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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   蒙军已撤出二十里外,这边凌霄山上也偃旗息鼓。郭靖尤恐有诈,并不着急退兵,只派哨马再探。自戌时开战,一整夜不曾歇息,此刻稍缓些,尤不得放松精神。

      下半夜月明星稀,皎皎玉轮悬于九霄之上。万籁俱寂,惟江上水流之声不息。耳力极佳之人,或许能隐隐听到数里之外的马蹄声;于是郭靖示意一旁吃起烤饼的军汉们严阵以待。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蹄声渐响,而后重归寂静。随后嗖嗖箭羽声,战马嘶鸣声,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宋军个个竖起耳朵,不敢稍加懈怠。但闻声音愈来愈近,更是手心捏出汗来。

      慕容复脱身后,策马往凌霄山奔逃。然路途上尸横遍野,纵有好马,不能尽力驱驰。这次蒙哥铁了心要他性命,下令只要尸首,不要活的。眼看追兵已至,只得拔剑迎敌,边战边退。蒙人知他厉害,并不跟得太紧,只取了弓箭射他马匹。

      宋军将士于山上见敌军追逐自家将领至此,不知是什么阴谋。郭靖远远瞧见那人虽着蒙古服饰,然个头与慕容复相似,只是更瘦削些,一时不敢妄下定论。黄骠马身中数箭,支持不住,轰然跪倒,将背上之人甩下。但见那人落马时一个翻滚,单膝支地,跪起身来。仰面时月光一照,瘦长面颊白如玉砌,全无血色,分明便是自家义弟。忙吩咐弓箭手道:“不要动他,射后面那些!”

      慕容复听见声响,知是援兵,又见蒙军不敢上前近战,底气更足了些。郭靖见他尚能对付,便只搭了弓助阵,刷刷射倒几个。这群侍卫见识过慕容复的本事,本就有些畏惧,更何况到了这挨过打的去处。眼见同伴又倒了几个,便都生了退缩之心。正欲回撤,对面忽地轰过一块巨石弹来。

      原来常忠于对岸看不清脸面,只想着必是蒙军,又见郭靖只射不投,以为这边炮石用尽,便自作聪明帮他一把,早些收拾了这伙鞑子好撤兵。郭靖搭弓捻箭之时,陡然见那巨石飞来。尚来不及提醒,但闻轰隆一声,地崩山摇,再往下看时,不见了慕容复踪迹,顿时怛然失色。

      慕容复被方才那一炮震倒,只觉脑内嗡嗡作响。那巨石正打在敌群之中,血肉四溅。似乎有什么东西粘到额头上,热乎乎的往下淌。尚且来不及思考,对岸又接二连三投过来。最近一块似乎正朝向自己方位,忙欲起身逃开。然而周身发麻,怎的也挣不上力气。

      眼见那石头砰的一下打在山腰,砰嗵砰嗵向下滚来,只惊得他气断声哑,三魂散了七魄。正值千钧一发之际,被人骤然抱住,滚向一旁——那巨石堪堪从身侧碾过,哐啷一声砸入江中。二人抱在一处,半晌,才各自回过神来。慕容复脑内嗡嗡作响,竟忘了身在何处,只管躺在浅水处喘息。半晌,才转过头来,望向身上那军汉,似乎要辨认是谁。

      郭靖也是一脸惊魂未定,愣怔片刻,扒开义弟头发仔细查看。见并无伤口,显然是旁人的血,才放心擦去他额上血迹。慕容复已说不出话来,只闭着眼喘气。郭靖将他几处重要骨骼捏了捏,确认没断,才翻过身去,仰面瘫倒。

      两人躺了半天,总算恢复了些神智,各自挣扎起身。在水里滚得湿透,再被寒风一吹,冷得彻骨。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郭靖浑然忘了自己那点儿心思,只觉又好笑又后怕,一遍搂着义弟打颤,一遍笑出声来,牙齿不听使唤,撞得咯咯响,几次咬到舌头。慕容复亦环着他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在淤泥里踩着,挣扎上岸。两人互相搀扶着站稳,见对方脸上淤泥血污,俱豪爽大笑起来。

      郭靖见义弟梳了蒙古发饰,两股大辫挽成圈儿,金环儿扣着一半,另一边已滚散了,便道:“复弟,你挽着这个,倒也好看。”想伸手摸上一摸,忽又顿住。慕容复却将发辫拆开,取下金环,抛入河中,重新拢了汉人发髻。

      众军收拾完毕,点火烧山,在河道边寻到两人。郭靖牵了小红马,笑道:“你脚软,要不要乘马?”

