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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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会聚焦》的法治专题“拨开黑雾”，强势播出了，迅速获得了岭城各界的关注。

　　这期节目揭秘了CC歌舞厅这一类声色场所，暗地里在进行一些什么样的交易。

　　视频资料中的非人遭遇，惨不忍睹，远超所有观众的想象。这下，歌舞厅的八老板再也不怕没有理由去警局喝茶了。

　　这杯茶烫嘴得很，却一直无人出来替他兑些凉水——

　　铜蛇娱乐行的上层对此事拒不表态，隔岸观火，似乎底下的狗干出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CC歌舞厅如同一滴糟蹋了整张蓝图的墨点，即将被抹去。

　　《社会聚焦》片尾职员表的每一个姓名，他们的敬业精神、新闻责任感，得到了广大群众的褒奖。

　　感谢信就没断过。

　　40分钟的节目引领了接下来六个月的媒体风向，兴起一轮“打非”风暴。

　　作为首要功臣的牛凯，升官为节目的总编导，名声大噪。

　　更令他满意的是，歌舞厅的八老板已经被绳之以法，进了局子了，所以自己头上也没啥乌云，真是飘飘欲仙，拿出一笔奖金请洛承宽吃了顿好的。

　　在餐厅的小雅间里，他和洛承宽对着手机又看了一遍节目，真想拍几下惊堂木。

　　牛凯说，“大兄弟啊，我这是交了什么好运，能碰上你这贵人！你在歌舞厅当差的那个朋友，没他就没我牛凯的今天，我不是叫你也带上他来吃嘛，他干嘛不来？”

　　“他啊，不想这么高调……再说了，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事，你以为一顿饭就能还上他的情？你去请铜蛇娱乐行的人吃只穿山甲，看他们肯不肯为你关门大吉。”洛承宽笑中带讽。

　　“是是是，你说得对！阿宽，你出个主意，我该怎么谢他……”

　　“该谢的，我都替你谢了。”洛承宽皱了一下眉，仿佛暗斥对方很不懂事，“你不用再记挂他，我早就不欠他什么了，知道吧。”

　　牛凯一拍脑袋，“哦！阿宽，现在是我该谢谢你的时候了！你尽管说，要我做什么？就一句话的事！”

　　“好啊。”洛承宽也不跟他客气，“你的职务之便，能为我做什么？”

　　“我现在是总编导，你想宣传什么是吧？没问题，我保准给你折腾到位！”

　　洛承宽微一倾身，也不再隐藏自己眼中的狡狯，“对，我就是要你替我做点采访……”

　　“但说无妨！”牛凯深得用武之地。

　　“还不是为了我养父的公司……这几年岭城的建筑行业风起云涌，一下子冒出了不少好苗子，虽然对深衡构不成威胁，但老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也不能守着这点知名度坐吃山空，得增加点出镜率，让深衡多上电视。”洛承宽转动着手中的瓷杯，抿了口，“不是出来露个脸那么简单，我们也不缺露脸的机会，如果能做系列节目就好了，这样可以炒一段时间热度，能否请你们筹划一下……”

　　“系列节目？那敢情好啊！……”

　　“是这样，我希望你们能长期在深衡走走看看，把各部门的运作，小细节和闪光点都拍出来，有了七色花孤儿院那期节目的成功，我想观众们也想多了解一下深衡，它的发家史、创业故事……不知你们帮不帮我们这个忙，这是双赢的事。”

　　“对！双赢！我们电视台一直对贵公司充满了兴趣，只因傅董他……不太喜欢上电视，我们才没有深入采访，既然傅董愿意了，我们很高兴效劳！等上头批了节目单，最多一星期，我就带队去深衡，至于以哪种形式来制作，周期多长，播出时段，还有那个什么，酬劳多少，嘿嘿……我们都可以慢慢定……”

　　“牛凯，你误会了。”洛承宽叫了停，“这关傅董什么事？傅董又不知道你要去，你也不能让他知道是我让你去的。”

