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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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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凯走出CC歌舞厅,像是发了一场退烧的大汗。
冷飕飕的夜风中,他激剧分泌的肾上腺素冻成了一堆僵死的虫。
他握紧了手里车钥匙——这个东西其实是他暗访专用的红外摄像头。
幸好是防水的,否则早被他狂出的手汗弄坏了。
如果今天,他没有遇到志龙为他解围的话,能不能走出这个门都是个问题……
牛凯,是岭城卫视最受重用的摄影记者,《社会聚焦》栏目的顶梁柱。
他不是专业水平最高的,却是性格最活泛、最吃得开的。
所以,当有匿名群众向电视台举报CC歌舞厅二楼的一些不法现象时,栏目组非常倾向于让他这个机灵人去偷拍。
不过,CC歌舞厅绝不是好闯之地,铜蛇娱乐行的人,是吃素的主儿吗?
牛凯是个俗人,压根没有什么媒体人的责任感,本想推掉这个差事。
可偏偏在这时,他有件私事出了状况,怕影响不好,会丢了工作。
也就不敢再违抗台里的旨意了。
因为栏目组档期很紧,暗访团来不及做前期的勘察,稍微做了几天功课,牛凯就和另外四个接应记者一起扮作客人进入了CC歌舞厅。
一楼比较正常,A区是吧台、茶座、各唱各的K歌包房,还称得上一个“雅”字。
B区却是个巨大的舞池,狂猛的音乐几乎掀了记者们的头盖骨。
隐约可见几个明显磕了药的酒客,扭得像走了电似的。
牛凯让一个同伴跟着自己上楼,其余人在楼下逛着等信儿。
很快,到了二楼,就更是大不相同了。
安保极其严密,每隔20来米就有一个巡逻的保安。
据说,是因为楼上经常有喝醉的客人斗殴,才设了这么一道维持秩序的关卡。
不过谁信呢。
牛凯和同伴装作互不认识,先后上楼。
接受楼梯口的“安检”时,牛凯身上的“车钥匙”是关闭状态,没被认出是摄像头。
他不敢停下来等同伴,先进去了。
走廊上黑乎乎的,暗灯诡谲。越往前走,连空气都是一股子蒙汗药味儿,耳朵被电音和狂叫填满了。
他一边走一边瞄来瞄去,寻找着可以拍摄的违法乱象,却被误以为是寻找服务员接引。
一个男服务员从善如流地迎了上来。
“先生,您是要看表演、取货,还是下榻?”
“我第一次来……”牛凯眼皮闪动,显出诡秘的兴奋,“你解释一下,都是什么玩法?”
说着,偷偷在口袋里按开了录音笔。
男服务员却没开口说话,拿了张单子给他看。
字很小,牛凯凑近了才看明白——
取货指的是购买定量的毒品,下榻就是找小姐了。
一般看表演和下榻是捆绑销售的。
牛凯选了这个,被服务员带到前面的小厅。
一场艳舞正在射灯和男客们的调笑中进行,身披透明纱巾的女郎绕着钢管起舞。
牛凯并不是没见过这种带颜色的场子……
可这个表演确实是罕见的养眼!
渐渐地,牛凯入戏了,忘了这是个绝佳的拍摄材料,呼吸急促起来,眼珠子追随着脱衣中的女郎。
她们还拉了男客上台表演,演变成一场不堪入目的派对……
牛凯受不住这么强烈的视觉冲击,夺门而出,回到走廊上大口喘气,感到一阵躁动。
——表演看完了,就该下榻了?
他竟然有点迫不及待……
他了解自己,色令智昏的事儿他没少干。
当他发短信给四个同伴,说自己暴露了,今天的行动取消,让他们也快走的时候,他正和一个小姐滚在了一起。
而当他从快感的巅峰跌回现实,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欠抽!
他赶紧甩下小费,想叫这女人“从来没见过”他。
又琢磨着要不要和她聊几句,套出点歌舞厅的料来,也算不虚此行了……
女人却不知从他的哪条裤子里翻到了他的“车钥匙”,一脸崇拜地说,“你开的什么车啊?”
她触发了摄像头的开关。
牛凯大惊,抢了回来,“你他妈有病啊?”
他草草逃出包厢。
眼前的走廊比刚才拥挤,不乏吸毒者横躺……
忽然,他看到几个保安,从前后两面围拢过来!
