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F|夜间飞行》RandomSomeone

4、第 4 章

　　IV.

　　###

　　不二：

　　最近我在翻以前的比赛和相册，有不少令人意外的收获。

　　十二年前的事情你还能记得多少？你的记性一直不错，大概会记得很多。我现在回想起十二年前刚进入立海时的事情，只觉得有很多当时觉得难忘的东西，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化了。比如当时特别苦手的化学，现在我甚至回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讨厌它。在我记忆中还清晰的细节很少。我能清楚地记得进校的第一天和真田约定要一起称霸全国的誓言，也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拿到全国冠军时的喜悦。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很模糊。遗忘是人类的本能，我们总是会忘记许多不重要的事情。只是有些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褪色。

　　所以，当我回顾那年的比赛录像，发觉青学竟然是我们关东大赛半决赛的对手时，我真的很惊讶。倘若我早在一年级的时候见过你，我不可能对你没有任何印象。而更让我感到疑惑的是，在那场比赛中无论是你还是手冢都没有上场。说出来你可能会笑话我，我在看录像带的时候还去看了观众席。可就算这样我都没有看到你的身影。

　　我应该把这个称为什么呢？擦肩而过吗？我不喜欢这个比喻，可我也找不出更贴切的词去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我觉得很遗憾，我们原本可以更早一些在赛场上相遇。但没关系，等到这一阵不知所云的麻烦过去，我还会回归赛场。到了那时，你可不许给我逃。

　　经纪人来电话了，那今天就先写到这里吧。

　　祝好。

　　幸村精市

　　***

　　梅雨季接近尾声，东京难得放晴。夏天的第一阵风卷走了缠绵数日的积雨云，露出了藏在层云后面水洗蓝的天空。

　　不二站在球场上，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大和。他设想过大和的拒绝，也设想过大和的应允。可他没有设想过的是，大和竟然在校内选拔赛中将自己和他以及手冢放在了同一个组。

　　按照选拔赛的规则，每组前两名能够成为正选。倘若大和在选拔赛中输给了手冢和不二，他将无法出战关东大赛。纵使他是青学的部长也不可以。大和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仍旧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对于旁人来说，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的运气足够好，能够在夏天来临之前进入校内选拔。甚至可能成为青学网球部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一年级正选。但对于不二来说，这场选拔赛从名单公布的那一刹那便注定了结局。可这个毫无悬念的结局并不意味着一切都被确定，它反而指向了更多的未知。

　　倘若自己和手冢先后战胜了大和，那么等待青学的未来将是什么？等待着他们的未来又将是什么？不二没有答案。尽管他拥有未来十二年的记忆，可他从不认为自己能够凭借着这份记忆将未来玩弄于鼓掌。

　　他或许是有想要去往的未来的。不二这么认为。但他真的能够确保自己的选择不出错吗？他真的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为自己的一切选择负责吗？

　　“哦呀哦呀，小不二，你那是什么表情。”大和抛起网球，向不二的半场发起进攻，“小看学长我可是会吃亏的哦~”

　　破空声传来，黄绿色小球伴随着不规则旋转如同箭矢向不二进攻。不二下意识地跑位到球的落点，反手将球削回对方半场。黄绿色的小球贴着地面滑出底线，在场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15-0！”

　　裁判尽职尽责地报出比分，球场边传来一阵隐隐的骚动。大和看着那个滑出底线的网球，轻轻一笑。清风卷走了所有的云，阳光炫目地照耀着场地。大和眯了眯眼，低声开口：

　　“不错嘛。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绝招吧。”

　　“如您所愿。”

　　奔跑。跳跃。挥拍。

　　凤凰回闪。葵吹雪。星花火。

　　比分不断刷新。不二在一次次来回中夺得了大比分优势，可他的心情却随着比赛的进行一点点地下沉。

　　职业选手和非职业选手之间天然存在一条由经验和天赋铸就的鸿沟。纵使他受时间和空间的法则约束，无法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过往的那上千场大赛经验都不可磨灭地成为了他的一部分，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所以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注定只有一个结局。

　　然而，这样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正是大和所想要的东西。

　　在此之前，青学网球部从未有过在夏天之前成为正选的一年级生。纵使他和手冢在过往的练习赛中取得过大比分胜利，也不能证实他们拥有碾压一切、带领青学向前的实力。只有在这样决定正选名额的场合，堂堂正正地战胜现任部长，才能让所有人对他们的实力心服口服。

　　竞技体育，胜利是唯一能让人信服的筹码。大和希望用这样一场比赛，为他们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正是这样沉重的期待，让不二在领先时也无法放松。

　　当「改变未来」的愿望不再是徒劳的努力，等待他的究竟会是怎样的未来？

　　“比赛结束，不二周助胜！6-0！”

