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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试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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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慕容复在军中住了十数日,逐渐与众人混得熟了。每日跟着王坚练兵布阵,习武读书。旁的都好,虽然常忠等人背地里仍旧胡人胡人骂不绝口,但在王坚面前,好歹不敢造次。
王坚见这年轻人勤奋肯学,一点就透,甚是喜欢。偶尔教习兵法晚了,忆淮又百般央求,便令这青年与孙儿宿在一处,早上再回军营。郭靖不知,往往等到半夜。
慕容复有意如此。父亲在世上曾告诫他,御下之道,第一条便是摆正位置,兄弟知交朋友不过面上说着听听,真论起尊卑,还得压人一头。江湖人士尤其恃才自傲,以武犯禁。如压不下,宁可不去招揽。训不熟的,猛虎也好,雄鹰也罢,不肯服从,留着伤人么?
也是郭靖倒运,哪里是交了个义弟?分明交了个祖宗。他偏生又老实,被人家拿捏得服服帖帖,还不自知。
这一日清晨,忆淮吵着要去街市上吃羊肉馄饨,王坚没法,让慕容复与他同去。可巧刘整来府上报事,遇着两人,便又嘻嘻哈哈贴上来。慕容复虽然不喜他这过于殷勤的做派,但这些天来混得熟了,倒也习惯成自然。不想出了府门,却见郭靖坐在门口石狮子边,牵着小红马,不知等谁。
“郭巨侠!”刘整热情迎上前去:“来接复弟么?”
郭靖点了点头,见他们有三个人同行,又摇摇头。他是心中许多事要讲,到了人前,又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忆淮问他要不要同去,也被摇头拒绝。
慕容复发觉义兄似乎有些低落,便丢开两人,上前一步,拢着他道:“莫不是云儿不听话,惹你烦了?”没人知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他便随手起了个阿云。阿云格外黏着郭靖,常搅得他不能安睡。
“没有。”郭靖摇头。犹豫片刻,低声道:“那书被人拿了。”
“好。”慕容复挑了挑眉,面露喜色:“你先回去,一切照旧,莫露了破绽。我去告知都统。”
“我去吧。”郭靖垂着眼,摸摸袖口,掏出一点碎银子来,放在义弟手中:“你陪淮儿出去,好好玩一会。”言罢又望了一眼已在马背上等着的刘整。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人总没什么好感。
慕容复答应一声,翻身上马。不知为何,他觉着郭靖似乎有些委屈。那浓浓的两条眉毛下,一双黑黝黝眼睛微微垂着,看上去有点可怜。但刘整已驾着马朝前面冲了去,忆淮更是不见人影,便也没空管这些,略招呼一声,挥鞭扬长而去。
“我的亲娘,”待到忆淮将想吃的吃了个遍,三人才牵着马,慢吞吞从集市回来。刘整剔着牙,抱怨道:“我的菩萨,总算吃了顿饱的。昨天晚上的饭菜,那滋味,菩萨吃了都没这样素。听说你们营吃了狗肉?天杀的,我们水军营里那厨子,可真舍不得放油。那是他姥姥的尸油怎的!只管扣扣索索。”摸了摸腰带,道:“那饭也稀,一把米兑半锅水。特娘的,一碗水端上来,上头飘了两三粒米。我说饭呢?管事的还顶嘴,说这就是饭喽!给我饿得一夜没睡。”
忆淮牵着他那匹矮脚马,回头道:“是啊!甚么人,偷米偷面都由得他了,自己好歹也有个度!再这么着,蒙军没来,咱们都饿死了。我一会就和下边的人说,把厨房的贼查一查,教训教训。真是的,纵得他蹭鼻子上脸了!咱们又不是养的闲人,吃干饭的。要说闲人,京城禁军老爷们才真闲得很呢!偏生养得膘肥体壮。”
刘整便笑道:“哎呀,你去查倒还使得。我们若说了什么,谁信!说起来人人个个都在抱怨,偏有谁出了头就要落个不是。若不是你梁公子说话,谁骂也白搭。”
说话间已到了校场。他们仨这一去耽搁了小半天,将士们已练完头一轮了。趁着操练间隙,许多士兵凑在一处,比赛射靶取乐。忆淮见了大喜,一溜烟冲上前去:“来来来,让大爷玩两把!让开,让开!”一把将弓箭抢了来。正待射时,忽然想起前几日常忠酒后骂慕容复是“没本事的”,便起了试探的心思:“不如让神仙公子一起来玩,试试他到底有多少本领。若常忠胡说八道……哼,正好张师叔也在,便让他教训这黑泼才。”拿了弓箭跑回,递与慕容复道:“哥哥!听说你在青居城立了大功,一镖打死札牙木,是真的么?我和他们说,他们还不信呢。好哥哥,你射一个漂亮的,给大伙瞧瞧?”