铜蛇娱乐行带出来的人,反侦察能力绝非常人可及。
牛凯立刻关了摄像头,往楼下疾奔。
也就是在这个情景下,算他运气,碰上了志龙。
这才得救了。
……太险了。
舞厅外,栏目组的汽车早已开走。
牛凯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仿佛走上连接地狱和人间的桥梁。
后方的纸醉金迷远去了。
前方是庄严的市大剧院,人流涌动的越灵地铁站,脚总算落到了实地……
他拖着激情和惊悸后酸软的身体往前走。
想起家中的妻子,涌起一股愁绪。
突然,他感到肩膀后边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他毛骨悚然。
完了!
有人追上来了!他还是落他们手里了?
他抖着人中,回过头。
才发现是洛承宽。
“没事儿吧?”洛承宽似乎被牛凯的脸色吓了一跳,指了指远处的CC歌舞厅,“我来这儿找朋友,见你出来,怎么,在里面采访?”
“呃……”
“一无所获?”洛承宽瞥了一下对方的车钥匙。
“你怎么知道……”牛凯捏紧了手中自以为能够以假乱真之物,“你怎么知道这是……”
“嗯,我了解那地方,那地方也了解你们这种记者。”
十分钟后,洛承宽被牛凯硬拖到街口的牛肉面馆去“谈心”。
吊扇的影子在桌上打圈儿,牛凯的那碗面渐渐结成了干巴的筋条。
一瓶二锅头倒是见了底,酒精让牛凯充满了强烈的倾诉欲。
“黑舞厅,是真他妈黑,这么跟你说吧,我虽然干了记者这行,可我就想拍点岁月静好的东西,或者给弱势屁民几个特写,哪有让我去追着犯罪分子拍的?再说了,把他们抓到镜头下又能怎样,还会有新的坏蛋取代啊!铜蛇娱乐行还能就此关张?”
面馆里,划拳声如日中天。洛承宽玩着一根调料匙,“哦?你们电视台不是还有别的摄影记者吗?肯定比你有胆子!你可以让贤。”
“不瞒你说,那些同事确实比我更懂暗访,可我吧……人缘好,路子多啊,才得到了这次推荐……”牛凯又压低了嗓子,“我不能让贤,就最近,兄弟我出了点事……怕被上头开掉……再不将功补过,只怕……”
“牛凯啊,你以为CC歌舞厅是什么地方?会缺少对偷拍者的防范?不花上几个月计划周全,你们攻得下那里?盲打莽撞的,一旦给逮着,人和相机落进他们手里……铜蛇娱乐行上面的人还讲点风度,下头这些可都是流氓无赖了。”
“我也不想啊!如果我们不报道,举报人可能转投其他媒体,我们就失去了这个头条!”
洛承宽不禁发笑,“哪有你们这样的,既想做,又怕做?铜蛇娱乐行连公安备查的监控录像都能作假,还怕揪不出你一个‘车钥匙’?你一点准备都没有,太轻敌了!以前警察也在他们门口蹲过点,抓过聚众吸毒的,不过那也白搭,都是顾客的个人行为,歌舞厅又没有卖毒给他们的证据,火烧不上身,警告,罚款,整顿,走完这三个过场,就不了了之!娱乐行是有背景的,这些事都能搞定,他们最怕的是媒体,是舆论,所以,你做节目肯定能搞臭他们!不过照你这个路子,恐怕只拍得到舞厅的天花板……”
“阿宽,这里头水深水浅,你怎么这么懂啊?”牛凯往前蹭了点,觉出对方的奥妙来,“别卖关子了,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兄弟的……”
洛承宽似乎有些被冒犯的样子,蹙了一下眉。
“能帮你的,就是我刚才的那些忠告。”
牛凯看出他有所保留。
“阿宽,这一回,兄弟我只要过去了,必有重谢!你想出名吗?我可以让你们孤儿院继续上电视,对了,你在那什么酒店集团上班是吧?我去采访你!包装你!以后我就是你在电视台的后门!”
“打住,我不是要什么重谢,这事儿如果我自己能帮你,我也就帮了,但不是的,我还得去求朋友,让朋友担风险,非我所愿。”
洛承宽露出一种自得和苦恼糅杂的表情,嗝出一股酒味,扯松了衬衫领子,接着说:
“我小时候在孤儿院有个朋友,现在就在CC歌舞厅做工,也是被骗进去的,他跟我说过这里头的不少弯弯绕绕……如果你想,他可以帮你去偷拍,内部人员做起来会更顺手……其实他早不想在那儿干了,也想揭露这些黄毒猖獗,只苦于没有隐蔽性高的设备……”
“我提供!我提供!偷拍不需要技术上的美观,只要能还原真相就成,哪怕是三脚猫的摄影功夫,也没大碍!要的还是一个快字!一星期内,我要拿到!”
