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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弄权Ⅱ ...


  •   赵禥悠悠转醒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宠臣关切的面庞。真是英武啊,他说不出话来,但眼睛却艳羡地盯着这张脸,目不转睛地瞧。

      若是朕也有这样的面孔,该多好哇。

      对方抱住他扶起,令他靠在软枕之上。

      若是朕也有这样的臂膀,该多好哇。

      “陛下?”右相大人言语轻柔,握着天子的手臂,将内力缓缓送入。方才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这懦软玩意儿从鬼门关拉回来。怎么却和哑了似的?

      赵禥望着他,只觉浑身舒坦,似乎有一团热热的火,在经络间游走,使得寒冷与疼痛减轻了不少。但对方收回手时,自己便又如同跌回了冰窖中一般,冷得彻骨。他急切地侧过身,想要抓住那一点热气。还未碰到,心中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一股恶臭酒馊味直冲过来,秽物溅得到处都是,沾湿了被褥衣袖。右相皱了皱眉头,而后忍着恶心,令宫娥们上前更换。皇帝惶恐地盯着他的脸色看。

      “爱卿……”

      赵禥此时的声音,沙哑虚弱得仿佛重伤的猫一般。

      “臣在。”慕容复见他又来抓自己,无奈扣住他脉搏,继续灌输内力。

      “陛下觉着好些么?”

      赵禥点了点头。他努力地回忆着自己经历了些什么。好像是和西域的舞娘一起玩乐,然后喝了助兴的酒……啊,不是西域美人,是淑妃新学的舞蹈……

      慕容复看着皇帝陷入昏睡,起身离榻。

      五脏损伤不可逆转,虽强行打通经脉,也不过续上十天半月的性命,最终难逃一死。半个月,对付那群不听话的腐儒,够用了。

      “是淑妃要害朕?”皇帝次日再次醒来时,听了宠臣一通阐述,又见他拿出所谓“铁证如山”的传位于吉王的诏书,摇头道:“不会的,不是的……淑妃她不会害朕……”

      “难道陛下以为,淑妃当真心系陛下?”右相搂着皇帝,循循善诱道:“她是为了吉王,为了杨家。她喜欢陛下什么?陛下自己想想。”说着便扶住皇帝双肩,道:“只有臣全心全意为陛下着想……若无陛下知遇之恩,哪有臣的今日?”

      皇帝啜泣起来,道:“算朕求你……别杀她。”

      “陛下怎么不知好歹?”右相变了脸色,起身道:“为一个妇人,就把臣这些年的辛劳苦劳全忘了不成?臣犯了什么错,值得这妇人假传圣旨,将人骗进宫来杀?”旋即又冷笑道:“哦,想必是陛下翅膀硬了,不要人扶助了,觉着臣碍眼,要臣的项上人头。如此说来,倒确实不是淑妃的过错。”

      皇帝流泪时,只觉眼前昏花一片,头脑痛得像有刀在搅,五脏又冷得像有冰在割。十指奋力向前抓握,却怎么也抓不到曾经的伴读那双温热的手。只得哭着乞求道:“爱卿,爱卿!抱一抱朕,朕冷得很……朕要死了!复哥,好复哥,求你……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朕给你就是了!别丢下朕不管……”

      慕容复到底与他共事几年,虽从不把这人放在眼里,但见着他这副濒死的惨状,到底心生不忍。思之再三,还是叹了口气,上前将人抱住,又令宫娥们取了暖炉来,给他贴身放着。

      “陛下不杀杨淑妃,也可以。但遗诏中,不可允她干政。”

      “朕提不得笔了……”皇帝又哭起来。

      待两人手把手艰难写完诏书,百官入内室拜过后,皇帝起驾,自行宫返回。数千甲兵护驾随行,顺理成章代替宫中禁卫。

      三日后,天子驾崩,时年三十四岁。临去时,紧紧握住右相及淑妃手掌,嘱咐二人“相安无事”。然而淑妃念及夫妇情分,难舍帝恩,当夜便悬梁自尽。

      是夜大雨倾盆。

      直至次日凌晨,郭靖押送粮草回城时,尤未见晴。一个女人跪在府门之外,身上罗裙染满了泥浆。郭靖有些疑惑,牵着马交给门房,随后独自撑着油伞,小跑出来查看。

      竟是贾二姐。这姑娘往日那股刚强骄傲的劲头似乎烟消云散,抬起头时,眼中泪水顺着脸上雨水一并淌下来。

      “他们说复哥不在家。“

      大抵张贵走后,府上并未更换门人,依然很晓得什么人能够放行,什么人不能放。郭靖托着手肘将她扶起时,发觉这姑娘连小臂都是烫的。

      “叔父出事了,复哥知不知道呀……“如兰似乎已经不大清醒,说话时颠三倒四:“复哥不见我吗?他不在家。他在哪?”她抬起烧得通红的脸颊,双目灼灼:“他在哪?”