      小红马挣扎一下。但见主人挥了挥拳头,终于妥协。

      常忠还不知自己轰错了人,见这边点火烧山,于是也吩咐收兵。渡过江来,想起鲜卑人这次立了大功,从前给了他许多难堪,实在不该,便笑着上前招呼。不想连郭靖都生闷气似的不搭理人,转身便走,只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啊哈,好兄弟,”好在这汉子脸皮够厚,不给面子时便不要面子,跟在后面笑哈哈地说个没完:“往日哥哥误解了你,实在是对不住。你如今立了功了,越发的贵重起来,不要与我这粗人计较。往后你得了都统亲传,那就是小都统了,咱们还要叫你一声长官耶。”

      “都统交代了,别走大路,当心遇着阿来夫。”郭靖到底是宽厚人,听了这嘻嘻哈哈许多好话,方才因担心而起的一点儿愤怒便也烟消云散。见常忠大大咧咧差些拐错道,便提醒道。

      “哎,差些忘了,”常忠拉着马加快两步,与郭靖并肩而行。因终于有人理他,歪着嘴笑起来,半是欣喜半是难堪:“瞧我,只顾着与小都统说话,浑忘了老都统的令。糊涂!长官,是这个理么?”说罢便抬头望着慕容复。

      慕容复因右腿没了知觉,侧坐在郭靖的小红马上。他可不是什么厚道人,根本不愿理睬这莽夫,然而自认为还算有些教养,况且对于别人服软的态度,是很吃得下的。便淡淡道:“我尚无职位,不要这样叫。”

      “嘿嘿……”常忠搭讪不成,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挠着头笑起来,努力找些话题:“那个,和你们说个笑话。蒙哥被猪油蒙了心,想起给我老常下美人计来!咱是什么人,能进他的套?三十年了,母蚊子都不绕着老子飞,哪能从天上掉下这样个大美妞来?老子当即就将那女的绑了。嘿,你猜怎么着?她还哭起来,说是小都统你叫她来的!扯她娘的皮,”

      “娜仁托雅?”慕容复这才想起她来,简直不知该怎么骂这夯货:“她是宋人!你——”

      “嗯?嗯呢?”常忠愣住,似是不信般伸长了脖子,脚下转了转:“不是奸细?”一拍脑门,险些被自己气到:“不是奸细!”扯着马便往队尾去了:“哎,哎,把那娘子松一松——”

      余下两人对望一眼,各自笑起来。郭靖略一低头,忽然回过神来。回头望向凌霄山上大火,想着王坚所说,收复青居城有望,只觉火光照映之下,慕容复俊俏面庞上更添了颜色,比往常还要美上十分。对方愈是好看,他便愈发觉得不能多看;然而若一眼都不能看,心中又堵得无以复加。

      “我只看上一眼,记在心里,从此便不再看了。”他在心中默念:“这也不算违背伦理纲常。”

      且说梁忆淮跟随赵安,于嘉陵江上与纽璘交手,大破蒙军。纽璘是识得轻重的人,知晓宋军船队不敢追击太远,遇袭后并不纠缠,只逆流北上。只是要摆脱也不大容易,愣是被困到三更天,沉了十来艘战船,才堪堪冲出包围。赵安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况且离水寨太远也不安全,便不再追击,收兵回城。忆淮初上战场,激动得像头次见大草原的小马驹一般。先前还不大熟练,杀到最后,几乎昏了头,见赵安吹号收兵,恼得一跳八丈高。回到城内,战甲都来不及卸,便拉着他师公吹嘘起来。王坚笑呵呵给他擦去血迹,解下战袍,任由他手舞足蹈可着劲儿比划。

      “宴席开么,现在开么!”这小子洗净了手脸,便急哄哄道:“郭师叔怎的这样慢?哎呀,真是的,再不回天都亮了,又要点卯。”

      王坚哈哈大笑,道:“明日还点什么卯?憨包,你可起得来?喝些羹汤,再洗个澡,你郭师叔不就回来了么?”

      “神仙公子与他一道吗?”

