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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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听到响动奔了出来，对丈夫吼，“怎么了这是，你个饭桶，惹着傅先生了？”

　　“你们告诉我，是不是因为钱不够！”傅霆海去翻衣兜，把身上所有的钱统统掏出来。这县城小偷很多，除了那300万银行卡，他没带大额现金，下火车时手机还被扒走了，只扯下自己唯一值钱的腕表扔在一堆零散票子里，“我知道！是我失礼了，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只要让我见到海汐！我现在就打电话，借我一个电话！我现在就叫人送钱来……”

　　“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啊！”那妇人惊慌道，生怕惹出是非，甚至官司来，“小水18岁就离家出走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我们真不知道她如今打哪儿讨生活呢！是她自己要走的！她都成年了，我们不犯法，不犯法吧！”

　　“她今年23岁！你们的意思是跟她失去联系已经五年了？在电话里你们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傅霆海惊怒交集，不顾夫妇的阻挡，几步踏上堂屋台阶，撞开屋门。

　　厅堂一侧有两个房间，一间显然是那夫妇住的，另一间想必就是海汐的……他闯进去。

　　可这根本不像一间女孩的卧室，小得都没法转身，堆满了镢头扁担之类的杂物，连床都没有。只有个蒙了灰的骨灰坛放在桌上，嵌着一张老奶奶的照片。

　　海汐不在这里，一点她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那男主人也跟了进来，捶胸顿足地说，“你看见了吧！人我们是交不出来了，可我们养她到18，没功劳也有苦劳，收傅先生这点钱不冤枉吧！你不能说我们现在手上没小水，就抹杀了我们曾为她做的一切啊！”

　　“她怎么可能会走的……”傅霆海完全无法理智，“不可能……你们说养大了她，我的孩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怎么会不跟你们联络的？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没没没！小水估计不拿我们当回事儿吧！其实！其实她一直都是我妈妈拿退休金养的！跟我们没多大关系……”男主人涨紫了脸。

　　“呸！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妇人去捂丈夫的嘴。

　　“给我看她的照片，几岁的都好！她以前的玩具，她写过的作业……让我看看，我看看是不是她！她18岁才离开，不会连这些东西都没留下！”傅霆海已经彻底混乱，“我不接受你们的说法！不接受……”

　　“我们是真没留下！”男主人着急地搓着双手，都搓红了，“小水离家五年了，我们还留着她的东西干什么？我们家地方不大，哪儿放得下！就连我妈妈的骨灰，要不是没钱下葬，我们能搁家里？”

　　“一件都没有？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们？我怎么相信你们收养了我的女儿！”

　　“你还有脸不信么？我告诉你，你女儿能活到成年，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我婆婆在城里捡着她的时候，这女娃身上都快烧糊了，跟地狱里的小鬼似的，真不吉利！哎呀死鬼你推我干什么！”那妇人搡开丈夫，一拍桌子，抖着嘴唇摇着手，“我们家啊，花了大钱，才把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这钱我们找谁报销！还不得找当年抛弃小水的人！你们自己把孩子当垃圾丢掉，还找我们兴师问罪来了，什么玩意儿！”

　　她的叫嚷惊得屋外枝头上停着的老鸦窜向空中，“呀——”的几声，灰影扑棱着，乱了日头。

　　乡亲邻居听到这边的动静，在院外越聚越多。

　　闵心藏身其中，眼前发黑，整个人动不了一下。

　　她站都站不住。

　　难道又是一场空？

　　这反复来回的折磨，她受够了……

　　傅霆海踉跄着回到院子里，踢到了地上的扫帚，他站不稳，像有什么无形的巨手按住他的肩头往下压……他好像一下子懵了，不知该往哪里去……

　　突然，他回头对着那夫妇说，“好，好……我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救她，让她活下来，否则我真没办法了……需要我给你们跪下吗？”

　　闵心还没有看清楚，他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

　　院外的围观者已经听说了，这是深衡集团的董事长，建筑业巨擘！

　　他下跪的样子居然让他们瞧了个现行！

　　有人举着老式手机开始摄像。

　　“别跪着！别跪！”那妇人朝门口瞟了一眼，挡住半张脸，有些跳脚起来。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帮我想想，还有乡亲们，也帮我想想吧，有没有我女儿的消息？我今天来这里只差一步就能找到她了，我只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生病，我怕她受苦！！我必须要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以前有同学的，有走得近的朋友，把名字给我，我一个个去找……拜托你们回忆一下！……”傅霆海低沉道，“我求你们了……”

　　妇人急道，“你以为我们没去问吗！你来之前，我们联系了小水的高中老师，玩得好的同学！知道小水下落的一个都没有！我们都跟你说了，她独得很！哪有什么亲近的人……”

　　闵心渐渐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太阳晒得她天旋地转，她努力不被人群挤倒，感觉自己似乎发烧了，头很沉。

