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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舒银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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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午时。
待我回到霜落小院,并未见到晏之身影,过去三年里,晏之都是昏睡的时间多,我若是回来,定然先前往他的房间给他探脉。
一时不觉,我便走到晏之的门前,正要推门时才想起来,晏之已经彻底痊愈了。放在门上的手收回来,我唤了句:“晏之?”
没有人应答。
轻风乍起,四周的竹林沙沙作响,清溪中的水流细细淌过石子,连飞鸟走禽也默许了的午困时候,我独立于夏日浓蔽的屋檐下,并未体会半分惬意,反倒是一时不知道该开口再说些什么。
过去这许多年,我在灵栖峰闭关,一个人住这小院也是住惯了的,未曾有今日这般感受。晏之也不是第一回这个时辰不在,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季虞师兄那番话影响了,我心中竟横生出孤独二字。
原来热闹了又冷清了,是这番模样。
“师尊?”
夏蝉起始聒噪,竹影也偏移两分,只一转身,晏之的声音仿佛穿透炎夏,漏进我耳中。
晏之背上挂着一柄竹剑,手上提着食盒,目光迟疑的看向我。
似乎是后知后觉的想起早晨的事,晏之连忙开口道:“师尊,昨晚景玄师兄和青离师兄与我约定今早晨练之后,去采舒银草,这才回来的迟了,弟子……不是故意不陪师尊用膳的……我——”
还未等晏之说完,我便握住他企图藏于身后的右手,只一看,便看见了手上细密复杂的血痕。
“怎么受了伤?”
“舒银草……喜欢待在浓雾弥漫的紫荆棘丛里,我只是一时不察,并无大碍……”
“你才好了几日?”又开始偷偷藏着伤口了,这小子到底是生怕我知道了生气?还是将先前的约定当空气?我叹了口气,道:“算了,跟我过来!”
“你容穗师伯送的伤药还放在暖阁中书案右侧的匣子里,好端端的采什么舒银草?谁出的主意?”
“昨夜我们不小心惹了乐熏师姐生气,青离师兄想着乐熏师姐最近念叨着要采舒银草了,就让我们一同去采几株舒银草,好哄师姐开心。”晏之一边跟在我身后,一边解释道。
暖阁里的物件幸好还都没来得及收拾,东西还照旧放着,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
“过来!”
他挂了竹剑,将食盒放在桌上,向前屈膝蹲在我面前时,眼睫低垂,不敢看我。这神情偏又和多年前拜师敬茶时有些重合,一时让我有些岁月荏苒的感觉。打开瓷盒给他抹药时,我这才发现这孩子自花灯节后,又长高了一点,
我收着劲儿将冰凉的药膏抹在他手上的伤处,不知疼似的,晏之一声不吭,我瞥他一眼,实在受不了他这么安静,道:“怎么回来了就不爱说话?师兄们欺负你了?”
“啊?”晏之如梦初醒,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为师问你,怎么看着闷闷不乐,是不是青离他们逼你去采舒银草了?”我颇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了?一早上就不在,回来了还心不在焉的。
“没有,是我自己要去的。我也惹师姐不开心了。”
“乐熏虽然性子跳脱了些,平日里也未见她轻易生气,怎么,你师兄们说她什么坏话了?”晏之虽这么说,我也知道他说不出什么话能惹乐熏生气。
“是青离师兄说,等棠华师伯出关,四门午校之后,她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师姐听了不开心,一个人气冲冲地走了。景玄师兄说是青离师兄说错话了,所以……”晏之忽然绷紧唇,没再说了。
“乐熏的亲事?”我有些迷茫,片刻后,脑海里搜寻出了“千屿宗”这么个宗派。“是和千屿宗的小子吧!”
“师尊您知道?”晏之有些讶异。
“你师姐的婚事是她十二岁那年你师伯给她定下的,千屿宗地处南海之滨,门派虽小,但胜在简单和睦,热闹的很,掌门萧鸣性情正直,又与妻子恩爱,感情甚笃,向来这对爱侣生的孩子,品行也是好的。正适合你师姐这样的性子。”
晏之忽然仰起头来看我,问:“可是师尊,师姐从未见过他啊,若并不心悦呢?”少年眼里满是疑惑。
我一时没忍住,上手抚了下晏之的额头,脱口而出道:“像你容穗师伯与掌门师伯这般心悦彼此,不还是彼此折磨?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叫心悦之人了?”说完,我自己都觉得晏之这样问好笑。
哪知晏之垂下头,声音低了下去,语气却还坚定:“可是,师伯从未后悔过!”
我一时愣住。这么多年以来,容穗与掌门师兄,外人只道他们似有不和,但只有我们几个师弟才知道,非是不和。是掌门师兄欠容穗一个解释。可就算掌门师兄与我喝闷酒时,亦或是师姐于我说的话,未曾道一句后悔!
