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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绝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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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梁忆淮背着阿云,趁蒙军两班交接之时,从南门缒下楼去。慕容复手执弓箭,在城头暗望。眼见两个孩子绕过攻防布置,松了口气。
“小梁子,我们不能这么丢下父王就跑。”终于越过城外马步军营寨,蹲在草丛中,正要伺机过水军防线时,阿云小声说。她在外人面前总喜欢叫一声父王,因为觉得这样很威风。
但逃命的时候没什么威风可讲,忆淮低声道:“不丢下。我将你送去皇上身边,然后就去北面搬兵。”慕容复与阿里不哥一向有书信往来,两边都想利用对方遏制忽必烈。可惜谁也不愿吃亏,因此联盟数年不成。如今慕容复愿意退步,写信称,只要阿里不哥发兵攻打忽必烈后军,便以重金酬谢;若能迫使忽必烈退兵,愿割让荆州。
有这样的诱饵,不愁对方不发兵。只是……忆淮想着信中那一句句下臣,心中烦闷。
“那你直接去呗,别送我了。”阿云歪了歪头。爹爹不是要使离间计吗?自己可以帮帮忙呀。去蜀地干嘛,陪赵昰插花画画儿吗?没意思。
想到这里,她突然悄悄笑起来:“唉,你说,要是阿术到忽必烈那里告刘整的状,忽必烈会怎么着呀?”
“不过,要是他们抓到我,问也不问就一刀杀了,那今晚就是咱们最后一次说话啦。”
忆淮被小姑娘一口亲在脸颊上,大吃一惊。见她离弦一般跑了出去,一声惊呼卡在嗓子眼,几乎要拔腿去追。但很快小家伙就钻进最近的的草垛之中了。
不能追。他捂紧了怀中的书信,狠狠咬紧了下唇。水军换岗了,他乘着空隙,一头扎入江水重。回头时,还能看见阿云在岸上一溜小跑。但愿不会有事吧,这坏孩子!
次日清晨,蒙军主帐。
“晋王病了,卧床不起。令小人前来,是为与元帅叙一叙旧日交情……”使臣点头哈腰,令从人抬上所携箱笼,谄媚一笑:“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刘整随意将最近一个皮箱掀开,只略扫一眼,眼皮便是一跳。
“不知我那贤弟,因何卧病?怪叫人揪心的。”
“晋王有一要好的朋友,元帅也熟识的,姓郭名靖,军中呼为金刀驸马……此番战死于樊城。晋王念旧,愿以万金之数,买回尸骨。不知元帅可否高抬贵手,略行方便?”
刘整眼皮又是一跳,心中飞速盘算,不知慕容复是以此试探郭靖生死,还是真得知了死讯。但无论如何,到手的玉器古玩,绝不能再退返。便慢吞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咂舌:“这……本帅未曾见过此人尸首,也不知……”
“无妨,元帅可派人再找一找,待寻到时,再告知我家晋王。”使臣恭敬拱手,退出帐去。
刘整见人走了,连忙一头扎到箱内,拿出方才瞄到那对玉瓶,细细把玩起来。颜色纯美,质地温厚细腻,雕工质朴,摸之如美人臂,像是汉朝的货色,放到如今,是有价无市的玩意儿了。刘垣也高高兴兴翻开另外几个匣子,见一样比一样精致值钱,宽厚嘴唇几乎咧到脑后。天呢,这些要变了现钱,买个十万八万头牛羊马匹,不在话下吧?
“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学着别人,在家里弄点摆设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刘整摩挲着一对瓶儿,眼里涌出泪来:“要有这玩意儿,她准得半夜不睡,抱在怀里,怕人偷了去!”说着又笑起来,险些挤出个鼻涕泡。
当日在宋国遭人鄙夷,唯有王坚家那位相貌平平的侍女,不嫌他出身卑贱,偷偷在厨房拿了剩肉,放在罐子里,走上几里路,送到水军扎寨处。有几次被同袍们抢去分光了,还将小姑娘给气得哭了一场。当军吃饷的底层汉子,连挑脚汉都不如,大多打一辈子光棍。刘整娶亲时,人家都打趣说,亏得生了张小白脸,骗了个傻老婆。不想这傻老婆倒很会精打细算,拿着他每月那点儿卖命钱,愣是将一个家打理得周周到到。
啥都好,就是抠抠索索,还有老了以后爱打架。刘整擦着眼泪,心道。偶尔和同僚们去趟窑子,不过是为了合群,耍耍嘛,人家男人都去得,偏他回家挨打。打也罢了,还将脸也给抓得稀烂,闹得左邻右舍都晓得这丢人破事。
他怠懒再想这些。太累,想得太多,就容易倦。前些年他总觉着是自己害死了田氏,整日沉浸于悲伤之中,难以自拔。后来就觉得,还是将责任甩到吕文德身上好,别把自己逼死了。再后来,忽必烈赐了个宗族女给他填房,又生了一对女孩儿,这思念之意便也淡了许多。除非是被后妻嫌弃年老疲软,赶出门不让在里屋睡时,才又想起田氏来。
且不提刘整这边伤春悲秋,却说他次子刘埏与父兄闹了矛盾,发起混账脾气来,在营内睡到午时方起。这少年虽然不过十五六岁,但聪明胜过兄长多倍,且为人极为机警。此时总觉着帐内不大对劲,心中警醒。提着剑找了半天,从床底下拎出一个人来。
“呜,呜呜,不要杀我!”
刘埏斜着眼打量着这小姑娘。这不是城楼上拿箭射父亲的那个云儿吗?玩什么花招。
刘整看着儿子提溜小鸡仔一样提了个小人儿进来,也是一愣。但随后便变了脸色,喜笑颜开,一口一个侄女,比亲闺女还甜蜜。天可怜见!总算让他走了一回运。有这小家伙在手,可不愁慕容复不降啦。哎呀,自己那位贤弟,这么多年就这一个女儿,偏生是个草包蠢物,也真是够倒霉的。
“那是你爹爹不好。我要有这么个乖女儿,爱还爱不够,怎么舍得打呢?”听完小姑娘哭哭啼啼一通诉说,刘整极为耐心地哄道。
“他还骂我,说不要我了,呜呜。”
“什么!他不要,伯伯要。伯伯替你打他,好不好?”
阿云怯生生抬起头,道:“可是,可是他是爹爹。”
“那伯伯也可以是爹爹嘛。”刘整笑起来,看了两个儿子一眼。
阿云也悄悄看了看两个少年。刘垣生得黑壮,刘埏却俊,十五六岁的少年,刚长开的体格还略微有点单薄,但脸颊瘦瘦的,鼻梁高高的,虽然神情不善,却仍旧叫小姑娘红了脸。
刘整是知道自己儿子招人喜欢的,看着小姑娘低下头,颇有些得意,吩咐亲兵将她带去帐内,好吃好喝待着。
“看紧些,别让她到处跑。”
是夜,慕容复收到一对小小耳坠。
来使饱含深意地笑了笑:“元帅说了,晋王三日内开城门,便是喜事;三日内不开城门,那…怕是就要变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