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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39 ...

  •   廉价的窗帘轻摆,闵心跳进窗口,揉了揉差点脱节的右臂,见傅霆海在床边的地板上和衣睡倒,怀里抱着他的背包。

      桌上那个装蜂蜜水的、还带着微微黄澄色的杯子已经空了。

      闵心听见他的呼吸音颇重,微微的鼾声时断时续。

      她已经在杯子里加了剂量甚刁的安神草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失眠,她就会做给他喝,一直很清楚他的用量,也知道加多少才会让他进入这样的半梦半醒。

      料想他现在是睡得不深、可也醒不过来的状态,正合她意。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挪出背包。

      他是来找女儿的,包里鼓鼓囊囊的都是和女儿有关的东西,比她这个母亲保留下来的多得多,应该都是盐镇小屋里的吧。

      闵心逐件抚看,翻出海汐18岁后写的信件,女儿的字真好看,骨架清挺,笔法挺像他的,虽然走失时,她还只会写幼儿园的常用字。

      闵心又找到海汐的领养证、红花本……

      最后,手停在一幅破破烂烂的蜡笔画上。

      傅霆海似乎察觉到手里少了什么,收紧臂膀,牙齿磕撞。

      闵心回过神,将耳朵凑近他嘴边。

      听见他说,“别怕,别怕……”

      闵心默然半晌,关了灯,褪去一件罩衫,侧躺下来,伸手从背后轻轻环住他。

      她虽时时警惕,知这不过逢场作戏,可是贴近了他,他背心的一股股男子热气,他的酒味混着冷淡的雪松木男香,直透她心胸,她竟倍受冲击。

      才发觉很久没有这样靠近他了。

      或许是因为背包不见了,他便将她的一只手掌收进怀抱。

      “我会找回来,等着我……”他语无伦次,“等着,等着……”

      她猜想他是做了梦。

      她要的就是他魇住。

      他是个心重的男人,一点点安神药就足以把他拽入心中最深的阴暗……

      她贴在他背后,靠着他汗湿的脸,唇轻微地在他腮边的须根上滑过,手按在他胸膛。

      “霆海,霆海,你看得见我吗?你看得见我吗?”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晚上应酬喝多了,总是会胃疼,吃了她泡的安神药睡着,药量没到位,常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那时温惜看他在梦中烦乱不安的样子,便跟他说话,想叫醒他,可他就是被钉在那梦中,挣脱不了。

      第二天醒来,他形容当时的感觉,明明听得见她在耳边说话,可就是睁不开眼……

      温惜问他做了什么梦,他有些埋怨地看着她,说是个噩梦,梦见她不喜欢他了,说走就走,以后都不回来了。

      傅霆海极度讨厌这些噩梦,可后来她真的走了,他就开始喜欢噩梦,每天他都盼着入夜,入梦,看着她从那桥上跳下去,夕阳如血,这个场面让他比死还难受。

      可那就是他想要的,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能见到她。

      每夜都见到。

      他甚至能碰到她的衣角,她的头发随风拍打到他脸上。

      “阿惜,把手给我!”

      她像一只孤鸿坠下,傅霆海也掉了下去。

      他很熟悉这个过程,夕阳消失了,入了土,变成花在阴司开放,沿着忘川之畔陈列。

      他不喜欢血红的颜色,这么大一片红花,真叫他不愿近身。但他心中其实不惧,抖了抖鞋子上的泥,踏上桥面。

      花开得极好,哪像是无生命的地下?一株株卷曲着,婉转蓬松,向外探出尖须,沿岸肆生,像一路倾梁摧柱的大火,漫天的赤雾绯霞。

      传说中,彼岸花又名往生花,都是叶子枯了才开花,花谢了才又生出叶子。

      花叶是季季相错的。

      就像贴着背而生。

      明明就在身后共存,无限接近,可是永远在不可见的地方。

      走过忘川上的桥,他会忘记很多事,忘记自己的前生,前尘。往生花就是被人们抛下的记忆幻化成的。

      它有药效,摘下一片吃了,他就什么都会想起来。

      傅霆海刚蹲下来摘花的时候,余光里摇曳出一簇火焰。

      他举目望去,温惜擎着一支火把走来。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梦,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在那黄泉路上出现。

      “霆海,霆海,你看得见我吗?你看得见我吗?”