我无法反驳晏之这小声说出的实话,忽而想起另一件事:“我记得不是告诉过青离,若是乐熏生气,让他买些点心哄,乐熏也是小姑娘,定然也喜欢人间的小点心……你们今日采了几株舒银草?”
“只有十二株。”晏之看着伤口,愣愣道。
“罢了,为师教你个法子。今日傍晚时分,在舒银草生长之处,撒上一些蜜姜露,你们口中的紫荆棘,是儒藤,就是为了护佑舒银草而伴生的。有蜜姜露在,儒藤会被引走,再去采舒银草,就不会受收束的儒藤刺伤了。”
“嗯?师尊您……不生气?”
抹完药,将药收好合上匣子,我才道:“今日本想教你怎么控制体内灵力,先是不见你踪影,再来为师自己也去了离朱峰,便罢了。你既是为了同门,我便允你一日空闲。但修炼一日也不能荒废,过后可要补回来。
你天资虽高,但若是想顺利过午校,只练我教你的两套剑法远远不够。待到亥初必须回山,为师传你一套心诀,若有这心诀,你再练剑,便能控制体内灵力走动。一旦开始修炼,便是前路再艰险也不能退缩了。怕苦吗?”
“不怕,弟子定当全力以赴。”晏之看向自己的竹剑,随后目光灼灼看向我。
明白就好。若能过午校,为师便有资格为你求剑。我心想,当年我得到昆吾剑时,是何等期待。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会对另一柄剑心怀忐忑与无尽期许。
见晏之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我想着或许还担心着乐熏,开口道:“午校之时,你掌门师伯准许其他宗门前来观礼,甚至今年准许其他宗门弟子有意也可来比试。你若是不放心你师姐,到时候与风巽他们亲眼看看那位千屿宗的公子,再探他品行如何,岂不更好?”
“真的?”晏之一时有些惊诧,似是不信我会准许他们动些小手脚。
“自然,咱们门派一向胳膊肘不往外拐。说到此事,你若是再遇上当年清谈会那样的事情,不许再私下动手。门规若是自己人破了,便会叫人轻瞧了去!解决问题的办法有许多,不要进了别人的圈套,明白了吗。”
“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晏之站起来揖手道。
总算记得不用跪我了。
“师尊,这是我从膳房带回来的菜肴,我听青离师兄说,师尊去了离朱峰与昭肃师伯商量大事。昭肃师伯似乎不擅烹饪之道……师尊要不要吃一点?”晏之小心翼翼的问我。
“在你昭肃师伯那儿茶喝了半盏,还真有些饿了。吃一些也好。”什么不擅烹饪之道,他压根不会好不好?算了,自家徒弟,只能自己给台阶下了。
“对了,为师还有一事交代。”我接过晏之递来的筷著,晏之一边摆开碗,一边问:“师尊有什么事要说?”他正开始研茶,目光却看向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我屋内点了霜余香,意思便是,不能分神。若是我一整日房门紧闭,余香不散,你便去离朱峰或是玉恒峰找你师伯,让他们看着你练剑,明白吗?”
“为什么要看着?师尊若是忙,弟子可以自己待在后山练剑等师尊出关的……”话未说完,茶水已然溢出茶碗,语气有些激动。
我无奈道:“你引气入门太晚,若是不看着练剑,走火入魔了怎么办?要去午校,练剑便一日不可荒废。多大了还觉得委屈?青离如你这般大的时候,早就嚷嚷着要下山游历去了!”
顺手拿出一方帕子,擦拭桌上的茶渍。
“对不起,师尊……我只是以为,师尊又要出远门,许久不能见面。”晏之已经收起了激动,语气还带着些委屈巴巴。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将来你要远行的日子还多着呢!下山历练也不是每次都有师尊在旁,难不成就不去了?”
“那弟子更愿意待在山上,陪着师尊,哪都不去!”晏之轻眨着睫毛,眼神却格外坚毅,不像是开玩笑。
“咱们门派的职责便是守护人间,便是乐熏那样的小姑娘也要下山历练,难不成你要叫咱们师徒输给碧游园里的几个姑娘家?或者叫仙门百家都笑话不成?”我有意逗他道。
“不会的,有我在一日,师尊就可永远放心,弟子不会辱没门派半分名誉。”晏之一字一句真诚道,一双眼睛偏又像是能看进人心里似的,格外熨帖。
“好。等用过膳,你便去我书房,取些蜜姜露走,等你们哄好了人,记得早些回来。现在好好陪为师用膳。”
“嗯,多谢师尊!”到此时,晏之才总算露出点笑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发现还是没写到午校。
写蜜姜露,明明是虚构的,为什么感觉好好喝?
至于为什么藤爱喝这种看起来就甜甜的,听起来就很不错的露。
我也不知道?'?' ?
可能儒藤也是个小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