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慕容复】望海潮》仰头看桐树

37、党争

　　“与哥哥在合州时，虽然艰辛，却不想竟是絮儿一生之中，最惬意的日子……”两个孩子被宫女们领去碾花汁子玩耍，室内只余两人时，杨淑妃仿佛极为感慨一般，舀着手炉中的香灰，随即又用小瓷勺一点点压实：“絮儿命苦，在蒙营时若非哥哥舍命相救——”

　　“那是微臣的本分，娘娘何必记挂。”慕容复坐在下位，恭敬道。

　　“怎么能不记挂呢。”淑妃轻笑一声，似有许多无奈：“深宫寂寞，想着从前，日子也过得快些。”

　　这话里带着抱怨，对作为丈夫的皇帝，颇有大不敬之嫌。但右丞相听了，也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并未接话。

　　“当日梁公子求亲时，哥哥为甚么不回绝呢？”

　　杨淑妃忽然红了眼眶，两行眼泪忽然落下，望向对方时，眼中全是哀怨：“那时候，絮儿心中所思所想，哥哥当真一些儿也猜不着么？难道说，哥哥嫌弃絮儿非完璧之身……”

　　慕容复心中一惊，忙跪地道：“娘娘何出此言？岂不折煞微臣。”淑妃入宫前，常约自己于杨府西楼相会，言谈举止颇有些暧昧。他摸不着这女人要唱哪一出，只得斟酌着道：“臣愚钝……”

　　“表哥。”杨妃苦笑一声，道：“别叫我娘娘。”

　　“表妹。”

　　淑妃听了这一句，抬起一双丹青难画的妙目，露出稍觉慰藉的神情。若论女人的美貌，绝大部分出自眉眼之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山水荡漾，眉目盈盈间，往往能勾去男人心魄。慕容复只看一眼，便低下头去。他可不愿失了心神，被这别有用心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是避开些好。淑妃见状，心内暗笑一声，伸手去扶。新染的丹蔻艳而不俗，每日以鲜花浸洗的双手，亦软得令人心神荡漾。只是一碰，右丞相手臂线条便立刻收紧了。

　　“爹爹！”

　　云儿牵着赵昰，执一束鲜花，从堂外蹦蹦跳跳跑进来。几个宫女急急跟了过来，生怕惹得淑妃不快。

　　“漂亮吗？”

　　慕容复站起身来，弯腰接过。杨淑妃偏过头去，极快地拭了拭眼角，再转过身时，又是一副端庄雍容的姿态；温婉一笑，冲阿云招手道：“云儿和昰儿一起玩，开不开心？”

　　云儿懵懂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点儿怕这个大美人。但爹爹也在，就怕得不那么厉害了。

　　“前日，陛下与我议论，给昰儿封王的称号。”杨淑妃慵懒伸手，搭着贴身侍婢的小臂，慢吞吞站起来：“我想，封号是小，选一位王妃，倒是要紧的事。”说着便含笑看了儿子一眼。

　　赵昰昨日被教了许多遍，这时还是愣愣的。见母亲在使眼色，才反应过来，抬头对慕容复道：“亚父，孩儿想……”见阿云也看着自己，又结巴了。

　　淑妃无奈，只得接话道：“孩子们都还小，待过几年再成婚，也不算迟。不过是先求过陛下，将名分定下来罢了。云儿要是舍不得家，便在丞相府再陪你父亲几天，好不好呀？”说着便去捏阿云的小脸蛋。

　　阿云惶恐躲过，正要说不，却被父亲一个眼神，将即将出口的话震了回去。茫然间又被赏了几样物件，但小姑娘昏头昏脑，已经没有心思去看是什么东西了。直至被父亲领上马车回家，又被郭伯伯抱了下去，才醒过神，抱着郭靖大哭起来。

　　“淑妃这回，可下了血本了。”梁小官人谈论起这个自己曾经为之神魂颠倒的女人时，心情颇为复杂：“哥哥做了小皇子的亚父，咱们家又出了一位王妃，这亲戚可结得紧密。代价是什么？不许哥哥娶贾姑娘么？”

　　“不。”慕容复回想起柳絮儿话里话外暗示皇帝病体衰弱，命不久矣，似乎有些想效仿萧太后与韩德让的意思，琢磨一番，还是没告诉梁小官人。只道：“她倒要我按时迎娶如兰，免得打草惊蛇，与贾党撕破脸。”

　　“这个娘们！”忆淮惊讶道：“她反将哥哥变作扎在贾党中的一根刺了！”

　　“不错。而且云儿许配皇长子，将来选立太子时，我难道还能不尽心竭力么？”慕容复笑了一声，不再言语。倒也有趣，这个女人。万里挑一的漂亮倒也罢了，偏生还万里挑一的聪明；只是她怕是没想到，自己的志向，从来都不只是位列三公。想起隋文帝篡周旧事，微微一笑。

　　“复弟。”郭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框，表情有些严肃：“出来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阿云满脸是泪，扯着他的衣角，呜哝着哭个不停。

　　“我不同意。”待慕容复搂着阿云，轻言慢语开导时，郭靖皱着眉，站在一旁道：“荒唐。这么一点大的孩子，定什么亲？云儿喜欢倒罢了，她连在宫中住一晚都怕，哪能天天关在里面？不行，莫说王妃，就是太子妃，也不要做。”

　　阿云呜咽着，嗯嗯点头赞成。

　　“都是你惯的。”慕容复看着阿云这副没出息的模样，有些气恼。又见哄了半天，这孩子还是哭哭啼啼，郭靖偏还在一旁助她的威风，不由更是烦躁：“你能纵着她一时，还能纵着她一世？不要吵！再吵，即刻送过去。”