刘整接了弓,笑着试了试,递给慕容复。场上诸人都围了过来,有看热闹的,也有存心看笑话的。常忠站在张珏身后,眼睛都要瞟到天上。他生平最厌烦的三种,一是胡人,二是油嘴滑舌会讨上司欢心的,三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本事的。慕容复生得俊美,容貌又不大像中原人士,从入城第一天病到现在,偏生还能讨王坚欢心,可谓将这几条占全了。此时偏还拿着弓不搭箭,显然心虚。
“这弓软了。”慕容复挽了一挽,道:“射不远。”
张珏捻须微笑,一言不发。常忠已忍不得了,哈哈大笑,嘲讽道:“是弓软,还是手软?我这里倒有硬的,只怕手软的拿不起来!”
慕容复微微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取下长弓。试了试,道:“还是太软。”
忆淮见他果然有些本事,乐道:“我师公有张极硬的雕弓,年轻时能拉得开,如今不行啦——还说谁要是能拉开,就将弓送与他呢!”说着便唤了两个人随自己去抬来。
郭靖坐在一旁喝水,闻言有些担心。他晓得义弟大病之后有些虚弱,前几日切磋时尚且脚软,如今哪里便能拉开这样的硬弓?忙起身上前拦道:“上百年的旧物,想也脆了。不要拿了,用我这把罢。”便取下弓来。他向来是有什么用什么,这弓也不过是军中通用的,并不趁手,不过用于操练罢了。
常忠嘿嘿一笑,道:“郭巨侠,这位胡人公子,怕是遇着提不动的玩意,都嫌软。”又望着靶子嗤道:“不拿也罢,若请了来又开不得,岂不是……嘿嘿。”
郭靖有些动了火气,上前一步,厉声道:“与你何干?”
刘整见他动了真火,忙笑道:“哎,大家俱是玩耍,何必当真?都统喜爱慕容公子,早晚将那弓传与他。便是今日拉不开,多练上几年,不就开得了?何必急于一时呢?大家散了罢,散了罢。”
慕容复看着他们你来我往,面露讥讽之色。俯身拾起两张硬弓,并在一处慢慢拉开直至满月之状,尤不收手。终于弓断弦绷。众人眼见他不费吹灰之力,俱有些吃惊。这弓虽是普通,然要拉开也需百十斤力气,更何况两张一齐绷断。郭靖连忙上前查看义弟手腕手掌。莫说伤口,便是一丝红痕也无。他自是不知自家这位骗子提弓时以拇指抵在弓腹处,大大减轻断弓力道。众人亦不知晓,一个个捡了断片去看,惊叹不已。常忠略微有些慌乱,但仍强作镇定,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慕容复见郭靖拿着自己双手翻来覆去的查看,不由好笑。初习弓箭时,不会使力,双手往往被弦割伤。头日上了药,次日又要练习,日复一日,满手都是燎泡烂疤。他那时尚且年幼,也曾痛得一宿宿睡不着觉。然而在母亲面前,哭是不敢哭的。后来长大了些,也不肯哭了。不想到了这把年纪,反被人看得娇气起来。
只听众人惊呼一声,梁小官人率着几个军汉,抬着一张极阔大的铁脊弓,由校场北面而来。那弓几乎有一人高,铁骨钢胎,双头及握把处包裹牛皮,五色丝线密密缝合,不似中原风范。
那为头的汉子令人将弓抬至慕容复面前,恭敬道:“此弓是当年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南下时所携,拉得满了,能射五百步开外。都统说了,公子若拉得开,便留下把玩。”
