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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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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心下火车时给人撞了一下。
她侧目一望,那人正悄悄用小刀割开她的口袋,把她的手机拽出半截。
她和韩十三打了多年交道,窃术见得多了,怎会吃这一套?褪下几寸墨镜,冷飕飕地瞪了对方一眼。
这种小县城的流窜惯偷,大都是撞着一个主顾是一个,若撞破了就找下一个,并无纠缠她的意思,赶紧黑着脸走为上策了。
闵心见周围大有比她倒霉的人,翻着衣兜,喊道“钱包丢了!抓小偷!”……
却没人搭理。
她心下恻恻,海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吗?
出了站,对着手机地图一路走,省北县城很小,走三条街就到了乡野,坐落着几座破败失修的古楼,没有什么现代化设施。
小商品批发市场前全是大声骂娘的,少找了五毛钱,便要挖对方祖坟。店家播的情歌、挂的衣样,还是三四年前的流行。
闵心从昨晚起就没吃东西,买了碗米粉充饥,只供两人并行的小巷,阴湿无光,地上是被夹脚人字拖踩扁的菜叶,连带着米粉也带着沆瀣之气。她没吃几口便走了。
本想着女儿得了好人家照养,在偏远小城过活,也自有安乐,只是没想到这里的条件并不是那么的好。
不过这真的没关系。
或许是她自己少见多怪了,不该以盐镇作为参照物的,同样是小乡镇,盐镇就发展了旅游业,旅客比本地的居民都多。
反观这里,不城不乡的,并无特色,她问过了,每天只有一趟火车,报刊极少流通,除了网吧和必要的部门机构,很少人拥有电脑,似乎与外面日新月异的世界脱了节。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年各大报纸电视网站不断刊登海汐的寻人启事,这县城却从未浮出过水面。
闵心拿着昨天电话里收养者提供的地址,地图上的箭头渐渐靠近了目的地。
那些可能的幻想纷纷失序地朝脑子里撞进来……
马上就可以见到海汐了。
我的天。
她有多高了?胖胖的还是瘦瘦的?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么。
她会出来见自己吗?会不会觉得妈妈太陌生,太落魄,太可笑?
她会闭门不出吗?会说些什么,会不会哭?
会让妈妈抱抱吗?还是砸出门,再也不想见了?
昨夜,跟海汐的收养人通话时,对方说海汐睡了,不便叫她起来,可即使不是这样,闵心也没有勇气让她来接听。
很多事若不是当面、看着对方眼睛倾诉,就会变了质……
总之,事到如今,只要见到她,一切就是好的。
闵心无比无比的感恩。
爬上一座高坡,闵心的步子慢下来,见家家户户冒着淡蓝色的炊烟,鸡鸣阵阵,她数着楼栋,很快见到了她要找的那座小平房。
她在路边蹲下来,眼圈一遍遍红,紧张得腹痛,浑身冷热交替着来。
然而,就是这几秒的光景——
对面的大路上忽然多了个人。
他背着个包快步往这边来,行色匆匆,在那宅子前停了下来。
不是傅霆海又是谁?
傅霆海撑着膝盖吐了口气,先她一步去敲响了那家人的门。
……
闵心往路旁的树荫里躲了躲,心想他怎么会来的?
可他又怎么可能不来?
她知道,一直以来,她和傅霆海无不是沿着对方找过的路线在找,她涉过的险滩他无不涉过,地点常常重合。
他们各自尽了一切人事,却终究少了那么一点运气。这个县城距离他们生活的城市不过半天路程,仿佛在嘲讽着他们多年来的舍近求远。
此时傅霆海已经进了院子,闵心从树后走出来,沿着墙根来到门口。
院中的说话声传出来极易。
傅霆海在那家人的堂院里礼貌地坐下来,喝下了他今天的第一口茶水。这些年来,他接到过无数通报海汐去向的电话、邮件、恐吓信……有的方向明确,有的模棱两可,有的声称“天机不可泄露”,有的哪怕一听就是陷阱,他也只会一次次的去碰,去试……甚至愿意为此倾家荡产。
他愿意被骗被诓,至少那还是一种安慰,安慰他一切有进展,不是石沉大海。
有好几次他差点就回不来了,可是下一次,下下次,他仍会做出最不智的选择。
十年前,他一个人去一处山乡里,几个男人捏造出海汐的情况,引他进山,想要敲诈勒索。
傅霆海其实是相信过他们的,因此,在他们突然翻脸之时,才更加的怒火噬心。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他只为寻女,与别人只为发笔横财的渴望并不冲突,这种事是常有的。
可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垮了。
他几乎是动了杀念,即使对方好几个人,即使他自己的右手早就废了,他还是疯了一样跟他们拼命。
那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他又是不要命的,对方一时竟也抵挡不住……如果他手上有一把刀,想必会在他们身上捅出几十个血窟窿。
那几个男人就这样被他痛殴一顿,人仰马翻。傅霆海也喘着气跪坐在泥地上。
茫茫黑夜,连绵起伏的山峦,哪里都没有出路。
没有女儿。
他把嘴里的血吐干净,离开时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钱,“如果以后真有我女儿的消息,请你们一定通知我,感激不尽。”
多少次的希望,投奔着失望。
绝望又催生出希望。
直到昨天下午,他路过报刊亭,翻开一本平常会买的杂志,才知道自己有了救赎。
这一次绝无可能扑空,他已经打电话去那所小学问了,现在,他看着收养海汐的夫妻奔前忙后,给他沏茶,让他尝土特产。他们说小水出去了,一会儿就来,傅霆海近乎无法控制自己有些不得体的喜悦,“哦对了……你们跟她说了我要来吗?”
