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慕容复】望海潮》仰头看桐树

40、杀驾

　　荆襄战事愈演愈烈。南军本善水战，而北军更善骑射。但刘整投蒙之后，极得忽必烈重用，令其总领水军，与吕文德对峙于襄樊。刘整因着杀妻之仇，于神前发下誓愿，要将吕氏一族夷灭，屠尽襄阳。

　　吕文德懊悔无极。他虽有嫉贤妒能之意，却并没想到会将这人逼到家破人亡，背国投敌。又因贪图小利，与蒙人通商时准许他们在城池边修建榷场。不想战事突发，当日所谓保护交易的壁垒，便成了蒙军进攻时躲避箭雨的绝佳屏障。吕文德夙兴夜寐，也难弥补当日犯下的这两桩蠢案，被战事逼得头疼欲裂。数番向朝廷求救不得，几近崩溃。

　　因右相大人有意冷落，朝廷中鲜有人关注这事。郭靖倒屡屡问起，然总被义弟三言两语绕晕，便一直拖了半年。但庙堂不问，江湖中却多有人为此担忧。右相大人位极人臣，天子呼为亚父，不思教导幼帝，扶保朝纲，抗击外敌，反多方蓄养私兵，总揽大权，欺君罔上，在武林中，已有明眼人看得透彻。

　　江万载辞官归田后，并未醉心田园，含饴弄孙；反是位卑未敢忘忧国，时常打听朝堂大事。每每听闻丞相结党弄权，便拊掌叹息，悲怒交加。后忍无可忍，决意上京一趟，亲自瞧瞧传闻是真是假。因其在扬州威望颇高，自愿同行的武子多达数十人，倒似七十二员子路护着仲尼一般。

　　夏日炎炎。右相大人自加爵安国公后，御赐剑履上殿，入朝不拜，每日上朝皆有车马随行，三百甲兵沿途护送。群臣上书陛下，皆言应以九锡赐之，右相固辞不受。

　　“我非魏武帝，何必过于招摇？”某日在家教导女儿读书时，他这般说道，“云儿若是争气，爹爹愿做周文王。”赵氏虽然后继无人，毕竟已传了数百载，根基稳固，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取代的。为稳妥计，步子缓些为好。

　　阿云眨巴眨巴眼睛，偷偷将父亲的茶喝了一口。哈！好苦。

　　“云儿要是不争气呢？”她咂咂嘴，可怜巴巴看着父亲。要变得和爹爹一样聪明，也太难了吧！不想读书，不想和别人比来比去，呜呜。

　　“不许不争气。”慕容复看着女儿黑溜溜的大眼睛，伸手在她小巧鼻梁上刮了一下。

　　“让他读。“阿云灵机一动，指着一旁的忆淮道：”他读了，帮我改这些。“又指了指桌上的奏章。

　　自与郭靖为了阿云吵过一架后，慕容复时常自检，觉得阿云软弱不晓事，也有自己疏于管教的原因。为弥补过失，每日批改公文，便将孩子抱在怀中，一点点教她；与下属议事，也让忆淮领着这傻孩子，在屏风后聆听观摩。此时听到这惫懒言论，不由有些失望。但答应了郭靖不会轻易发火，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了。

　　闲话休提。且说这夏日炎热无比，下朝时已近午时，右相大人昨夜读武穆遗书读得入迷，与义兄多过了几招，又为其中一套拳法起了争执，待论出些高低时，已是黎明，只得急急穿戴了上朝。也是今日朝中无甚紧要事务，不劳他挂心，一路车乘摇摇，便催得人昏昏欲睡。

　　郭靖受任骁卫大将军后，颇为勤勉。每日护送右相上殿下朝，此外训练马军步军，管理武库，因义弟总揽朝政，拨钱粮甚是爽快，且右相雷霆手段，谁敢克扣？因此军费充足、管制严明之下，将二十万禁军养得人精马壮。郭靖是个死板人，除却甸休之外，从不轻易放军士休息。因练武如逆水行舟，是不进则退的活儿，因此须得格外抓紧。眼见日头已高，想着下午还能往校场走一遭，便催马加急几步，赶至车边，扶着窗道：“复弟，你先回家。我赶紧些，去校场看看。这还能练上半日呢。“