　　她默默退开了。可傅霆海仍跪在那里，卑微得像蝼蚁。

　　他装什么……

　　本来就是他害得她们母女离散，以为跪下就是忏悔了吗？

　　可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想的只是走上前去，跪在他身旁。

　　像这世上所有心碎的父母，和他一起求那些人，哪怕磕几百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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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去的，她步行来到海汐毕业的高中，也是县里唯一中学的时候，傅霆海再度抢在了她的前头。

　　他在跟校长谈话，找了海汐的老班主任，逐个联系她的同班同学。

　　在学校里，他遇到的每个人都在称赞小水，成绩数一数二，为人勤勉、友爱，若非家中生变，定能考个好大学，走出这穷乡山沟！

　　傅霆海拿起架子上的一本学生册，那个清瘦的高中姑娘，他都没办法把她和幼时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丫头想到一块儿去。

　　五寸照中的她，眼眸珠亮，身板规规矩矩。

　　傅霆海手指一遍遍抚过。

　　“她，她真像你……真好。”

　　后来，他又赶去了海汐一个同桌的家里。那是海汐离乡前最熟的一个朋友。海汐刚去城里谋生时，买不起手机，跟她维持过一段时间的书信往来。

　　海汐在信里提到，自己在一户人家做保姆，想攒钱考大学，这里不仅待遇挺好的，而且让她感到人情温暖。

　　她还说自己有了喜欢的男孩，可是绝非她能惦记的，她一定要少看他几眼，才是为自己好。

　　最后一封信，海汐写道工作丢了，她冲撞了那家的女主人，辞了工，现在居无定所，恐怕许久不能写信了……

　　偏偏那段时间，县城的邮政因故中断了一阵，在这穷乡僻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等到全面恢复，已是几个月后，海汐的信件就再也没收到过了。

　　傅霆海在县城的冷街上走走停停，读着这些信，不时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脸都快埋进信纸里。

　　闵心就远远跟在他后面。天空下，他孑然一身，脱下的西装搭在臂上，格外的落拓，他还像她初识他时一样孤独。

　　他一边走，一边望见前面的客车站。

　　海汐就是从这里坐车走的吗？

　　路过那家电影院，门口的海报还是半年前上映的片子，海汐喜欢哪一部？

　　对面那家药店，海汐常来买药吗？

　　她老师说她有哮喘，生了这个病，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傅霆海心上如同被浇了一把滚油。那分明是他想好好护在手心里的女儿，她最需要的时候他却不在。

　　他算什么东西。

　　走了一会儿，傅霆海渐渐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个影子……在跟着他。

　　回过头看时，只有漫漫身后路。

　　他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大概是海汐就在他左右，因为她无处不在。

　　她在那园子里爬过树吗？在这街上闻过槐花吗？这里的空气她都曾呼吸过。

　　可他就像望着远空里的一个发光体，光亮传到眼中时已经相隔好几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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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霆海又回到海汐收养者的住处。

　　天已经黑透了，那对夫妇在门口等他，迎上来对他说，他们刚才翻箱倒柜了一遍，终于发现了小水的一点旧物。

　　傅霆海进了屋，在那个堆放杂物的小单间里席地坐下。夫妇递上来几样东西，沾满绒毛和霉斑。

　　傅霆海拿在手里一件件看。

　　有海汐小学时的红花本，有1997年他们家给海汐办的收养证明。

　　家里的老太太因为早年死了女儿，神智失常，有一天去城里走了一遭，就带回个烧伤的小女娃，说这是她大难不死的女儿！

　　夫妇俩觉得小水不一定是弃婴，这样的收养是不合法的，他们想过把小水交给公安机关，可是，一从老人怀里抢走她，疯老太就上房揭瓦，从天黑闹到天明。

　　渐渐地，夫妇俩意识到这小县城没人查小水的底细，索性就领养了她，算是不花钱就治好了老人的疯病。

　　小水的更多成长往事，夫妇俩再也说不上来了。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女孩会与他们的切身利益相关。

　　傅霆海继续翻看。领养证的底下，有一张叠起的破纸。

　　展开来看，是一幅褪色的儿童画——

　　画上是一个微笑的女子。

　　长长的头发，和长裙一起到了脚踝。

　　脸色红润，双眼灿若晨星。

　　左手搭在腹前，另一只手却不见了，只剩袖管飘荡在空中……

　　画纸右下角，写着一行稚嫩的小字，早模糊了，需仔细辨认：

　　二（1）班—白小水—《我的妈妈》。

　　傅霆海不想看了。

　　他转头对着身侧的泥墙，拳头挡着脸，笑得涕泗滂沱。

　　画纸给弄皱了，他又小心地抚平，痛哭流涕。

　　没轻没重的，纸的皱褶越来越多，可他却不肯放下，就是不肯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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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那个房间之前，傅霆海在骨灰坛前三鞠躬，“我出费用，让老人家入土为安吧。”

　　他收拾了背包，把海汐的所有东西装了进去。

　　夫妇俩看出他要走，忙不迭挽留，“这都过了饭点儿了，我们早就采买好了，您得在这儿吃饭啊……还有您的那位夫人，她会来吗？我们都煮了你们的饭……”

　　傅霆海猛回过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