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126、26

　　青草地，假山旁，两个小姑娘叽喳笑闹，一个开始教另一个转呼啦圈。

　　温惜和傅霆海立在一边的长椅前，两个人都没有坐。

　　芳草萋萋，绿浪阵阵，颜色各异的阳伞移动在小径上，傅霆海好像看得出神，半晌，低声问道，“你好吗？”

　　“嗯。”她说，“还过得去……你呢？”

　　他没回答，笑了笑，“木瓜呢，又长胖了吗？”

　　“瘦了些，不过……我天天看惯了，也不觉着。”

　　“也是。”傅霆海低头向着自己的皮鞋，在长椅脚上磕掉鞋面的一点土，“对了，回国之后，你在做些什么呢？”

　　“我还在兽医所。”温惜也试着问他近况，“你怎么样？我听说深衡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承建了地铁，年底就要开工，你一定很忙吧。”

　　“是啊，就是瞎忙，怎么过不是混日子呢……像她们这样多好。”傅霆海冲着草地上的两个小家伙吹了声口哨，“转起来！兮尔加油！海汐加油！”

　　其实傅兮尔也转得挺生疏，呼啦圈在腰上不济地晃了两圈，便开始往下溜，一路溜到脚踝。

　　不过，她还是有板有眼地教着海汐，否则海汐只怕一秒钟都晃不起来。

　　看她们这个样子，温惜觉得想笑，心中却像阴天的云层一般闷着，抿了下嘴，终究笑不出来。

　　她侧头看傅霆海，明明他正为女儿们呐喊助威，眼中却也仿佛有一层静静的沉积，枯枝堆一般平铺无声。

　　她一怔，想来他或许为了什么而难过。

　　于是她说道，“你妈妈的事我很遗憾，她辛劳一辈子，没有享过多少福……她离开，我没能送她最后一程，我很过意不去……”

　　“嗯。”他的脸色没有变动，“人去了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是遗憾了，遗憾都留给活着的人。”

　　风徐来，即使非她所愿，她的右边袖子还是朝他身上飘去，他本没发觉，可是她忙于拉住，动作太急了，他便转头看她怎么回事。

　　她张口莫辩，拉着那根擅作主张的袖子。

　　他也没有问，扯了扯嘴角，又转回去对着草地。

　　“温叔叔身体还好吗？我在工地上碰过他几次，他关节还是痛得挺厉害的，蹲下去半天才能起来，其实他不该亲自跑工地的。”

　　“我也劝他了，可他就这个性子，太逞强……”温惜顿了顿，“他跟我说了，有年他发作得严重，你送过他一个黄檀的脚凳，他用了之后好多了，难为你有心。”

　　“这几年你不在家，你爸爸真挺不容易的……以后，好好对他。”

　　这时，公园小径上飘过一阵水花，在晴空日照下似雾似虹，衬得四周花草如生阆苑，一辆洒水车迎面开来，叮咚的音乐提醒着人们避让——放的是郑智化的《水手》。

　　温惜反应慢半拍，直到傅霆海拉了她一把。

　　洒水车正在浇灌这一片草坪花圃，他们跑去把孩子带到不被淋到的区域。

　　孩子们运动后都有些累了，四人便去了前面的凉亭里歇脚。

　　温惜的步子是纠结的，她十分不愿去，那正是她和傅霆海三年前的分手之地。

　　遇到痛苦，她总是下意识想要规避。

　　她不愿回忆那场大雨，那些被淋湿的，在雨中腐烂的……

　　可是傅霆海好像一点都不排斥，带着两个小女孩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

　　看来，他真的放下了，或许也忘却了。

　　他们闲坐在石凳上，孩子却不肯坐定，东跑跑，西跳跳。

　　远处的洒水车仍在布施，雨露均沾。

　　傅霆海忽然有些感慨地说，“时间真快，什么都在变，我记得大学那会儿，这车上放的还是甜蜜蜜的音乐。”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你也变了不少啊，头发长了这么多。”傅霆海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几寸的距离，“发梢没烫卷的话，应该到腰了吧……你还戒烟了对吗，从前你一天不抽就难受的，现在我都闻不见了。”

