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慕容复】望海潮》仰头看桐树

19、西厢

　　且说慕容复支持不住，到府上时，已是昏沉不能理事。总算没瞒住王坚，搅得老人家急乎乎跑过来，将城内大夫请了个遍。倒也奇怪，竟无一人认得这毒。把个老都统急得团团转，将一班后生骂得狗血淋头。刘整、郭靖倒还值当，唯有张珏无辜，毫不知情，陪着挨训。不想病床上那讨债的鬼，到晚间又自己醒了——记挂着怀中密信，还伸手摸了一把。刘整忙挤挤眼睛，示意已经到手，毋须忧虑。

　　往后数日，渐渐好转。王坚见似乎不怎么碍事，便也放下心来，将府上一众医官遣散。众人皆道吉人天相，唯有郭靖始终觉着不对。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没人信他。也是天意，前日力战敌军时，请战的那几个少年听说小都统得病，便凑了几分银子，买了瓜果前来看望。慕容复早生龙活虎，往外应酬去了，不曾见到；却在都统府门口撞见了郭巨侠。

　　这几个孩子也是军中效命的，早听说郭靖赫赫威名，看着有些像，又不知是与不是。一个个眨巴着眼，看大虫似的又新奇又有点害怕。见他生得威风凛凛，□□又有那等罕见的追风烈马，真个英雄气概，不由得羡慕起来。欲要多看一会，这人却系了马，进了府门。不由得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那为头的，即当日击鼓的高挑少年，最是艳羡：“这才是真男人!我郑诚儒何时讨得这样一匹好马，骑上一日，死也不枉了。”

　　那举旗的两个孩子，一个唤作周飞虎，一个唤作钱明的，便一唱一和的笑话他：“休来！牛富哥倒将小都统的好马骑了半日。为这半日肠穿肚烂，也太不值当。他那样的虎背熊腰，尚且死了大半，你这身板，又怎么熬得过？到那时该怨自己无福消受喽！”

　　郑诚儒便哼道：“我若得小都统耳提面命，立时毙在阎王殿前，也不冤枉！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子路为孔子一言而丧命，羊角哀为左伯桃义气而亡身。二人皆名垂千古。我等凡夫俗子，求这样的命格还不能够，岂有怨的道理！”

　　众人见他这般迂腐，都笑起来。闹了一阵，在门槛边坐成一排，等慕容复回来。郭靖出门时，见方才那伙少年仍未散去，一个个如雏鸟般探头张望，与武家两个孩子如出一辙的灵动可爱。小伙子们见他要出门，熙熙攘攘聚成一堆，腾出路来。有那胆大的，趁机将小红马摸上一把，过过手瘾。

　　小红马不高兴的打了个响鼻。郭靖闻声，牵着绳回过头来。那少年忙收了手，怕被责怪。然而想象中的训斥并没到来，入耳的声音反倒十分温和低沉：“你们是哪一营的孩子？来这里找谁？”

　　少年们面面相觑，见这位传说中的大英雄似乎很好相与，便慢慢围拢过来。周飞虎性子最莽，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便道：“你是郭靖吗？蒙军画像上把你画得好生凶恶。我看倒还好。”说完吸溜着鼻子，用袖子擦个不停，把鼻头弄得红红的。

　　郭靖颔首笑道：“是。”

　　郑诚儒见同伴无礼，忙上前作了个揖，道：“问郭将军好。小子郑诚儒，听说小都统抱恙，特邀各位同袍前来探望。不想得遇将军，真乃意外之喜。将军欲何往？”

　　这小子书香门第，虽没落了，到底读过几年书。此时见了大人物，便有意卖弄起来，文绉绉说了一通。众人都憋着笑。郭靖倒不计较，反觉着这伙孩子诚实可爱，高兴道：“原来是复弟的小朋友。他出门赴宴，今日怕是回得晚了。你们吃过饭不曾？”

　　周飞虎见午饭有望，急吼吼道：“不曾，肚里正饿得慌哩。将军给些什么吃么？”

　　郑诚儒忙使眼色，要他端着些。

　　众人俱都笑了。郭靖豪爽，亦笑得开怀，将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搂过，道：“咱们去集市上，买些酱牛肉。”吩咐门童将小红马牵回马厩系了，大手一挥：“随我来！”

　　少年们欢呼雀跃，一拥而上。及至市中，仿佛蝗虫出动，所到之处，片草不生。郭靖是个散财的头目，用过午饭，又给买点心；见了路边卖酸梅酒的，索性提了两桶，叫他们拿碗舀着吃。孩子们兴奋得什么似的，一个个吃得肚圆瓜滚。他自己亦用了四大碗饭，又满满饮了，极是尽兴。郑诚儒见了，便问道：“小都统的饭量与酒量，比得上将军您么？”