　　慕容复正抵着笏板瞌睡，听了这话，知道这家伙是个受劳累的德行。便闭着眼，点了点头。

　　郭靖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伸手扒拉他眼皮。挨了一板子，食指关节被磕掉一点皮后，心满意足策马去了。正赶上军士们用饭，便混在里头随意吃了半桶，怕太饱练武伤了肠胃。说起来还是军中饭菜好吃，有油有盐的，比府里头那些花枝招展的不知道甚么小玩意顶饱多了。

　　“靖哥哥！“

　　黄蓉不知什么时候跳了出来，站在他面前。她穿着一身短打，与营中军人一样的装扮，还将脸涂黑了许多，除了个子娇小些，几乎分不出来。

　　“蓉儿？你怎么在这？”

　　“来救你咯，哼。没想到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在你家好义弟府上消暑呢。”

　　郭靖听出她语气不善，似乎对慕容复颇有意见似的，有些摸头不知脑。

　　“得了，得了，告诉你吧。”黄蓉绕着鬓边碎发，歪头道：“大师父知道你和慕容复混在一起，很生气，要杀你呀。还有你那位江万载好师父，带着一群徒弟，要行刺你义弟哪。”

　　郭靖焦急起来：“什么！“

　　“放心，成不了事，你复弟武功比他强多啦。”

　　“复弟做了什么，惹得大师父发火？”

　　“你自己去问他喽。”黄蓉摊手：“无非是不肯援救荆州，不发救兵不发粮草什么的。哎，这不干你的事。我来是告诉你，大师父是在气头上呢，你可别站在那傻乎乎真让他杀。你解释解释，就说你不知道什么的。他老人家过了这阵就好了。”

　　郭靖闻言愣住。他每每问起慕容复有关荆襄战事，对方总说已经拨了粮草，且调了附近州郡兵马就近援助。问得细了，便岔开话去，不再详谈。难道说……可是复弟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回想起义弟越交越杂的朋友，越来越高的声望，以及偶尔从眼中流露出的不可一世的野心，种种可疑之处，似乎与他对自己所说“为王都统查明真相”偏得太远了。自己是否过于信任他？只要是他说的话，自己似乎从来都不会细想，太过轻易便信奉于心。

　　或许他以为战事并不激烈，吕文德能够应付？待自己将实情转告给他，他会发兵的。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郭靖努力地找着借口，但这“不知情”的念头，连他自己都不能信。

　　“我要问个明白。”他咬着牙，大步流星跨出门去。

　　“问什么？唉，等等！你两个师父还在丞相府上呢！别碰上了！！”黄蓉急了，一跳三尺高，追了上去。但仔细一想，让他去也好。那两个老头子肯定成不了事，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抓起来了。要靖哥哥求求情，说不定那个坏东西还能放人。要去得迟了，弄出人命来可不太妙。

　　相府。

　　慕容复冷眼看着被五花大绑后押至堂下的两个老头，有些头大。甚么玩意？江万载也就罢了，这瞎子是谁，老成这样，也来行刺？真以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没些本事傍身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飞天蝙蝠柯镇恶！”那老儿气势昂扬，丝毫不惧：“奸贼，权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万载冷笑一声，道：“我二人倒不值什么，只可惜荆州数十万军民性命断送你手。奸贼，狗贼，国贼！你枉批了一张人皮，全无心肝，可怜我大宋江山，竟落入你的手中！”

　　“割了他的舌头。”慕容复被吵得烦了，也晓得这两人定不肯招出同谋——兴许压根没有什么同谋，真有厉害人物，哪能派两个快入土的来打头阵——索性杀了完事，图个清静。

　　“哥哥，这些后生怎么处置？”

　　“打断手脚，赶出去罢。”慕容复颇为倦乏，方才在车内被搅了瞌睡，如今只想补眠。听着一声声辱骂，实在觉得烦躁：“弄走弄走。”

　　飞天蝙蝠，甚么乱七八糟的绰号。阿靖的师父似乎也是起了个这种怪名，蜈蚣蝙蝠之类的，听着不入耳。等等，瞎子？

　　“哥哥，江万载也杀不得。郭师叔最是尊师重道……”忆淮低声提醒道。

　　“先打入死囚牢。”慕容复不耐道：“待郭兄回来了，探探他的口风。我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