      “憨东西,这谁知道?你以为师公能掐会算么?”王坚摸摸他脸颊,已不似刚回来时那般热烫,便道:“行了,再歇一会去泡澡。我先去城上看看。”

      “我也要去!”

      “夜里风大,不许去。”

      忆淮只得看着他师公出去,撅着嘴喝起汤来。到底一夜不曾进食,胃一开便饿得慌,越喝越快,又将肉捻出来吃完,尤觉不够。又想着此时吃得太饱,待会大宴便没了肚皮装货,便罢了手,解下衣甲,打算洗澡。不料一旦放松下来,即刻便觉着累极,竟在桶里睡了个痛快。待被拍醒时,水都凉了。王坚与刘整、赵安围在一旁,笑盈盈望着他。这小子忙捂住要害,冲到床帐里穿衣去了。

      “哼!”穿戴整齐,又是好汉一条:“这算什么!此乃名士风流,凡夫俗子才觉着好笑。”

      “是是是,”刘整憋笑道:“咱们都是俗人,只有阿淮最雅贵。”

      “所以我不理你。”这小子将锦袍系上,全然不是昨夜那副战将模样,浑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官人:“我找神仙公子玩,这叫物以类聚。”臭小子说着做个鬼脸,跑了出去。出得房来,才意识到天已大亮,上元节已过完了,不由有一丝懊恼。奔至城楼下,正逢郭靖领兵回城。便笑嘻嘻跑下楼去,抱住慕容复大腿笑道:“哥哥!你立了头功了。咱们打了胜仗,待会上街市吃点心好么?哎呀,你的衣服怎么这样脏!”

      他这里正闹得起劲,忽见常忠所牵马匹上,侧坐着一位女子,被大袄裹得严实。便问道:“哎呀,这是?”

      常忠伸手去抱,却被躲过。只得悻悻笑道:“小都统,这妹子怕生,还是你来。”

      慕容复翻身下马,将那姑娘抱下马来。梁忆淮凑上前来,笑嘻嘻看她模样。却见那姑娘自大袄中露出一双美目,怯生生望过来,叫人心神一荡。这一眼看了进去,直教梁小官人酥了半边,半晌说不出话。

      娜仁托雅渡江时将衣裳泡得湿透,如今穿的是好心将士脱下的大袄和短靴。但那靴太大了些,从马上一下来,便掉在地上,露出一只小脚来。梁忆淮见状,连忙上前拾起靴子,为她穿上。娜仁托雅被他握住脚踝,微微挣了一下,穿了进去。别过头去,躲在慕容复身后。她自打离了故乡便没少被男人欺负,如今见这小军官如此殷勤,只当他是个急色浪荡子弟,不由心生厌恶。

      “这位姑娘,是哪里来的?”

      慕容复被忆淮询问,正要开口,却见娜仁托雅眼中满是祈求,便转口道:“……是我在姑苏的表妹,来此投亲。”

      郭靖听了这话,不由回头。他以为这是从蒙营救回的女子,不想却是复弟的亲戚。

      忆淮闻言,欢喜道:“原来是哥哥的妹子。”又凑近些道:“表妹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微微退了一步,低着头道:“奴家姓柳。”

      梁小官人扶了个空,有些尴尬,挠头笑道:“军中不便居住,我家后花园倒清净。我去和师公说,打扫出来,给你住,好么?”

      那女孩子摇了摇头:“表哥去哪,我就去哪。”

      忆淮便又拉着慕容复,央求他一同搬去书房。慕容复救这姑娘回来时,却没想过安顿在哪的事儿。但见她不愿与忆淮同去,便道:“既如此,你去大院居住可好?我看那边倒热闹。”这是近年来朝廷的恩赏,怜悯征夫常年在外,准许家属随军。自王坚上任以来,将这些院落又扩修了些。许多将士的妻子儿女,便都居住于大院之中。虽然艰苦,但逢假日便可团圆,倒也和美。

      那姑娘点头听话,随着常忠去了。郭靖却叫住两人,给了一块银子。他平日倒没有这样大方,然而见这女孩子年纪不大,比武家兄弟还小上几岁,又是复弟的亲属,想必在家也是锦衣玉食的。军中吃穿粗糙,富室女娃恐不习惯,便多给些钱,任她自己采买。又嘱咐常忠,好生看待,不要怠慢了。

