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修罗场》八月昀煦

9、破镜难圆

　　西门妈的豪华卧榻隔天到了，搭在了餐厅北侧。佳惠爸搬回来住，宣儿高兴极了，一早醒来就坐在床里喊“外公！外公！”
　　“阿宝~奶奶来了~”西门妈满脸堆笑地走进房间，听到宣儿耿直地说“我叫的是外公呀”，顿时阴沉下了脸，“怎么，你奶奶不要了啊？”
　　西门见状，自动开启“护妈”模式，将宣儿劈头盖脸一顿骂，间或夹杂着西门妈怪声怪气的声音“个小宁（这小孩）这幅样子就是背后有人教唆呀！”
　　眼看西门的手要扬起来了，宣儿大叫“外公！救命！”佳惠爸披上外套冲了进来：“你还有没有人性？小宁脑袋都摔成这样了，还要骂伊、打伊。”
　　西门梗着脖子回怼：“我教训自己儿子不可以啊？”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在结婚照底下做出那等龌龊事，不感到羞耻么？”佳惠爸指了指墙上的照片，“宣儿快七岁了，是非对错，他分得可比你清楚。”
　　西门妈见势不对，蹑手蹑脚溜了出去。她愤恨了半天，趁佳惠爸白天出门后，找开锁匠卸了佳惠爸房间的门锁，留下了一个血盆大口似的窟窿。

　　田西门下班回家。西门妈眼角噙泪，嘴里絮絮叨叨：
　　“当初我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名校学历顶个屁用，那岑佳惠北大毕业，就赚这点钞票，真是苦了我儿子了。以你的卖相啊，就该娶个大老板的女儿，丈人给你买好房子，一辈子色色一一。我做银行信贷员的辰光，窝里头（家里）开厂的老板女儿不要太多哦，那个谁谁，当时就上门来说亲……”
　　见西门眉头紧蹙并不接话，西门妈眼睛一闭，干脆嚎啕大哭起来：“你这个不孝子，你娘我辛苦了一辈子，今朝还跟你遭这个罪，哎呦~~真是前世造孽呀！岑建国打从嫁女儿开始就在算计我家的房产。一歇歇么（一会）少一个房间，一歇歇么要卖了这套置换，花头精透得不得了，目的就是要让婚前财产协议失效！幸亏我咬紧牙关不同意，不然今朝被赶出家门的就是你！”说着一只兰花指几乎要戳到西门的脑门上。
　　西门猛的一个激灵，想起2014年的时候他想买车，佳惠爸说了句车子要贬值的，不如把钱攒着早点再买套房子保值增值，还说自己的车可以借他开。老妈说得不错，其实岑家早就存了这份心思，这次抓了自己的把柄，自然要大做文章。
　　“这套房子是我和你爸毕生的心血，我一分一厘都不会让的！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套房子里！”西门妈挥舞着拳头，一副誓与房子共存亡的架势。

　　“佳惠，你需要的保障，我一定会给到你的，你相信我。”趁着宣儿拍入学照的空档，西门拉住佳惠发愿，“我的工资卡交给你保管，每个月你只要发我一千元生活费就可以了。”
　　他斟酌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还咨询过路妍，确认是一个能保障他现实权益的稳妥方案，最重要的是老妈也点头同意了。只要说动佳惠不离婚，保住自己的工作，避过这次风头，再想办法把佳惠爸妈赶回老家，那么现时的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你的工资卡在你那和放我这有区别么？我俩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夫妻共同财产。”佳惠哑然失笑，这算哪门子的保障？且不说移动支付方式那么多，改天西门要是又“不开心”了，分分钟可以去换卡改密码，她手里捏着一张废卡又有什么用。
　　“总之，我一定会用余生来补偿你和儿子的。”西门信誓旦旦，见佳惠妈带着宣儿从更衣室出来，转而要丈母娘也来评评理：“佳惠之前的说法就是要分家！如果不分家为什么要分财产？”