　　大和走到网前，向不二伸出了手。

　　“是我输了。你很强，不二君。”

　　“部长承让了，”不二握上了大和的手，“谢谢您。”

　　“哎呀~”大和低低地笑了，“不二君，有时候过分的谦虚就是一种炫耀哦？你这样说，是希望我直白地承认我远不如你吗？”

　　“我绝无此意……”不二罕见地词穷了。他很少有过这样讷言且沉默的时刻。以沉默逃避回答向来是手冢国光的特权，不是他的。不二周助总是伶牙俐齿，总是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在这一刻，仅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无法面对大和佑大。从相识的最初，对方就是他所尊重的前辈。纵使不二带着未来的记忆，认知上虚长现在的大和几岁，他都没有考虑过大和向他低头的可能性。

　　“不二君。”大和弯了弯眼眸，“你做的很好。不用为打败我自责。”

　　“部长……”不二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地开口，“我也不是自责……只是觉得，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大和听见不二的问题，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拍了拍不二的肩膀，开口的声音仍是低沉得如同耳语：

　　“只有挥别旧的君主，才能迎来新的国王。”

　　大和目光眷恋地扫了一眼场边围观的部员。那目光像是穿透了球场的边界，看向了更远的过去和更远的未来。不二似乎见过这样的目光。但他又有种错觉，仿佛这样的目光也曾属于他自己。

　　最终，大和的目光落回了不二身上。往日嬉笑的神色不再，他郑重地开口：

　　“这是竞技体育永恒不变的规则。不用为我难过，不二。你们会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

　　“青学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

　　“你们有一个好部长。”

　　听完不二的叙述，幸村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赞赏。夕阳在他的身后落下一片赤红的阴影。云霞像是烈火，染红了远方的天空。

　　“嗯，是啊。”不二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润了润干涸的嗓子，“他真的是一位，很好的部长。”

　　“不过——”幸村话锋一转，“那天的比赛不止如此吧？”

　　“你是指什么？”

　　“大和没有夺得正选名额，说明你和手冢分别战胜了他。但除此之外呢？你和手冢之间不应该也有一场比赛吗？”

　　不二点点头：“确实是有一场比赛。但我想，结果应该不需要特地告诉你了。”

　　幸村挑眉看向不二。不二神色坦然地迎上对方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两个人像是在较劲，谁都不愿意先挪开视线。似乎谁先挪开，谁就输了。最终，还是幸村妥协般地开了口：

　　“那么……你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释然了吗？”

　　“你指什么？”

　　“手冢受伤了来和你比赛的事情。你一直耿耿于怀吧？不然为什么那么想改变呢？”幸村的问题变得尖锐了起来，“你回到过去，改变过去，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二眨了眨眼，抬手捏向自己的下巴，似是很认真地思考着幸村的问题。那一对雪白的翅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抖，一根细小的绒毛随之落在了地上。

　　“说不上释然与否。”不二思索着开口，“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手冢比赛是不公平的……我和他之间有十二年的差距。虽然我回到过去的时候还是十二岁的躯壳，但过去经历的每一场比赛都刻在我记忆的深处。”

　　“十二岁那年我想和手冢堂堂正正比一次。那时候他是一年级里最强的一个，而我想知道我究竟能不能比他强。但那年因为他受伤，我的愿望落了空。倘若我没有带着记忆改变过去，手冢始终会受伤；倘若我带着记忆改变过去，我超出年龄的优势就会始终存在。无论如何，我那一年的愿望都无法达成。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能理解吗？”

　　“所以，你后来走上职业，是为了达成这个愿望吗？”幸村显然不甚满意不二的答案，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当然不是。”不二摇了摇头，“人不可能为了打败谁而走上职业。因为那样的话，在完成了这个目标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我想超越的不是手冢，也不是别的什么人，就是我自己。仅仅是我自己。不过……”

　　“不过？”

　　“我确实拥有一个愿望。想要和某个对手在世界之巅相遇。”不二开口，看见幸村皱眉，他又继续解释，“这并不冲突。这并不是说我想要打败那个人。而是说我希望，在未来说不上漫长也说不上短暂的职业生涯中，能和他相互追赶。”

　　“换句话说，如果我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时代，我希望这个时代里别人提起我的对手，是这个人的名字。”

　　夕阳透过落地窗玻璃，斜斜地照在了不二身上。那光芒并不刺眼。分明是橘色的光线，却没有丝毫暖意。

　　幸村沉默了一瞬，再开口的声音带着小心的试探。

　　“所以，那个人是手冢吗？”

　　“你还不明白吗？”不二轻轻笑了，“我所说的那个对手，一直都是你啊。”