      不等对方回答,忽然又笑起来:“他去杀蒙古大汗了,是不是?骑着白马……”忽地挣脱了郭靖扶持的手,扶了扶鬓边湿哒哒的簪花,垂眸嫣然一笑。

      今天是初六。她穿着嫁衣在家中等了四天。没有礼乐,没有车队,什么都没有。师爷死了,有人说叔父也死了。皇帝也死了。那关她甚么事?

      郭靖看着她挣开自己,软倒在泥泞中。而一旁的门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愣着干什么,来帮忙啊!”他将如兰抱起时,忽然对这种旁观产生了愤怒。门房被吼了一道,连忙下了台阶,给两人把伞撑上。

      待太医为如兰把过脉搏,说会尽力救治时,郭靖才算松了口气。贾似道在江湖上名声极差,自己相当憎恶此人,见义弟与他家往来密切,很是不满,两人甚至为这事闹过口角。但这位如兰姑娘……虽是跋扈些,却不见得心肠很坏。

      往日见她待复弟那般轻贱,自己也厌恶过这女人。但或许是因为爱着同一个人的缘故,后来他逐渐能发现这姑娘言行中的些许小心试探。自然,出于某些私心,他没给义弟提过醒。去年上元节时,不见了阿云,满府上下急得团团转。后来是贾姑娘将人送回来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路过这里,将小胡人接去看个花灯。他记得那一回义弟少见的对这位二小姐冷了脸。或许复弟没有注意,而自己站在一旁时,发觉贾姑娘眼中有泪。

      “复弟在哪?”

      “相爷尚在宫中。”

      那便等着吧,郭靖心道。他不爱打听朝堂事务,对于朝中风云变幻并不是太关心。

      梆子声响起。四更天。

      待慕容复乘着官轿,醺醺然从外边回来时,已是黎明时分。天色还暗着,外面的早市却已开了。郭靖一言不发地将右丞大人扶到卧房,将鬓边所簪宫花折下,丢在屋外。旋即换衣裳,擦脸,喝醒酒汤,仿佛还是在钓鱼城一样。对方似乎还有神智一般,流下泪来。

      “怎么了?”郭靖伸手替他擦拭,却越擦越多,只得扶着他坐下,温言问道。

      慕容复摇了摇头。他并未喝醉。下令勒死杨淑妃时他不曾心软,逼迫皇帝将军政大事全权托付于自己时他亦不曾心软。然而二人入棺时他觉着并不好过。他忽然知道,再也见不到了。

      赤着脚的絮儿和不会做功课的阿禥。

      “复弟,贾二姑娘今天一直在找你。她淋了雨,烧得很厉害。”郭靖慢慢道。他不晓得贾似道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总觉得如兰有点可怜。

      “给她些银两,让她回去吧。”

      义兄炙热的怀抱很快驱散了湿寒,于是右相大人任由自己歪在员外郎怀中,不愿再想那些扫兴的旧事了。这几日他借皇帝之手办妥不少大事,待国丧过后,吉王登基,自己便可以帝师之名总掌朝政。

      今早接到急报,蒙军已然将襄阳围困,内外不得交通,眼看城中水米将尽。城外援军数回突围,皆被击退。如今要做的,就是等着吕文德兵败,届时以圣命将其数罪并罚,再总领兵权,击退蒙军,效太祖陈桥兵变旧事,夺取赵氏江山。

      “郭兄,我要封你。”右相大人白皙而英挺的面庞上,被酒气染上了酡红,眼尾微微挑着,得意洋洋。他生得俊朗,即便早过了而立之年,依旧如同二十许人;只是那难描难画的神态气度,却不是少年人能模仿得出来的。

      “什么?不用。”郭靖笑道,伸手抚弄他略有些乱了的发鬓。这原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然而右相却很快地起了兴。勃勃的野心与无尽的占有欲激得他逸兴遄飞,几乎承受不住任何外来的刺激。

      “要封,”他揪住义兄的发髻,略带一点醉意,但又独断专行:“就是要封。” 但到底不胜酒力,支撑不住,还是松了手。床榻近在咫尺,但员外郎却被按在椅子上。

      “我要你总督天下兵马。从明日起,随我入朝。” 云收雨霁之后,慕容复整了整冠带,替义兄将稍有些散乱的发丝挽到耳后,捏住他下巴,这样说道。

      他脸上潮红未退,动作温柔,但神情却是不容置疑的独断专行。郭靖搂着他腰身,替他将襕衫理正,尤未尽兴地蹭他面庞。

      有人敲门。

      “哥哥,出事了。”忆淮在门外小声道。

      慕容复有些不耐烦:“睡了。甚么大不了的事,明天再说。”

      “二姐她……神智不大清楚,一直在叫叔父。”忆淮犹豫着,低声道:“熬了药也灌不下去。……想是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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