　　牛凯眼中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记者是识人心的动物，他渐渐砸出了后味，笑了起来，似乎发现自己并非最黑的那只乌鸦。

　　洛承宽将盘里的意面卷上银叉，颇有滋味地送入口中，“你，去跟你们台长说，你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做深衡的纪录片——记住，不是深衡邀请你——然后，让电视台去请求深衡的允许，我会说服我养父，准你们拍摄和采访，但我要你做的，和电视节目无关……我要你做我的眼睛。”

　　“我等于是你安在深衡的一只摄像头，是不是？”牛凯也不跟他兜花园。

　　“摄像头怎么能比你高明？你是人，是阅人无数的记者。我要你告诉我深衡正在进行中的一切，你暗访到的任何内容，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能播的，不能播的，什么岗位上有什么食物链，明文底下有什么暗规，我养父赏识谁，忌惮谁，哪里有机可乘，哪里藏污纳垢，谁是中坚力量，谁是酒囊饭袋，我统统都要知道。”

　　“你下的是盘大棋啊。”牛凯往椅背上一靠，叼了根牙签在嘴上，一手滑溜溜地摸着靠椅扶手，“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咱们不是好哥俩儿，你雇个人去做这事儿，得放不少血吧？我毕竟还是个记者，借采访之名给人当探子，被发现了可不是小事，我不是说不愿意啊，你帮过我，我当然得谢你，不过这谢礼，你稍微有点狮子大开口了，真一点额外的表示都没有？”

　　洛承宽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屁话。

　　“牛凯，我希望你搞搞清楚。你不是在谢我，是在求我。”

　　牛凯嘴里的牙签落了下来。

　　“什么？”

　　“上次你提过，你之所以揽下CC歌舞厅这活儿，是因为有点私事出问题了，怕丢掉电视台的饭碗，想戴罪立功。”洛承宽望见对方的笑容僵死在了脸上，“牛凯，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牛凯脸色煞白，“你想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在一个大型酒店集团上班。”洛承宽抬起手，在牛凯呆直的目光前摆了一下，“酒店明白吗？这证明我要拿到你和情人的开房记录只要一分钟，牛凯，你的情人就是你们副台长的太太，如果我把开房记录，还有你和她同进同出、在酒店激吻的照片送到他面前，你这个总编导，屁股还坐得热吗？”

　　他用最平淡的口吻说着最卑劣的话。牛凯发愤大吼，眼里血丝斑驳，几乎掀桌，“你……你早有蓄谋！你挖坑给我跳！”

　　其实，洛承宽在举报CC歌舞厅之前，已经寄了一封匿名信到岭城卫视副台长的办公室，告知对方被戴了绿帽，不过并没有点名第三者是谁。

　　副台长把信的内容跟妻子近来的晚归对上了号，妻子当然慌了，牛凯也急得茶饭不思。

　　恰恰就在那个时候，电视台下达了CC歌舞厅的任务，牛凯自然不能错失。

　　以后奸情一旦遮不住了，或许副台长会看在他这次的成绩上，留他个一官半职。

　　牛凯狂笑，一根手指指着洛承宽，身子一颠一歪，“我他妈告诉你，我早不在乎了！哈哈哈！副台长算个屁，我牛凯现在是岭城卫视的红人！我会怕了你！做梦！你们做梦！”

　　“哦，看来你并不爱你的妻子，如果她为这事和你闹掰了，你正好把婚离了，到处猎艳是吧。”洛承宽摆弄着手机，“那我可以让她的决心下得更坚定，刚给你发了条音频，你收一下，戴上耳机，效果更立体。”

　　牛凯高度警惕地戴好耳机。

　　洛承宽自己只听过这段录音一遍，却过耳不忘。

　　里面首先传来CC歌舞厅的巨大噪音，1分48秒的时候，被包厢隔绝了些许——

　　牛凯开始对妓-女议价。

　　谈妥后，低碎的说话声，喘息声，女子的轻叫声，肉-体撞击声，渐入佳境，精彩纷呈。

　　熟悉牛凯的人都听得出来，那岭城的乡音融合北方豪气的一把亮嗓子，就是他的标志。

　　更何况他愉悦的喊声是如此酣畅淋漓。

　　耳机线顷刻间在牛凯手上崩断，零件飞迸。

　　“你无耻！小人！我跟你拼了……”