　　***

　　夏天来临的时候，青学来到了关东大赛。

　　以手冢和不二为核心的青学焕然一新，一路高歌猛进。他们以小组第一的身份出线，大比分优势赢下了八强赛。紧接着，在半决赛的会场与蝉联关东冠军十三年的立海大狭路相逢。

　　不二不记得之前的青学走到了多远。那年他不是正选，一年级又鲜有观赛机会。正因如此，他错过了进入青学的第一个关东大赛。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记忆，也是他无法预知的未来。

　　半决赛的那天阳光洌艳。前几日仍是台风和暴雨，但到了比赛日，一切阴云都散了干净。

　　青学准点到了会场。不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神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两校的啦啦队占据了观众席前两排的座位，彩色的手幅和应援板挤满了众人的视野。人群熙熙攘攘地散落在观众席后方。不二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仅是关东大会的半决赛就已经吸引了这样多的观众。

　　不二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参加关东大会的时候。那是发生在他国中二年级的事情。那天的观众没有这次这么多，但他却比现在更为激动。尽管时隔多年，当时对手的名字和模样都变得模糊，但那份雀跃却真诚地住进了他心里。

　　有些记忆，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褪色。

　　就在不二神游天际的时候，立海大踩着点到了会场。土黄色和黑色相间的队服点亮了球场的另一侧入口，同时引爆了观众席上的欢呼和掌声。不二随着那欢呼声望去，第一眼便捕捉到了站在队伍最前方的那个影子。毫无疑问，那是幸村精市。是不二周助不曾见过的幸村精市。

　　他的头发是大海的颜色，让人想起镰仓盛夏的海水。面容仍显稚嫩，却已经能够看出日后如精雕细琢的眉眼以及如刀刻的轮廓。高挺的鼻梁下是红润的嘴唇。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像是带着笑，但那微不可见的笑容又好像只是旁人的错觉。

　　有人说过，美能够使人沉默。起初不二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他总觉得美好的事物应当使人愉悦，令人赞叹。就像春日的樱花，冬夜的飞雪。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见幸村的时候——尽管他早在过去见过幸村无数回——他那么一瞬间理解了那个说法。

　　美会使人沉默。一点错都没有。

　　可幸村精市能在世界网坛叱咤风云，绝不是因为他容貌昳丽，而是因为他的球风近乎无懈可击。在不二过去七年的职业生涯中，若说谁让他印象最为深刻，那必然非幸村莫属。

　　他与幸村交手过十四次。从硬地到草地，再到红土。幸村一直奉行着他毫无死角的网球哲学，将极致的进攻和极致的胜利贯彻始终。不二和许多对手都互有胜负。但从来没有哪个对手像幸村一样，能让他在一场比赛结束后马上开始期待下一场比赛的来临。

　　他是那样期待，与幸村的再次交手。

　　然而，今天的不二却没有跟幸村交手的机会。面对关东十三连霸的强敌立海，布阵鬼才龙崎教练选择速战速决，将他和手冢放到了单打三和单打二。以求前四场内夺得胜利，不让单打一的幸村有出场的机会。

　　但有些时候总是事与愿违——

　　不二看着走向场内的幸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场比赛的胜利，就由我收下了。”

　　幸村神色倨傲地宣告。土黄色和黑色交织的外套随着清风在他身后飘扬，在空中翻起一阵轻浪。

　　他抛球，起跳，挥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出一发Ace。紧接着他重复了一次相同的动作，将球打向了另一侧的场地，又是一个漂亮的Ace。

　　不二看着那连发的Ace球，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名为怀念的情绪。

　　“Game by 幸村，1-0！”

　　有些人天生就属于球场。幸村就是其中翘楚。不二站在看台后方，神色平静地看着幸村的比赛。平心而论，现在的幸村还不具备日后进入职网时对球场的绝对统治力。但那不容出现任何死角的霸道球风，却和日后走向世界之巅时的影子渐渐合二为一。

　　灵感。技巧。天赋。这样的形容词足以涵盖不二见过的大多数职业选手。但这些词汇并不属于幸村。相比其他令人眼花缭乱的溢美之词，不二更倾向于用神赐来形容幸村的网球。幸村的网球是神明的恩赐。是注定不凡的存在形式。从灭五感到梦境，他的网球奇妙得像是幻想中才会存在的虚构，像是妄想家杜撰的传说。

　　尽管此时此刻——甚至在更久远的未来——他们都是与彼此为敌的对手，这都不影响不二去欣赏幸村的网球。

　　倘若胜利是竞技世界里永恒的追求，那么不二所期待的大约是比纯粹的胜利更为渺远的东西。那或许是极限的对决，又或许是魔法般的奇迹。

　　他并不气馁于这场比赛的目之所及终局。也不气馁于这一次的失利。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去往他所期待的未来——

　　“比赛结束！幸村精市胜！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