　　“说了半天，工资卡到底给你了没？”赵梓林打断岑佳惠。
　　佳惠两手一摊做空空如也状。
　　“那不就是张空头支票嘛！还有他压根没和那贱三分手对不对？”梓琳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说，“佳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你骨子里很传统，我是最不希望看到你离婚的，但这次我站魏元。你也可以听听阿尧的意见。”尧远是佳惠、梓琳的初中同学兼男闺蜜，相识20年，家里从祖辈起就经商，做文化娱乐产业生意，平日里卷发蓄胡，形象颇为不羁，结婚七年，育有两子。
　　“谈什么谈，好聚好散，该分的分，儿子的抚养费承担起来。”尧远一听岑佳惠头顶一片碧绿大草原，直接劝分。
　　“呃，他，他说他不想离婚……”佳惠磕磕巴巴地说。
　　“那他和小三分手了没？”
　　“不清楚……”
　　“钱归你管了没？”
　　“也没有，被他妈牢牢把着……”
　　“班长，恕我直言，西门他老娘在我们镇上是出了名的有手腕，财政大权是不可能会给你的。”尧远因生意往来和西门妈打过交道，领教过老太是个厉害角儿，“你不如看看田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和小三分手那是必须的，这是起码的道德底线！”

　　小区喷水池边，岑佳惠做着思想上最后的挣扎。
　　“西门，你我都是三十五岁，你妈今年六十岁；假设你妈活到八十五岁，再过二十五年，我俩都要六十岁了。我真的难以想象还要在你妈的掌控下度过四分之一个世纪。”
　　“不管怎样，她终究是我妈，我没得选择。你总不见得叫我和她断绝母子关系吧。”西门一脸无奈，血缘关系是既成事实，自己妈就是这德行，他也无能为力。
　　“那么刘娟呢？你把她叫出来。”
　　“要不我们离开上海吧，换个城市，去哪都行。”西门目光闪烁，开始顾左右而言它。佳惠陡然生出一丝疑惑：“你要躲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没，没有。”只见西门双手抱头，表情纠结痛苦，似有难言之隐。
　　时至今日，西门连一句刘娟的不是都没说过。佳惠拢了拢衣襟，早春三月，她竟觉得刺骨的寒冷。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就算他没法把刘娟叫出来，至少能当着你的面给那女人打个电话拗断吧，再不济，发个微信说清楚也行啊。”魏元提醒佳惠。
　　“难道他有什么把柄在那狐狸精手里？所以压根就是断不了的。”结合此前西门推脱搪塞的种种表现，确实疑点重重。
　　魏元沉吟了一下道：“只能找人去调查才能真相大白了。”

　　说得美丽动人，实际行动为零。田西门除了隔三差五给岑佳惠发一些过往的甜蜜合影和诸如“余生会倾尽所有好好照顾你和儿子”口头承诺外，绝口不提要和刘娟了断之事，西门妈也依然在婚房坐镇，丝毫没有打算回老家的意思。就连他自己提出的交出工资卡，佳惠从月底等到次月初，也没见他付诸行动。
　　佳惠考虑再三，又去问了一个靠谱的朋友，Kay。Kay是公司同僚，与佳惠同年毕业进的金融业，为人沉稳，能力和人品皆有口碑。Kay略一思索，皱着眉头说：“他预设的前提是无论给你多少，你都会离婚，所以他其实什么都不想给，最好是维持现状。这种谈法，只会导致最坏的结果。”
　　听君一言醍醐灌顶，佳惠想起那天在商场四楼等宣儿拍入学照，西门指着玻璃护栏，没头没脑来了句：“一想到你想方设法要让我净身出户，我就恨不得从这里跳下去。”
　　当时岑佳惠还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这男人颇有些琼瑶阿姨男主角的潜质，一会杀人一会跳楼的寻死觅活，可她已不是青春期的懵懂少女了，更何况她向来是亦舒师太的簇拥。她不过是要一个平等的经济地位，怎么就变成让他净身出户了呢？
　　“你跳呀，你跳我就陪你跳！”她只好配合着文艺了一把。后来，魏元开玩笑说：“得了吧，这种人可惜命的很，真要跳了，财产可都留给你和儿子了，他能舍得吗？”

