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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惊变 ...


  •   慕容复在中军帐等了一夜。凌晨时分,在书桌边被人叫醒。梁忆淮冲到营内,扑在他身上,用断臂拍他的脸:“哥哥醒一醒!夏贵援兵不至,张氏兄弟败了!”

      右相大人翻身而起,急匆匆冲上城头。城上残兵抬着一具尸体,是随江水飘回的张顺,身中四枪六箭,圆睁双目,咬牙切齿,面色如生。侥幸逃回的水军们围着统领,啜泣不绝。吕文焕衣衫不整赶到时,见此场景,亦变了脸色,吩咐厚葬。

      “张贵呢?”

      “大统领身中数箭,叫蒙人虏了去。”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军士哭诉道。

      城下有人叫门。张贵拒不肯降,已被处死,刘整吩咐将其尸首送回。

      这一夜随处可闻哭泣声,连吕文焕都流出泪来。慕容复按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张家两兄弟被葬在一处,三千水军折损殆尽,援兵遥遥无期。前几天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但一旦破灭,比从来没有过还更令人难受。

      汉江大捷后,刘整决意乘胜攻取樊城,以恐吓襄阳城内守军。为速战速决,调来‘回回炮’以助攻城。这种威力非比寻常的投石机,是由忽必烈向宗王阿不柯征调炮匠制成,机发时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

      忽必烈当日虽赐下图纸工匠,但亦曾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此物。但刘整对慕容复颇有些惧怕,二人当日在王坚处学艺时,他这位贤弟便处处压自己一头;如今虽然兵力悬殊,,但若拖延下去,还真不知能否胜他。因此不顾次子劝说,使出这一杀手锏。

      正值城内军士用饭,蒙军第一炮打出,将谯楼轰得稀碎。待吕文德急急调齐兵马出战,外墙已被轰出好些大洞。

      刘整不欲拉长线,宁愿损些人马,也要一战告捷,拿下樊城。阿术伏兵于襄阳城下,拦截援军。牛富率骑兵出城,欲救樊城。然而左冲右突,未能突围。慕容复心乱如麻,鸣金收兵。至入夜时,令吕文焕死守城门,自己亲率三千兵马突围,连斩五将,冲至江边。阿术损失惨重,不愿再战,派人传信于刘整,请求暂停战事。刘整大怒,一面加速攻城,一面将百余名逃回士兵斩首,并发死令于阿术,不许撤兵。若守不住汉江防线,提头来见。

      慕容复率军抢夺船只,身受数十创,一身白袍血迹斑斑,左眼进了血水,肿得桃儿一般。眼见即将渡过汉水,却被敌军一箭射中左肩,翻身落水,被牛富拼死救回。阿术大喜,派人告知刘整。

      “这个夯货!”刘整不喜反怒,若非被儿子抱住,几乎要将报信的暴打一顿:“大汗说了,要活的,要活的!活的才值钱,死了没半分用处!妈的,要是死了,宋国人人学他做忠臣!”

      这一仗从中午杀到次日半夜,真个血流成海,天地无光。至四更时分,已将樊城西面外城墙打塌。次日凌晨,吕文德竖起降旗,跪迎铁骑入城。

      蒙军按惯例入城抢掠三日,刘整自领亲兵登楼。猛可里见一员大将立于楼头,宝剑横于脖颈,血流至足,然而双目炯炯,仿佛金刚怒视,倒将众人吓了一跳。金刀驸马屡屡与蒙古作对,即便死了也该枭首,刘整凝望一会,心下思索道。不若将尸首送去襄阳,做个顺水人情,也免得遭了记恨。但……即便如此,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吧?隐瞒死讯是否会更好些?

      “推下楼去。谁也不许提起此事。”

      “父亲!”他次子刘埏冲上城楼,气恼道:“父亲!怎的有人在城内放火杀人?您忘了,临行时大汗曾交代,此次破城后不可和从前一般,须得安抚百姓,封存钱库,待他亲自前来时才可处置么?”

      刘整扫他一眼,道:“你在质问为父?”

      “孩儿不敢。”刘埏挥退亲兵,拱手道:“父亲纵容手下劫掠,无非想乘乱清理吕氏一脉,替母亲报仇。但吕文德年老,不中用了,待解送至大汗处,想也难得青眼。而父亲立下旷世奇功,是大汗的心腹重臣,届时如何拿捏吕氏一脉,都可随父亲心意。何必急于一时?况且大汗曾交代过父亲,入荆襄后,不可肆意屠杀。父亲为私仇而忘公事,大汗岂不气恼?孰轻孰重,请父亲三思啊。”

      刘整捻着胡须,细细思索一番,点了点头。便伸手摸了摸儿子头顶,道:“好埏儿,原是你比为父想得周到。去将你哥哥叫回来。”