　　牛凯骂得响亮，可这事儿纯属自作自受，他也知道怪不得人！

　　那天他去CC歌舞厅暗访，开了录音笔想获取罪证，后来色心一起，忙着干那事，竟然忘记了在录制中！

　　逃出舞厅后，惊魂未定，突然遇到洛承宽指点迷津，大悲大喜之下，连录音笔落入对方手中都未知觉！

　　洛承宽闪开牛凯扔过来的一对刀叉，做出请教的模样，“我无耻？如果人们听了这个，会觉得谁无耻？如果岭城卫视、其他所有电视台，还有那些认你作大英雄的群众，知道你在暗访中假戏真做，自己先玩了一把，嘴上说着解救歧途女子，实际上还不是把她们当成发泄工具？明天的头条，那可就不是八老板了！”

　　“好……好！我算知道了，你他妈藏得够深的！你养父看出你是匹东郭狼，不让你碰深衡！你就拿我当枪使？我告诉你，深衡的董事长是什么人？你心机能深得过他？他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他不可能被你耍！”牛凯脸上横肉颤动。

　　洛承宽不予理会，“你似乎还没有完全理解事态，录音一见光，你得到的最坏结果不是失业，也不是身败名裂，你想想，CC歌舞厅倒台是因为谁？头号推手是你，现在你有电视台的背景，什么都不怕，等你被开除了，你就是丧家之犬！铜蛇娱乐行的人不冲你来我就不姓洛！到时候，你是个什么下场我真不好预测！”

　　洛承宽等了一会儿，等到牛凯终于瘫坐在椅子上。

　　他不是一个有种的记者。

　　洛承宽用餐刀刮着盘子上滑腻的沙拉酱，刀盘摩擦的声音像在神经上挪移、拔河。

　　持刀者的眼睛如同黑凛凛的磨刀石，火星闪现，“牛凯，只要你在深衡照我说的行事，我保证你我之间公平交易，你可以说个数字，在傅家养子的负担范围内即可，收了我的钱，保住你的功名利禄，你有娇妻，有情人，还有继续嫖妓的自由，总好过人财两空，名利双失……我想你不会选错。”

　　洛承宽把一张银行卡留在餐桌上，走出雅间。

　　回头透过半拉开的门扇，见牛凯坐在那儿发了一会儿愣。

　　然后慢动作的，汗涔涔的，把卡揣进了怀里。

　　洛承宽没有告诉他一件事：

　　即使他坚决不肯合作，其实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丢了工作和名誉。

　　铜蛇娱乐行那边是绝对不会加害于他的——

　　因为自己早已给他提供了一层绝佳的防护。

　　那天，洛承宽扮成“刘开记者”，在CC歌舞厅打了一架。

　　《社会聚焦》播出后，团队中的署名“牛凯”，必定会和“刘开”被联想到一起。

　　李派的手下肯定以为，牛凯也是铜蛇庄的人，或许是陶老板楔入电视台的一枚钉子。

　　这样一来，他们绝对不会贸然斩掉陶七的“御用记者”。

　　因为很快，洛承宽会让他们看到，牛凯的采访组进入深衡，有极大的利用价值。

　　……

　　走在夜路上，月亮发出昏墨的光，把人们做的事情看在眼中。

　　洛承宽大口吸入夜的凉气，想让胸中不再那么沉抑。

　　他来到城东一个偏僻的拆迁区。

　　这里已经没有住户，几个月前爆破过一次，又被拆迁办搁置了。

　　在前面那栋破烂危房的门口，他与阿玫会合了。

　　他们着上雨衣、手套和鞋套。

　　爬上楼梯，高一脚低一脚，大大的上弦月挂在窗口外的高树上。

　　他们找到了被扔在顶层下面楼道中的朱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