      慕容复见他殷切,心中不快。他生平最厌轻薄好色之徒,初至川蜀,见郭靖稳重识大体,虽有利用的心思,却也不乏敬重。至后来被此人数番相救,更觉如兄如父,这才生了亲近之心。原以为他也算个可交之人,不想竟如此轻浮,惹人看轻。

      郭靖交代一番,回头牵马,却听见义弟冷哼一声,不由有些茫然。也不知谁惹了这祖宗不快,只得满头雾水跟着回营。直到屋内,换了干净衣物,才小心将两套湿衣服收起,打算一同拿去洗净。慕容复却将那蒙古军服抢过,扔进火盆。

      那外衣湿哒哒的,被北风吹得结了冰,瞬间将红炭压熄几块,发出呲呲的声响,更有呛人白烟溢出,刺人眼鼻。郭靖连忙拾起,那外套已被烫出黑咕隆咚一个大洞。没奈何,只得又扔进去:“哎呀,这样新的衣服。”

      慕容复穿着中衣,绑着袜带,面上略带讽意:“你不是恨毒了蒙人?怎么,就为这么套衣裳,就舍不得?噢,我倒忘了,郭巨侠在蒙古做过金刀驸马,与鞑子有旧,因此心疼。”

      郭靖无可奈何,拿长钳拨了拨那几块湿炭,试图让它们再燃起来。半晌,辩解道:“不是蒙古不蒙古的。我看这颜色很好,你穿着又合身,当便衣也好看。唉,罢了,你不喜欢,烧了就烧了罢。”他不晓得义弟为什么突然连蒙古人的衣料也恨上了,心中暗自思忖,想着大抵是蒙哥所赐,恨屋及乌的缘故。想了半天,又张口道:“我不是金刀驸马。我……”想起自母亲死后,自己回宋国居住,亦有了十七年。然而宋人猜疑之心,未曾消退,当日在襄阳被吕文德怀疑倒也罢了,如今竟又被同生共死的义弟这般讥讽。顿时一股委屈心酸涌上心头,连争辩之心也提不起来了。

      慕容复原是欺负他解气,不料想踩到痛处。见他这么坐在火盆边不言不语,倒觉得自己有失教养。然而要出口道歉,那是万万不能。僵持一会,恼道:“都统还在等着开宴,你就在这撒火?好,就穿成这样,坐在这里冻死,也很好。”言罢推门而去。然而出得门来,又觉自己心胸狭窄:“好没礼数!他原也不过是个武夫,哪有什么大胸怀?贪欢爱美,人之常情。若既不好色,又不贪财,那才叫难以笼络。他既爱这女子,我又何必阻拦?横竖由他罢了。”

      思及此处,又觉不对:“我却为何恼怒?难道我也暗暗瞧上那女人,故而吃醋?不不不,绝非如此。大业未成,谁有心思想这个!我是震昏了头,才发起这等无名火来……这般气量,怎能成就大事?今日将郭兄得罪,明日将刘兄也得罪。今时不比往日,欲在川蜀立足,郭靖是缺不得的。少不得回转一趟,向他赔罪罢了。”

      想清其中利害,当即转身回步。回到营内,见郭靖仍坐在原处,捂着额头。见有人进门,抬头望了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慕容复便上前伏在他面前,看着。郭靖被他看得慌张,忙站起身来,擦了擦双眼,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慕容复扶着他肩膀,温声道:“郭兄,我方才心绪不宁,说错了话,故而前来赔礼。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弟计较才是。”言罢躬身一礼。

      郭靖连忙扶起,道:“不……不是你的缘故。是我、我自己有心事。”然而心中苦闷,又怎生说得出口?半晌,红了眼眶:“实在是我……”

      慕容复握着义兄手腕,柔声道:“郭兄,你的心事,我尽知了。不必如此自责。忆淮年少,行事毛躁,你不必与他计较。只要郭兄有这个心意,小弟焉有不成全之理?”

      郭靖冷不防被他说破心事,心中一凛,急急将手抽回,涨红了脸,颤抖道:“你……你怎么晓得……”

      慕容复见他慌乱,只觉好笑:“我观郭兄言行举止,自然晓得。”

      “我……我不是成心……对不住。”郭靖唯恐他以此为辱,但见义弟眉眼含笑,竟似乎并不气恼一般:“你,你不生气?”