　　墨菲定律说，如果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其中一种选择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作出这种选择。
　　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岑佳惠理解了Kay的话——西门害怕她骗他的财产，他打从一开始就想着要零成本回归，所以根本不会拿出什么实际行动来，而动动嘴皮子是没有任何成本的。
　　她突然觉得可笑，那这段时间她无谓的坚持究竟是为了祭奠死去的爱情，还是那个曾经奋不顾身的自己——
　　自从西门妈放话“如果小宁再生一次肺炎，就算西门不提离婚，我都要叫他跟你离婚！”后，她为了不让婆婆再借题发挥，每天下班回家吃完饭、洗好碗、鸡完娃，还要给宣儿做半小时的小儿推拿，就怕儿子生病。等一堆事忙完，她能坐下来歇口气，往往是十点半以后了。西门则是饭后一杯红酒，手机不离身，号称与客户沟通业务，到点了就进小房间睡觉。其实哪有什么要紧业务要每天晚上沟通，不过是和情妇聊骚而已，她却是太天真，一心支持他的工作不去打扰。
　　周末西门外出，她总会给他留一碗当天炖的补品，有时是元气满满的桃胶皂角米，有时是软糯清甜的红枣银耳羹。三餐四季，她曾以为这样简单的幸福可以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安然度过八年，又八年。也不知西门和那狐狸精酒店厮混回来，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喝那些补品的时候，心里作何感想，大约是在嘲笑岑佳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逼吧。

　　男人眼里看不到老婆为家庭的付出，只道情人是解语花，却不知软语温存之人才是打着真爱的名义，算计着他兜里的钱。这一生要多幸运才能遇到一个不求回报爱自己的人呢？有些人曾经拥有过，最后失去了。而此后的姻缘，再也没有情真意切，有的只是彼此的“权衡利弊”。

　　下午佳惠爸来接宣儿，见西门妈闲情逸致地倚在沙发上修指甲，忍不住呛声：“说什么西门他爷爷不同意，老人家在地底下朝你哭呢！你以后有比较才知道好坏，像我女儿这种老实本分、勤俭持家的儿媳妇，上哪里去找哎。”
　　“哟，阿拉儿子之前的女朋友是中科院院士的女儿，北京有好几套大平层，燕郊还有别墅，比你女儿不知道强多少倍！”西门妈冷笑一声，老实本分能当饭吃？钱是靠勤俭持家省出来的？想起西门当年回国后分手的前任白富美，西门妈不止一次的心绞痛，这种感觉就像是曾经有一座金山银山摆在面前，那个以为爱情能当饭吃的傻仔却没有牢牢抓住。
　　“那你儿子干嘛回国后约我女儿见面？又从上海追到北京，在北大待了二十天？我女儿当时身边追求者不少的，条件比西门好的也有。”佳惠爸见女儿被婆家看不起，火大了起来。
　　西门妈不甘示弱地回呛：“呐女儿北大研究生了不起啊，阿拉儿子那个女朋友，清华博士后！现在是港大副教授！当初我就差一点不同意这门亲事，叫他再等等身边还有更好的，是呐女儿拉着阿拉儿子的手，哦哟，阿哥~阿哥的叫个不停，把阿拉儿子骗得晕头转向，其实还不是看中我们家的财产！我告诉你，就连那个卖精油的一年到手都比你女儿赚得多！”
　　“好好好，那离婚行吧！你儿子出国四年连研究生文凭都没拿到，现在这份工作还是我女儿帮他找的。你让他去香港找那个博士后重修旧好！哦，忘了，那个卖精油的还伸长了脖子等着进门呢！”