“你不是说先别告诉她嘛,怕她接受不了是吧……我们懂!我们懂!”那妇人格格地笑。
傅霆海等了会儿,坐不住了,想先去海汐的房间看看,夫妻俩却说,还是先得到小水的许可比较好。
夫妻俩开始跟傅霆海攀谈,傅霆海对当年如何丢失海汐只字不提,而对方好像也不是很感兴趣,只长篇大论说着他们十余年来抚养小水的艰辛——
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县城,谁不是扎紧裤腰带度日,多个孩子就多张嘴,要不是他们菩萨心肠,小水还怎么活到今天认祖归宗啊!
不过,她一旦跟着傅先生走了,咱家里可就少了根支柱,夫妻俩都老了,没生出什么争气东西来,失了小水的供养,日子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哟……
“海汐……她在做什么工作呢?”傅霆海问。
“哦,呵呵,我们镇上能有什么好工作啊,给人做做打字员、接接电话就不错了。”那妇人托了托脸,好像要阻止它掉落,“不过小水跟上傅先生,就是掌上明珠,用得着出去做活吗?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也能沾沾她的福气和财气了……”
对方开门见山就提到了钱,傅霆海便知道他们平素对海汐并不多好,把一张银行卡在桌面上推过去,诚恳道: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等我见到海汐,带她回去后,会再有重谢,您二位把海汐养育成人,其中的辛酸不易我心里都有数。如果有意向的话,我想在深衡为你们安排合适的工作,我申明一点,这只是表达我的一片感激,绝不是要与你们交换什么,海汐是否愿意跟我走,还得看她自己,我希望她自由决定去留……”
夫妇俩一见银行卡,眼珠子半天收不回来。
男主人冒昧地问了句金额,得知是300万,更是咋舌,他们在世上走了这么一遭,吃喝搓麻,也不过攒下二十几万的家当。
但他们知道,区区300万对于深衡的董事长来说只是洒洒水,还说“带她回去后必有重谢”。
这就有些令人犯难了。
人哪还带得回去哦……
妇人赶紧把这煮熟的银行卡踹到了围裙里,生怕飞了,“啊,我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
傅霆海心觉怪异,到目前为止,他坐在这里不下半小时,对方仍旧跟他兜花园打太极。
不仅海汐没有出现,而且任何与她相关的物品、证明,他都没有见到。
他不能不追问了。
这时男主人却突然摸着耳朵赔笑,“呃,傅先生刚才说……这个小水,是5岁那年跟你失散的吧?”
“是。”
“一个5岁的小女孩,嘿嘿,肯定是没有生存能力的,是吧?”男主人仿佛有些口干,舌头沿着嘴边滑了一圈,“不是我们自夸啊,只说个事实,如果不是我们家救了她,她应该是凶多吉少的,对不对?”
傅霆海双拳用力握紧,沉默了一会儿,“没错,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们,你们有要求一定提出来。”
“得得得,您先听我把话说完……那什么,5岁小孩啊,是需要监护人的,不过呢,等到了18岁,就是大人了,可以自立了,是不是?”男主人伸出黝黑的双手,冲傅霆海比了两个数,“我们把小水从5岁,养到了18岁!也算是尽了我们的责任了,我们仁至义尽啦!”
“什么意思?”
“实话跟您说,您可千万别急眼!小水18岁之后,就得自个儿为她自个儿负责了,她怎么活,过得好与不好,就不是我们的事了,我们在法律上,也没有义务啦!你怪不到我们头上!我们确实养大了她,她高三那年,我的老母亲去世了,小水跟她感情好,大概是伤心过度吧,不久就辍了学了,也没参加高考,反正她成绩本来就不好,也不可惜!那没学上了怎么办呢?总不能坐吃山空啊!她就离开了我们县城,自己出去闯了,要说小水这个女娃,也真叫人拿她没办法,她从小就不爱跟人亲近,独得很!出去后也没给我们来个电话捎个信儿,也不知道吃得饱不,找着了工作没,如果找着了,怎么一分钱赡养费都没给我们寄回来?我们也不是要她的钱啊,只不过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她,她不能当我们是空气啊……”
傅霆海直挺挺站起来,动作太大撞上了桌子,脸色铁青:
“你说什么?她不是一会儿就回来?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