      “既然是郭兄心意,我怎能生气?往后你我彼此扶持,我之大业便是郭兄之大业,我之功绩便是郭兄之功绩,但凡郭兄开口,弟力所能及则必与之,难道还对郭兄吝啬不成?”

      慕容复这般说着,却见义兄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深深地望向自己,眼中情意化不开似的厚重,却有些诧异起来。昔日燕子坞财力丰厚时,家臣中受赏者众多;然而包不同等人,无论得了财物、田产、侍女,抑或更厚重的封赏,都不会露出如此吓人的热情来。直到被用力拥入怀中之时,他才有些觉出不对;然而心乱如麻,又不知错在何处。郭靖将他搂得紧紧,手臂胸膛烫得吓人,几乎使人不能思考更多问题了。他依稀想到了中原某些不大好的风气,然而一时不敢下定论,毕竟这罪太重,证据不足时不该……

      但郭靖似乎要将证据补足一般,将脸贴在义弟脖颈处。随后又抬起头来,睫毛被泪水黏得糊在一处,泛红的眼睛黑润润的,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这些天我想着你。复弟。我……“

      他仿佛哽住了,没能继续往下说,只伸手摩挲义弟脸庞。望着那线条坚毅、看着并不柔软,颜色却有些诱人的嘴唇时,微微低头凑了一凑,几乎要吻下去。但最终只是凑近了些,不曾碰触。某种从小到大一直伴随着他的力量,倏忽间将他束缚住,告诉他这是不对的,不应该的,是错误的、有悖纲常的事情;于是他松开了手。慕容复眨着眼睛,喘着气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扶住了桌沿。

      方才这是……他……慕容复惊魂未定,却只听“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梁忆淮站在门外,叫道:”郭师叔,神仙公子,你们怎么这么慢?宴席都凉了!”上前来牵住慕容复,便往外跑:“张师叔都在青居城放弹报捷了,你们一套衣服都没换完!报信的说,阿来夫已被张师叔一箭射死啦!”

      原来张珏伏兵于青居城外,等至半夜,终于望见凌霄山熊熊烈火,心内大喜。阿来夫尚在睡梦之中,忽闻城下有人求援,忙登上城楼查看。来人自称蒙哥近侍,言道大汗被困凌霄山,派自己持令求援。阿来夫见了令牌,急急率军出城救援。赶至凌霄山下,与自家人战了半夜,才知中计。回城路上,遇着残卒来报,言道宋军扮作蒙哥残部,骗开城门趁虚而入,已将城池占领。

      阿来夫勃然大怒,不管左右劝阻,强令回攻。张珏早有准备,折杀他许多人马。这莽夫怒向胆边生,亲自上阵,被毒箭射中脑门,自云梯滚下,登时毙命。蒙军大溃。

      消息传回钓鱼城,王坚大喜,满城上下无不欢腾。唯有张珏夫人杨氏担忧夫君,闷闷不乐。张珏自立府邸,然上无父母,下无子女,虽有仆役丫头,到底说不上话。杨氏一人住着有些空落,常去大院中与其他娘子一齐做针线。昨夜常忠救回一名女子,唤作柳絮儿的,无父无母,与军眷们安置在一处。柳姑娘文静贤淑,楚楚可人,杨氏一看便喜欢,拉着手问了许多,又带回府内作伴。此时幸亏有她相伴,排解许多忧愁。

      此话暂且不提,只说王坚摆下酒宴,夜宴之中,推杯换盏,欢笑声不绝于耳。王坚捋着胡须,笑眯眯吩咐大功臣坐首席;见慕容复摇头不肯,梁忆淮、常忠二人,一左一右将他挟着按在座上。刘整刚来时尚且客客气气,然而见了这样热闹景象,也使起坏来,领着手下民兵,“一人一杯,须是少不得的。”即便寡淡如赵安,也欢欢喜喜搬起一摞酒坛子来。

      慕容复心乱如麻,一杯接一杯往下饮。他其实不常豪饮,然而心口砰砰直跳,越喝越急,越急越渴;又是恼怒,又是烦忧,浑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心境。常忠见这位大爷终于赏脸开杯,忙举杯酒上前:“做兄弟的从前少些眼色,今天赔个不是,权当负荆请罪,如何?”

      王坚笑道:“你往日还欺负得了他?好本事,好本事。一杯可不成,复官,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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