　　“我妈说当年你把三张结婚候选人的照片排在桌上，家庭背景都调查好，叫你爸三选一。”西门怒气冲冲地来找佳惠。
　　佳惠一脸懵逼，什么三张照片？老太八点档电视连续剧看多了吧。“怎么你妈说什么你都相信呢？我有那么势利么？毕业前我们约会是轮流买单，领结婚证的时候还在租房子住，刚工作那会儿一穷二白，婚纱照、蜜月旅行、装修哪一项不是每个月发了工资才有钱付，当年我工资是你的两倍，我有嫌弃过什么吗？”
　　“佳惠，反正我现在是看不懂你了。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给我留任何余地。你有没有想过儿子将来怎么办？还有，我们都会老的，老了以后不就是互相扶持么？”西门控诉道。
　　是啊，互相扶持，可我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佳惠刚想开口，只听西门哀叹一声：“你已经去法院起诉了吧？庭前调解时，双方律师都在场，如果能给到你保障，你是不是保证不离婚？”
　　正说着，佳惠爸怒气冲冲走了过来，冲着坐在车里的佳惠嚷嚷：“岑佳惠，你跟我回去！都到今天这份上了，还谈什么谈！”
　　“我和佳惠在讲话，轮不到你说话。”西门摇下车窗，睨了佳惠爸一眼。
　　佳惠爸见女儿巍然不动，急火攻心地怒吼道：“你再不走我就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岑佳惠进门就给爸妈跪下了。
　　“女儿啊，你叫我们不要管你，你谈到今天都一个半月了吧，一退再退，谈出结果来了吗？”佳惠爸气得够呛，“西门和他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不要再被他们骗了！他要真有那份心，一早就该拿出态度来了！他犹豫来犹豫去为了什么？还不是把钞票看得比你重要！”
　　“……”佳惠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面无表情，一副任凭发落的样子。
　　“爸劝你还是放手吧，何苦呢？你知道老太婆当着我的面说你什么吗？说你拆了他和那个有钱的北京人！说卖精油的小三赚得比你多！陈年老底都透亮讲了，当年就是不同意你们结婚的！说你贪图她家的财产！她儿子背叛你到这个程度，你再这样巴巴的贴上去，往后日子还怎么过啊？你让魏元怎么看你，梓琳怎么看你，君律师何律师怎么看你？做人要有尊严的啊！”佳惠爸声音低沉，言语间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佳惠妈抹了抹眼泪，在一旁说：“我们和田家不是一路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家第一反应是如何保住财产！你闺蜜说得不错，离婚是最好的试金石，西门如果还有点良心，离婚后不会亏待孩子。但你不一样，爸妈后悔当年没给你婚前买套房子，这次我们养老本全部拿出来，无论如何在上海给你置个窝，不至于到了你一把年纪时无处可去啊。”
　　佳惠一言不发，朝爸妈深深磕了三个头。

　　她终于明白，原来娘家并非富贵权势之家，她不是年入百万的金领，便是她在这段婚姻中的原罪。罢罢罢，她这便下堂请去。
　　西门，望你得偿所愿，攀高枝，娶贵女。

　　“西门，破镜难圆，你家既然没打算拿出诚意，我们还是离婚吧。”不幸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没有料到。命运的推手裹挟着众人，直奔支离破碎的结局而去。
　　没等田西门开口，西门妈立马跳出来，拍着胸脯说：“好！我表态！同意离婚！”
　　“为什么连离婚你也要替他表态？！你让他自己说好吗？”佳惠错愕，她到底是和谁在离婚啊？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西门没有反驳，只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佳惠叹了口气，抽了张纸巾塞到他手里。
　　“再吵下去也没意义了，双方还是坐下来谈一下协议的方案……”佳惠爸说。
　　“谈啥方案？！还有只面孔（还有脸）来和我谈条件？！”西门妈毫不客气地打断佳惠爸的话，“房子是我买的，呐女儿要离婚，可以，包袱打一打（打包）走人。”她扶了一下蕾丝头箍，顺势甩了甩披肩长发。
　　“宣儿奶奶，你这样讲就没意思了。协议离婚是为了大家体面，如果上了法庭，那些不雅照都要作为证据交到法院去的。”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佳惠心想。

　　“去！怕什么！到法庭上承认错误！像个男子汉！”西门妈唯恐协议离婚吃亏了去，嚷嚷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那些个照片交到法院有什么要紧，又没有人认识阿拉儿子的。金牌大律师一定会为她田家争取最好的权益！让岑家吃不了兜着走！

　　“好，那就法庭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