慕容复转头望向郭靖,笑道:“郭兄,小弟方才不慎,将你的弓箭折了。如今赢了这个,送与郭兄赔罪如何?”不顾阻拦,上前握住掂了一掂。他有意显摆手段,叫众人看得清楚,心服口服;望场中靶子不过百八十步,不显得本事独特。倒是场角风吹幡动,离此少说三百余步。便望向张珏道:“听闻将军用人唯贤,不论胡汉。愿献雕虫小技于前,免受鄙夷。”言罢冷冷瞥常忠一眼,跨健步,沉肩胛,开双臂,张弓搭箭,拉得满满当当;那狼牙箭破风而去,扑的一声,将轮幡一角钉在旗杆之上。
围观众军皆是一愣。忆淮惊了半晌,跳下台阶,跑上前去,将旗杆连根拔起,扛了过来。众人这才看清,那轮幡下有垂环,铜钱大小。箭头一半穿过垂环,带倒钩的一半还在环外,钉得死死。顿时掌声雷动,喝彩声此起彼伏。
“哥哥,这宝弓该属你了!”忆淮喜笑颜开。
慕容复将弓捧至郭靖面前,示意他收下。郭靖两颊微微一热,双手接过。
梁小官人见状,直笑得眉眼弯弯,跳到一旁大石头上,叫道:“今儿中午,神仙公子是不是该请咱们喝酒!”
将士们大喜过望,一拥而上,要将慕容复抬起。慕容复吃一惊,飞身转上一旁瞭望台,噌噌噌往上跑了几步,险些被人捉住长靴。众将士嚷嚷着要“吃肉喝酒”,已有人大着胆子跳起来够他衣摆,纵然贵公子从来冷面冷心,此时也不由大笑道:“郭兄救我!”
郭靖见他开怀,也笑起来,伸手夺了刘整马匹,翻身上马,冲开人群闯上前去,喝声:“跳!”
慕容复果然自瞭望台一跃而下,落在后座。众人被这一出看得呆了,待反应过来,二人已纵马逃去,只离得近的几个堪堪摸到衣角。
刘整失了马,在人群中又跳又叫。他个子不高,甚至没看到是谁夺去手中缰绳。忽又听忆淮叫道:“神仙公子跑了,咱们抓他伙计!刘扒皮有钱,让他请客!”顿时大惊失色,然而来不及逃走,已被四周军士抓住手脚高高抬起。这一出来得突然,他没憋住大叫出声。忆淮也不是省心的,指挥着众人将他往天上抛去,而后又上前接住。几番下来,整得水军大将抖如筛糠,几乎不能走直,软着腿被洗劫了个干净。
慕容复逃回营帐,下了马,见郭靖笑眯眯望着自己,这才发觉方才失态。立马板起脸,掸了掸衣服,佯装无事发生。郭靖跳下马来,将缰绳扔与小校牵了,吩咐带去喂些好料,送还水军大营。提着雕弓进了屋,笑道:“复弟。多谢。”
慕容复佯装听不见,鞋也不脱,仰在床上看书。
郭靖便也歪在一旁看。忽然想起去蒙营卧底之事,便问王坚怎样安排。
慕容复瞥他一眼,道:“都统说了,令我与武仲兄同去蒙营。”
郭靖不听倒罢,一听这话,顿时不快:“你怎不说与我同去?”
慕容复笑道:“你去?”相处多日,他别的没学会,倒发现这位义兄是能可着劲欺负的,断然不会生气:“你这样笨,当心被蒙哥抓起来。”
郭靖沉默片刻。起身抖了抖床铺,道:“下来。”
“什么?”慕容复不以为意,也没发觉义兄动了真火。懒得动弹,索性装作没听见。
郭靖伸手便抢他的书。奈何对方虽然装聋作哑,身手却滑溜得很,抢他不着。惹得郭巨侠兴起,索性提起床褥,一个大卷,连人带书裹了进去。
慕容复几时和人这般打闹过?躲闪不及,被他叠大饼一样压住,裹在里头喘不过气,这才叫道:“停,停!”见对方尤不收手,讨饶道:“郭兄!”