　　阿云一听，立刻崩溃嚎啕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不许哭！”

　　“复弟！”郭靖也来了火，一把抢过孩子，抱在怀中，恼怒道：“她害怕才哭，你吼她做什么！”

　　慕容复听得这一句，简直气懵了头：“有谁敢动她不成？又怕甚么！平日只管拦着我，又不许训，又不许打，造就出这副不成器的德行来——你要捧着，你带了去——滚，滚！”

　　郭靖气急，不顾忆淮劝解，抱着孩子大步流星跨出堂去。

　　“哥哥，要不……就算了吧。”忆淮眼看这一团乱象，有些头大。小姑娘天生的单纯没心眼，在家又是千娇百宠的宝贝儿，不止是郭师叔惯着，自己也是极疼的，府上来往的将官学士，看着这等活泼标致的小女儿家，哪一个见了不夸赞几句。连周飞虎那等糙汉子，也天天给她买这买那，临安城的小物件都搜罗遍了。这样不知世事的孩子，在家宠得无法无天，连读书都头疼，送到深宫，怕只有任人拿捏的份。

　　“这要罢了，我再不是个人，”慕容复见郭靖抢了孩子出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已经坐下，又站起冲到门边，对着背影要骂，但一时没想好词儿，只得狠狠捶在门框上。

　　“甚么事？”

　　眼见刚进屋的随从看着满地狼藉，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样子，慕容复清了清嗓子，不耐烦道。

　　“是……是定国侯前来道贺。”

　　“嗬，好灵通的消息。”忆淮啧道。

　　“知道了。”慕容复摆了摆手，示意从人退下：“待我更衣相见。”

　　杨亮节在客堂等了片刻，见主人出迎，笑呵呵迎上去：“恭贺相爷，相爷万千之喜！”他原是受妹妹嘱托，前来勘察相府诸人动静，此时对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后生，便格外恭敬亲热，一见面便上前握住双手：“怎不见吉王妃？哎呀，我那宝贝侄女，可是怕羞，不敢见人了？”

　　慕容复笑道：“怎么，已经定好封号了么？礼义顺祥曰吉，好寓意。真可见陛下一片爱子之心哪。淮儿，快去请云儿前来，见过侯爷。”

　　亮节见他手掌带伤，哎呦一声：“这是……”

　　“闲来无事，原想将师父所传拳法练上一套，舒展舒展筋骨，”慕容复故作难堪地笑了笑：“不想疏懒惯了，反伤了点皮肉。侯爷见笑。”

　　亮节抚须大乐：“贤弟如今为官作宰，自然身娇肉贵，不比从前喽！难道不知朱买臣食指伤寒的典故么？你我朝臣，不比那疆场武夫皮糙肉厚，还需自重，用心保养才是。”

　　这边两人说长论短，忆淮却在门人处得知，郭靖早带着云儿起马出了府门，不知去向。不得已回禀，只说阿云不在府中，想是看傀儡戏去了。慕容复佯怒一番，被亮节劝着收了脾气，烦恼道：“杨兄！这孩子天生的顽皮，可恶。依我见，只怕不是做王妃的料子。若侍奉不当，反惹下大罪来，可怎生了得！”

　　亮节忙笑道：“怎会？贤弟多虑了。”

　　两人寒暄一阵，待到定国侯告辞时，又有侍从来报，道是兵部众人并太学院众学子前来道贺。慕容复心内烦躁，忍着赔了着聊了半日，咬着牙关笑得脸发麻。

　　终于将众人送走，刚垮下脸，偏又来了要紧的公文。待到处理完毕，仆从们端上晚膳时，仍不见两个烦人精回来。

　　“哥哥，要不派人去街上寻一寻？”忆淮见慕容复板着脸用饭的模样，不知为何，觉着有些好玩。

　　“寻什么？”慕容复瞪他一眼，重重将箸搁下：“不许去。”

　　“嗯……云儿饭量小，在外面吃点零嘴，也就差不多了。”忆淮强忍笑意，一本正经道：“可是郭师叔饭量大，吃不饱，肚子咕咕叫……活该，活该。”见右丞大人脸上快要结冰了，怕殃及池鱼，忙陪笑改口。

　　到就寝时，爷女俩仍旧没回来。丞相府侍从们到底还是大规模出动了一番，街市上没找着，又点着火把在郊外翻山倒海一通，就差掘地三尺了。直到凌晨，有人听见小红马的嘶鸣，顺着马蹄印，才在郊外百姓私建的岳王庙神像下，寻到睡在蒲团上的一大一小。

　　“哥哥答应了，听师叔的，过几年再说。”忆淮急匆匆赶来时，见郭靖仍紧紧抱着云儿，一脸防御神态，无奈一笑，道：“这原是杨淑妃的意思。哥哥已经进宫，求陛下的恩典，待云儿及笄，再论此事。师叔不要生气了，快随我回去吧。”

　　待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府中，慕容复早已乘轿自行宫返回。想是气得不轻，并没出来迎接。云儿哭了半夜，眼睛肿得桃儿一般，被忆淮带去洗脸歇息了。留下郭靖进退不得，颇有些尴尬。要去见他家复弟，显得有些没脸；若不见，又好像还在赌气一般。郭巨侠不太利索的脑子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磨磨蹭蹭进了卧室。

　　慕容复整夜没睡，眼底乌青一片，正在洗脸。方才进宫时，怕吓着圣上，叫丫头们扑粉遮了遮。此时卸下妆面，脸色便十分憔悴。见了义兄，冷哼一声，不说话。

　　郭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挪上前去。

　　“复弟……”

　　被冷冷瞟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