人翻上他的床铺,朝他扑抓过来!

      他还未睁开眼就迅速弹起,滚落到地上。

      第一反应就是探手到裤腿下的绑带中,取出他的军刀,另一手朝前挡格。

      这两下已是本能动作,是神智并不清醒时的自卫。

      他从极度的困意中睁眼,只看到模糊的人影,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那个柔软躯体,嗅到一阵淡淡的薄荷香水时,他彻底醒了……

      然后他手臂一转,将自己抽出的军刀飞快插进身后皮带。

      可就是这一瞬发生的事已逃不过兮尔的眼睛!

      她裙影漂移,已转到他背后。

      他又旋身面向她。

      兮尔目光如炬,“洛承宽,你刚才拿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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