郭靖将被褥掀开一角,容他露出脸来喘气。慕容复乘机挣扎,奈何对方力大,压得他动弹不得。两人斗了一番,终究是郭靖占了上风,将义弟裹得粽子一般。然而到底心软,见对方憋得可怜,还是松了手。
慕容复挣出半身来,倚在一团乱七八糟的棉被上喘气。手中那本《太公兵法》已压皱了。
郭靖按着他,道:“我笨。刘整聪明。”
慕容复笑而不答,仿佛使不上劲一般,左手来抱他腰际。郭靖只道他认错,伸手去扶;不想这坏家伙突然发狠,两指直点自己肾俞穴。这一下没有防备,可怜郭巨侠瞬间麻了半边,头晕目眩,举着手翻在床上。慕容复大仇得报,举着书坏笑道:“甚么好差事,也值得争成这样。你要立功,叫我一声爷爷,我向都统保举你,如何?哼,不叫?你等着。”
大燕后裔此刻浑然忘却尊贵身份,只想着报一卷之仇。见靠墙那叠被子更厚更重,便脱了鞋上床,从义兄身上跨过,将那棉被囫囵抱起,压在郭靖身上。还觉不够,将被子摊开来,抱着郭靖腰身,拖到中央,给他裹上。然而捏住他手腕时,却发觉这家伙早已冲开穴道,顿时警惕,缩到床脚。
郭靖知道被发觉,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道:“你爱卷便卷。我不动就是了。”他倒还真没什么诡计,纯粹是怕义弟发怒,才佯装冲不开。
慕容复见斗他不过,也懒得继续,哼了一声。而后又道:“你说书的事。”
郭靖皱眉:“现在?我还是觉……”
然而对方已经将床头大小器具都摔在地上。于是他也只得配合着吼道:“你不知道?难道我自己偷了不成?”
门“嘎吱”响了一声,一跛腿老军端着碗筷,颤颤巍巍走进屋来。见二人争吵,打得满床棉絮乱飞,仿佛有些害怕,放下饭食,退出门去。
“你说胡杂。”慕容复低声道。
“胡,“郭靖顿了顿,终于还是骂不出口:“呃,奸贼!随我去见都统。”他实在不知该怎样吵架,索性将这担子扔到王坚身上:“敢去么?不敢去,就是偷了!”
二人将满屋能砸的都砸了一气,拉拉扯扯去见王坚。王坚大惊失色,下令封锁全城,寻到武穆遗书前军民皆不得自由出入。又吩咐搜查军营,果然在慕容复衣箱中翻到那书。不由勃然大怒,将欧阳锋与阿云扣住,又将慕容复打了一百板子下狱。连他贴身服侍的老头也没放过,一同收了监,扬言等开战前杀两人祭旗。
慕容复在狱中辱骂不休,绝食数日以证明清白。奈何王坚充耳不闻,反将他拉出来,又打了一百。这回没气骂了,整日趴在狱中流泪。那老军倒宠辱不惊,整日照看着他,好言好语向看守们讨了点药给他敷上,免使伤口腐烂生蛆。
这夜常忠来访,抱着阿云,趾高气扬。道是欧阳锋已被处死,若慕容复招出同谋,则饶恕这孩子一命;若不肯说,则赶尽杀绝。慕容复百般辩解无用,眼睁睁看着他将孩子抱走,当即气死过去。
夜色晦暗。
狱中惨怛的叫屈声,在这时候也随着昏暗的烛火睡去了。而怀中抱着主人的那位忠心耿耿的老仆役,慢慢地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如若月光能照到这牢狱中,人们会发现这瘸腿驼背的老军皮下,竟藏着个二十余岁的矫健青年。那双不似汉人的眼珠,迸发出狼一样凶狠狡黠的神色。他从袜底取出一把折叠小刀来,绞开了并不坚固的锁链。