　　郭靖吃了几碗梅酒，话语之中，便带些微醺甜意：“复弟文雅，哪里似我!他是个千杯不醉的贵人体态，从不在人前失仪。我么，”他面红脖子粗的笑了几声，扑通一声放下手中海碗：“喝得多了，可就不体面啦。”

　　周飞虎听得兴起，端着酒送上前去，道：“郭大哥，俺敬你老人家一碗。”这家伙是个不大识时务的夯货，幸得郭靖也不是个讲究人，任由他拍肩搭背，称兄道弟：“大哥，小都统和你，哪个本事大？他的剑术，可敌得过你的掌法么？”到底男儿心性，见面就要论武。郭靖勾着他的肩，爽朗道：“我那及他的本事？他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说到此处，略有些自惭形秽，叹道：“想是神仙下降…”慢慢地想起旧事来，便停了口。原来成吉思汗东征西战之时，屠戮甚多。后局势虽稍稍平复，然而郭靖为所见所闻难以释怀，某日打马路过岳王庙时，忍不住祭了些香火，发下一桩誓愿：若果然赐下一位救国安民的贤才，愿折永世之福寿，以祭苍天。

　　“神仙？”周飞虎锁眉道：“不像。我见过的神仙都有长胡子。小都统脸上又白又净，不像神仙。”

　　钱明耻笑道：“谁生下来就是老的？胡子也是留出来的。张将军以前也没胡子，可俊呢。”

　　“道德天尊本就是老的，生下来就有胡子。”郑诚儒抓了个漏洞，忙戳穿道：“你怎么这都不晓得？”

　　余下几个孩子，又哼哼嗤嗤争辩起来。兜兜转转，又扯回到慕容复的病情上。郭靖心内忧虑，也不遮掩，将那小刀拿出来，给众人传看——最后传到一个最瘦小的少年，名叫程妙的手中。这孩子用食指刮了刮，又舔了一舔，道：“我祖父常弄些药呀丸呀，兴许认得。将军若没别的法子，我告两天假，回家拿给他老人家看看如何？”

　　这法子虽没什么指望，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郭靖猜他大抵是想顺路回家看看，便托人批了十天的假。不想这孩子第二天便雇了顶小轿，急匆匆将他爷爷抬了来，说是大大不好。问起时，那老头儿又不肯轻易开口，非要见了病人，再做定论。

　　郭靖无法，只得带了这祖孙二人前往都统府上。可巧撞着王坚携着慕容复，满面喜色至正门而出。正要行礼，被王坚一把拽住，笑道：“靖儿来得正好!方才我要复官向你辞行，他还扭捏。如今可没得说了，你兄弟们好好喝上一顿，我这老骨头，打点些车儿马儿，供新都统上任去也!”说罢欢欢喜喜对徒弟抱一拳，唬得慕容复忙称折煞。

　　忆淮亦是难得的露了笑颜，对郭靖解释道：“方才天使下降，传官家旨意，要师公领我二人入京，赶赴千秋节盛宴。我这废人，倒没甚么指望了，只是圣上听闻哥哥品貌俱佳，还额外夸奖了呢!若不放回，留在朝中，兄弟们见面可就少了!”欢欢喜喜说了一通，见郭靖并无喜色，有些惊愕。原来郭靖看那程老头面色凝重，心中记挂着义弟病情，竟无心去分辨赵官家旨意是喜是忧了。那老头将他拉到一旁，眯着眼低声道：“额角青黑之气不散，毒已入骨。平日是否不能见荤腥？这是漠南人药狼的法子：将毒药藏在肉中，豺狼吃了，不能进食，多半枯瘦而死。”

　　郭靖急切道：“先生能救么？”

　　那老汉摇头，道：“将军向蒙人打听打听？蒙军俘虏中，或许有人晓得，也未可知。”

　　“已打听遍了，没一个听说过。”郭靖烦恼地皱着眉，不知如何是好：“他平日还好，能用些饭菜。应当不会危及性命？”

　　“毒在眼角，未至肠胃。”那老汉叹息一声，望着慕容复小心翼翼走入府门，道：“将军不信？那位公子右眼已失明了。依老汉看，左眼也不能长久。再拖下去，只怕难救。将军何不将人带去漠南，沿途打听。老汉在漠南时，曾听说有猎犬误食后得救。只是未留意药方。”

　　郭靖愁闷一会，谢过这老儿，打发他回去了。徘徊良久，眼见府内府外打点行装，预备入京车仗，更加烦闷。忽然一拍脑门，倒也想出一个聊胜于无的主意来。

　　索性将复弟劫走算了。

　　是夜月明星稀，都统府遭了贼。众人熟睡之际，靠近后院的西厢房，慕容公子的卧室窗户，被人一整个撬了下来。准确来说，是一整面墙都被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