      话音未落,却见长子一脸欢愉,急匆匆跑上楼来,大喜道:“父亲!我已将吕文德一家满门诛杀!母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还有,孩儿从他们家搜出一些好玩意……”

      刘埏大怒,气冲冲道:“什么?”恼恨得不想再说下去,只紧紧攥着拳头。到底还是个少年,又是在自家人面前,情绪暴露得极为干脆。

      刘整见状,倒也没觉得有甚么大不了:“无事。大汗也不是怕我伤了城中百姓。大不了,将财物收拢,不动便是了。”

      “从前只是抢些地盘物资,自然不怕伤了百姓!”刘埏大吼道:“可如今大汗想要入主中原,怎能失了民心呢!父亲以为,攻下樊城,便万事妥贴了么!您看看,襄阳城内,可都朝这边看着呢!您以为杀的是一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可是他们的父母,兄弟,子女都在附近看着,恨您的人,何止一百万,一千万!”

      三人朝对岸望去。襄阳众人隔江望见樊城惨状,皆掩面而泣。

      “哼。”刘整被儿子吼了一道,脸上兜不住,脾气也上来了:“百万也好,千万也好,你老子难道怕了不成?退下。退下!”

      眼见蒙军将樊城战死将士的尸首挂上城墙,襄阳城内顿时哭声震天。慕容复在帐内疗伤,听见动静,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求哥哥立即回京。”忆淮忽然含泪跪在地上:“荆州是守不住的。樊城已然被破,襄阳又能守几时?京城还有数万禁军,此时回去,还能以天子之命调兵遣将以作抵挡。真到了城破之日,众人皆可降敌,哥哥万金之躯,如何自污!”他哽咽起来,全然失了少年时的倔强骨气:“哥哥!当日蒙哥断我这双手臂,忆淮本不欲活着。只因师公风烛残年,不忍他老人家痛心,才勉强留在世上。而后师公蒙难,柳姐姐弃我而去,我为见哥哥一面,查明凶手,又活了这许多时日。若哥哥有个三长两短,让忆淮怎么独活!”

      慕容复俯身单膝跪下,将他抱在怀中。因箭伤在左边,只得艰难将这孩子揽在右肩。或许是自己错了。自己不是盗跖,没有那样狠的心肠,看着那样多的孩子失去了父亲,那样多的父亲失去了孩子,而不动容。

      “你不是坏心眼。”郭靖这样说过。“复弟,你只是想要的太多了。”

      郭靖那样说时,其实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而他却刻意的忽视这些,而将无毒不丈夫这样恶心的宗旨奉为帝王之道。但不是。无论能够得到多丰厚的报酬,他也不愿再次看到这样的豺狼般的屠戮,即使能够封王拜相。或许就是这样的缘故,自己终究不配成为一代君王;然而实在是太厌倦了,这些天来,触目可及的鲜血与触耳可闻的哀啼令他厌烦得想要死去。

      三十六年,费尽心血筹谋了三十六年,到底得到了什么?无数次幻想着复兴大燕之后,能在父亲坟前拜倒,告诉他老人家,儿子完成了他这辈子未能完成的心愿;然而父亲并不会再看自己一眼,即便身死之后,天上地下,也不会再夸他一次。父亲竟做了和尚。

      原来父亲不是年老志衰。父亲真的悟了。

      他闭着眼睛,朦胧中仿佛看见郭靖牵着马走进草棚,怀中抱着几只羊羔。郭靖活着吗……郭靖。郭靖总是对的。

      阿云猫儿一般走过来,看着两个男人相拥而泣,有些吓到了。她印象中的爹爹,是京城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晋王,是最威严的右相大人;而梁叔叔更是不会哭的,永远都是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她小心地伸出手,轻柔地碰了碰梁忆淮的后颈。两人见被孩子看到窘状,慌忙站起身来擦泪。

      “爹爹,你做甚么这样伤心?”阿云乖巧地抱着自家爹爹的腰,想挠痒痒让他笑一笑,又怕他发火,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慕容复却已经笑了,将孩子抱到怀中,令她坐在自己的小臂上。

      至少还有阿云。有阿云,就不算孤家寡人。

      阿云小小地惊呼一声。她好多年没被爹爹抱过了,还是这样像抱小娃娃一样的姿势。不过片刻就觉得很安全,便轻轻扶着慕容复肩膀,用小脸蛋在他额头蹭了蹭。

      孩子的气息香香柔柔,仿佛能抚平一切伤痕。忆淮见了,也慢慢将眼泪擦去,转而露出怜爱的表情来。慕容复打量着他,觉得和初见时的梁小官人已经不像是同一个人。如今的忆淮比起从前高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脾气不似从前倔强,行为举止也不再像个孩子。

      “你带阿云先走。”右相大人又恢复了往日那股丈夫气概,将孩子放到地上,将腰间王坚所赐长剑解下,系在忆淮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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