　　温惜不想听他说从前，她换上笑颜，“时间是很快，你也变了很多呀，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我还没恭贺你，弄璋之喜。”

　　傅霆海拾起石桌上不知谁放的几块雨花石，叠了起来，又看着它们扑棱棱倒下去，“是啊，刚过百日，挺疯的一个小子，成夜成夜不睡觉，哪像海汐这么乖巧？”

　　“带两个孩子，你和丁菀也很辛苦吧，但辛苦总是值得的，一家四口多圆满呢。”温惜捋了捋耳边碎发，“丁菀说，你们俩感情很好。”

　　雨花石在桌上打滑，刮擦了一下，“嗯，我和她没有矛盾。”

　　听不到她的回答，他又抬起眼睛，随口问，“你和沈少爷呢？”

　　“哦，他知道我不是阿楠姐了。”温惜一笑，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自暴自弃。

　　“那……你是不是就不走了？”他冲口而出。

　　她低下头，不知该对这个问题做出怎样的表示。

　　傅霆海也有点悔色，或许他自知问得太多，冷场地搓了搓手。

　　那边海汐正笑眯眯地把一个弯月亮的贴纸贴在傅兮尔额头上，傅兮尔捂着脸，“我才不要当包青天！”

　　两个大人看见这一幕，不约而同笑了出来，方才的尴尬消散了。

　　傅霆海从女孩们的果冻袋子里拿了两颗，分给温惜一个，她不要。

　　他便自顾自地吃起来，“对了，你知不知道，从这个亭子走到公园门口，要多少步？”

　　温惜一愣，摇摇头。

　　“286步。”他十分考据地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常常走，走过来，又走回去，就这么走。”

　　离开公园的时候，她真的默默在心中数了步子，他身高腿长，步距比她宽许多，她装作看着地上，实则盯着他的脚步，果真是286。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下次过来数数自己的脚步。

　　可转念又觉得不必了。

　　其实他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

　　傅兮尔在公园门口跟小伙伴告别了，牵着爸爸的手回家去。

　　天光还没有黑下来，华灯初上。

　　小兮尔觉得爸爸忽然变得不太爱说话了，给她剥了剩下的果冻吃，然后紧紧牵住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抱她起来，让她坐在他树干一般的手臂上。

　　可即使这样，小兮尔还是看出了他的异样。

　　她奇道，“爸爸，你哭了么？”

　　“哦……今天不是起风了吗，爸爸眼睛进沙子了，回去用水冲冲就好了。”

　　兮尔觉得爸爸今天真古怪，中午他一身大汗地回了家，听说是给奶奶看完墓地，就跑去工地上盖房子了，几天下来很累很累。

　　兮尔早就得了陈叔嘱咐，别吵爸爸。

　　可她还是忍不住对爸爸说了，自己要去教小伙伴转呼啦圈，要当小老师了！

　　后来爸爸午饭也没有吃，在浴室里一直冲凉，好像关在里面睡着了，发着梦。

　　当她穿好小花衣裳，跟着孙姨出门的时候，爸爸突然冲下楼来，“我带她去吧！”

　　“先生……你休息会儿吧，你也很疲劳了……”孙姨看了看爸爸的脸色，好像看得见一些小孩子不懂的事情，“我想太太不会带着小少爷在娘家吃晚饭……”

　　“我说了，我带她去。”

　　爸爸语气平静，且坚持。

　　他眼中浮出一种兮尔从未见过的狂热的光。

　　兮尔正不明所以，他就弯腰拿过了她肩上的呼啦圈，“乖女，我们走啦！”

　　走在回程中，兮尔手舞足蹈，“爸爸，你带我来，比孙姨好玩儿！我玩得好高兴！”

　　“是吗？爸爸也高兴……真的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