“那咱们先定下了,我去跟他说,看他肯不肯。”
洛承宽入伙似地接过了牛凯的一支烟。
“不过牛凯,这件事你得保密,除了你我他,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否则,他还会为你卖命吗?”
“这个我懂!”牛凯大喜。
活像一只咬钩的鱼。洛承宽想。
他永远不会告诉牛凯,《社会聚焦》接到的那个举报CC歌舞厅的电话,就是他打的。
他就是要引得牛大记者来。
其实,洛承宽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在CC歌舞厅上班。他从未真正加入过铜蛇庄,一直以来的上线只是韩十三,连桃派的人都没见过几个,更何况这地盘还是李派的。
但他确实知道一个人,在CC歌舞厅做清洁工……
他等不及要去见一见,因为他已经在梦中把这个王八蛋千刀万剐了无数遍了!
说起来,他用在牛凯身上的这招引蛇出洞,在七色花孤儿院也用过一次。
孤儿院有一项福利,是他向傅叔叔提出来的——由于院内的残障儿占了40%以上,是主要的受众群体,他们决定,岭城所有领养残障儿的家庭(不限本院),只要出示了证明文件,都可以来这里领取一份补助款。
此举广受好评。
可是,只有洛承宽明白,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造福谁。
他在等一个人来。
“阿宽哥你知道吗?那个男人压在我身上的时候,说过一句,如果我是个智力低下的孩子,或者是个聋哑儿,他摆弄起我来,就要轻松得多!”阿玫的口气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他还说,将来我发育了,他对我的身体没兴趣了,他就去领养那类残疾的女孩……阿宽哥,也许他真的去领养了呢?”
洛承宽和阿玫当年住过的孤儿院已经拆掉了,查询不到那个垃圾“养父”的记录了。
阿玫忘了那人的姓名,只记得周围的人都叫他“朱麻子”。
但仅凭这一点没办法查证一个人。
洛承宽想过求助韩十三找人,可阿玫死也不愿再揭开疮疤示人一次。
所以,洛承宽决定通过七色花孤儿院来诱敌。
残障儿补助,金额极为不菲,那个烂人是不会错过的。
果然,他来了。
这说明,真的有一个残障女孩正在他的魔爪下生不如死!
通过补助金的登记册,他们知道了“朱麻子”的很多信息。
并确认了他的职业——
CC歌舞厅的内勤保洁人员。
阿玫说这一次绝对不会放过他,要让他恶有恶报!
“哥,如果你要做了他,最后一刀,由我来。”
“阿玫,绝对不可以是你,也不能是我。”
洛承宽翻着电视报,找到《社会聚焦》的热线。
“为什么不撒一张网,看着他们所有人在里面扑腾?”
他听见自己语气阴冷,心里也微微升起一丝寒意。
什么时候他也变成这样了?
好像随时随地都在做局,绷紧每一块肌肉和神经……
这样的状态久了,他的性格越来越多疑。
甚至有的时候走在街上,看到商店橱窗里自己的影子,都会冷不防吓一大跳。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
他觉得四面都是眼睛。
不知道他身份的人全是敌人。
如果他一朝失算,那些人就会磨牙大笑,一个个跳出来,跑到兮尔的耳边说,“他是卧底,你是他往上爬的梯-子……”
是啊……
兮尔就是梯-子。
如果不抓紧她,他就会摔在谷底,尸骨无全。
他必须一级级地向上攀爬。
但不是为了那个终点……
而是为了抱住梯-子久一点,温存得入骨一点……
每一天,当他回家,兮尔从温黄的客厅光晕中迎上来,接过他的外套,在他唇角印一个奶茶味的吻。
清茶的淡苦和果子的微涩让他着迷。
他放肆地回吻、摄取。
突然觉得再多不成眠的夜晚,谋虑算计,和此刻的甜蜜相比,都不值一提了。
一辈子若能浓缩于此,他只活一天便够。
“你喝酒了?”兮尔闻闻手上他的外套,皱着鼻子审讯道,“跟谁?”
“路遇牛凯。”洛承宽疲倦地往她身上斜靠一下,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