      她挥着火把,在空中扬起火蝇。

      他忙点头,心喜地站到她面前,“阿惜,你来看我了。”

      满世界都是殷红的,映在她脸上,让脸色青白的她朱颜顿生。

      他这才发觉红色也是很好看的。

      她举火把照亮了他,“霆海,你看起来很累,你病了么?”

      “没有啊,怎么会呢?”傅霆海连忙否认,“我赶了很久的路来的,所以才……”

      温惜问道,“你来做什么呢?你还有很长的一生呢。”

      “我来摘花的。”他指了指地上。

      “摘花?”温惜不解,“霆海,你为什么不忘了我?”

      “我为什么要忘了你?”

      “我走了很多年了啊。”

      “你没走啊。”傅霆海奇怪地说,“你不是在我眼前吗?”

      温惜不语,半晌,她柔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来看你吗?”

      “因为女儿的事,对吗?”傅霆海急切地说,“我很快就能找到女儿了,今天只是个开始,我一定会做到的,做不到,我是不敢去见你的……对了,你看……”

      他在口袋里翻了翻,掏出一张五颜六色的画纸,于是这座桥上除了红色,登时出现了别的色彩。

      “这是女儿画的你,她手真巧,看,漂不漂亮?等她回来了,我也让她给我画一张。”

      温惜看了,欣愉无伦,将火把递给他,自己接过画来,借火光细览,眉里眼里都是笑,“我好喜欢,能留给我吗?”

      傅霆海真不舍得,可还是笑着说,“当然啦!”

      画被温惜收走了,风声细细,她腰间丝带飘飘如举。

      她又拿回火把,“霆海,其实我来这里见你,不是为了女儿。”

      “那是?”

      她抿了抿嘴,“我是为了阿宽。”

      “为了阿宽?”傅霆海忙解释道,“阿宽他现在挺好的,就在我家,你放心,我肯定照顾好他……”

      “不,你没有。”温惜脸色微微一皱,“其实,你并没有真心对待温家的孩子,不仅没有找到海汐,连阿宽也……”

      “阿宽怎么了?”这指控让傅霆海有些冤枉,他忽地一愣,“对了……他受伤了,我知道,他替轾轩挡过刀,受过伤……”

      “阿宽对你的两个孩子,还不够好吗?他是知道报恩的,可你又对他有什么恩呢?你只是在填补过失罢了……你疑心他包藏祸胎,把他当小人防着,存心不让他去深衡工作,对不对?”温惜质询地瞪着他,“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你没有那么想?”

      “不……”傅霆海百口莫辩,“不是你说的这样,我知道阿宽是好孩子,我只是……”

      “好啊。”她却踏前,将脸靠在他肩上一时。

      他僵住,试着笼住她,发觉她身上一阵热气,又一阵寒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好像变成了她在背后,伸手轻轻抱住他,依附着他的后背。傅霆海将她的手紧紧贴在怀中。

      “霆海,阿宽是谁?是阿楠姐的儿子,海汐一天没有回来,他就是我父亲唯一的孙辈了……”温惜的唇擦过他腮边的须根。人鬼殊途,他们却在这繁花铺展的桥面上相拥,擎高的火焰在头顶飞流,“我今天来,是想拜托你,好生待他,他是个可怜人,没有一个亲人了,他只有你了,你就信他吧,他有过去不假,可哪个失去庇护的孩子没有走过岔路?只有你才能给他正途……”

      “我明白,我明白。”

      “霆海,如果你觉得我会害你,就不要信他。”她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眼,雾蒙蒙的直盯着他,水色粼动,柔情万状。

      他被这眼神带入更深的梦乡,他已经忘了这是梦。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托付。”她说。

      他们立在桥头,相偎一如石像。后来她说,“我要回去了。”

      火把渐渐如豆,她行得远了,裙摆带走一汪忘川的水。

      她微微停步,对他说,“你好好活!”

      “阿惜!千万要等着我,我会来的!”

      傅霆海睁开眼睛,招待所的窗帘破了个洞,微微的天青色的光透进来。

      他翻身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里的背包。

      昨天睡前他清点过一遍的,然后一个晚上都抱着它。

      东西都还在……

      只有那张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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