郭巨侠与他的两只雕儿站在城墙后,看着“被打折了腿”的义弟被人弄出城去。蒙哥派来的奸细似乎还挺有一套,这么危险重重的逃亡之路,还顺手偷了匹马。说起来郭靖并不支持慕容复这样弄险,毕竟他从来都觉得阴谋诡计里包含着比正面对抗更多的不可知的危险。但义弟在骗人这一套上仿佛总是游刃有余,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愿蒙哥比我还傻点,他在心底如是说。
按柯镇恶的话说,世上比咱们靖儿傻的孩子,那可不多见。当年师傅们都还不曾见过杨康,但听完这句话,却都十分赞同,且唉声叹气起来,认为要赢与丘处机的比试,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年幼的郭靖听完之后十分伤心,决定以勤补拙,于是半夜起来练武。然而次日清晨李萍却在儿子头上发现齐齐整整三个大包,百般询问才晓得,这孩子昨夜摸黑练习软鞭,把自己砸了好几下。
半夜在城墙上托腮的某巨侠想到这段往事,顿时又觉得不该放义弟去蒙营了。毕竟能骗过自己也不算什么本事。
慕容复一生不苟言笑。然而若是知道他这位郭兄的所思所想,怕是气也要气笑了;但他目前没法得知这些。他那位瘸腿的老仆役,狡猾的色目人,已经得了接应,换马乘船,将他运到云顶山下,蒙军大营之中了。
晋国宝听说阿史那没偷回书来,却偷回个汉子,不由皱眉。然阿史那却道这人本领超群,比书值钱。晋国宝不以为然,蒙哥闻讯倒是来了些兴致,吩咐将人带上来。
慕容复在蒙营歇了两天,忽蒙召见,稀里糊涂被抬进王帐。蒙哥自上而下打量着他,见胸口血迹已然结痂,便用汉话问道:“听说你与郭靖交手,全身而退。果然如此么?”
“不敢撒谎。”
蒙哥似乎起了兴致:“你脱了衣服,给朕瞧瞧。”慕容复听他这般吩咐,也不扭捏,爽利将上衣扯开脱下,只见左胸上方一块血掌印,皮肉绽开处已经开始发黑,血痂边缘泛着深紫色。蒙哥细看一番,感慨道:“这一掌是金刀驸马打的么?有些力道。”又伸手摸了摸他背上血痂:“这是宋营的杀威棒?”见这人缩瑟一下,道:“穿上罢,冷得慌。王坚真是老糊涂了,一本旧书,偷了就偷了,有甚么了不得。这样损害贤良,如何能和我军交战?”
慕容复眼中涌出悲愤情态,咬着牙拜倒在地:“我离乡来此助战,不想落得这样下场。那郭靖无凭无据污我盗书,王坚老儿不辩真伪,竟将我一家老小处死。大汗若肯发兵钓鱼城,在下愿为前部先锋,取这二人首级!”
蒙哥笑了笑,宽阔的面庞显得更宽了:“你被打成这般模样,如何做得先锋。”
“大汗明鉴,在下伤势虽重,然而对钓鱼城地势了如指掌,关防暗道,俱有了解。愿将城内布局画做图纸,献与大汗。”
“好!”蒙哥抬手示意他站起来,道:“有些诚意。若果然能攻克钓鱼城,朕封你个千户。”
“谢大汗!”
眼见鲜卑人退下,帐下一将站起身来:“大汗不可轻信。普天之下,与受此重伤而逃出生天的,能有几人?若他果真有这样本事,怎会这般寂寂无名。怕是王坚派来诈降的。”
阿史那怒道:“将军这意思,是我与宋人勾连来欺骗大汗?”
那将军笑道:“不是这话。南人狡猾,不可不防。”
这人生得短小精干,一双眼睛透着精光,下颌上虽竭力蓄了些胡须,却稀稀拉拉不大好看,仿佛沙漠里隔上老远才能见两三根的枯草。面貌虽不雄伟,声音却饱含风沙,乍一听倒以为是个雄武大汉。这矮子唤作汪德臣,出身蒙古族汪古部,将门之后。因其颇有才干,很得蒙哥重用。蒙哥向来信任,此次亦不例外:“言之有理。且看他所画城内布置如何,再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