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59、你当我的监护人好不好？

　　六月下旬，宋禺斐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娜娜送上了飞机。
　　回去的途中，陈亦见他一直闷声不响，便搜肠刮肚地想逗他，“你别说，陆绍书这人倒挺念旧情。小姑人走了，他还特地花钱把402买下来，就为了维持原样，这还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这一点宋禺斐无可厚非。
　　“你一个人住要是孤单寂寞了，记着随时喊我，我随叫随到！”
　　宋禺斐笑而不语。别离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仔细想想，他长这么大，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经历别离，无论他愿意与否。按理，他也应当习惯或麻木，可偏偏人生八苦，别离最苦，他想他可能永远都无法习惯。
　　六月注定是别离的季节。六月的最后一天，学校为全体高三学生举行毕业典礼，他们站在操场最后一次听老校长声情并茂地演讲，然后回到各自班级，由班主任颁发毕业证和毕业照。老汪向来不喜欢煽情，临到最后也不改他一贯的作风，好像不挖苦嘲讽他的学生两句自己就不是他们的班主任。
　　说完该说的，老汪把秦栩叫到走廊，交代两句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办公室。许威忍不住转身吐槽，“咱老汪要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啊，怎么他好像一点都没不舍得咱......”
　　“那你想他怎么着，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陈亦这句话刚说完，下一秒秦栩走进教室站到讲台，对他们说：“同学们，汪老师说为了庆祝我们毕业请我们唱KTV。”
　　“老汪万岁！”
　　“真的假的？那老汪呢？”
　　“这可是我们班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他必须得去！”
　　席散离别的愁绪立刻被冲散，眼见他们一个个又热情高涨起来，秦栩抿唇一笑，遗憾道：“我邀请了，但汪老师坚持我也没办法。另外他还说，酒水可以随便点，他不在你们也能喝得痛快点，但就一点，量力而行，别喝醉了回去被爸妈念叨。”
　　“老汪也太他妈深明大义了吧！”
　　“老汪我爱你！”
　　“老汪我爱你！”
　　... ...
　　也不知道谁起的头，他们全班用恨不得全校都听见的高亢声音齐声表白起来。全校有没有听见不好说，但坐在办公室的老汪肯定是听见了。
　　KTV的包厢里，蒋颖刚坐下就随手拿起麦，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公布了一件事——高考，她全部交了白卷。什么叫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就是。公布完，她撂下话筒，不顾其他人瞠目结舌的反应，悠闲自得地开始点起了歌。
　　戴娇珩挤到她旁边，拉住她胳膊，蹙眉问：“你犯什么傻？至于这么跟你爸妈对着干？”
　　“那怎么了，”蒋颖笑了笑，“反正我的志愿表又不是我的。”
　　她听他们话听了十八年，这回就当是她迟来的叛逆吧。至于交白卷到底是惩罚她爸妈，还是惩罚她自己，或许两者皆有。一直以来，他们让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这样的她也有错不是吗？
　　“哎呀，你就别操心我了。放心吧，我都想好了，复读就复读一年，这回我要考我自己想去的学校，学我自己想学的专业。这不挺好的嘛！”
　　“好什么好，那你就得比我晚毕业一年。”戴娇珩撇嘴。
　　“我叫你学姐还不好？”蒋颖撞了撞她的肩，“点歌，点歌！想唱什么，我给你点。”
　　知道她喜欢林俊杰，蒋颖特地点了首他的新歌《小酒窝》，然后把话筒塞到她手里，朝屏幕努了努下巴。旋律响起，戴娇珩剜了她一眼，握着麦将麦凑近唇边，这是一首男女合唱曲，她刚开口唱了一个“我”字，沙发椅另一头，一道男声就亮嗓夺歌插进来。
　　许威做贼心虚地别开眼，目视电视机，唱得认真：
　　“我还在寻找/一个依靠/和一个拥抱/谁替我祈祷/替我烦恼/为我生气为我闹——”
　　男声唱罢，戴娇珩不甘示弱地接下去唱起女声部分：
　　“幸福开始有预兆/缘分让我们慢慢紧靠/然后孤单被吞没了/无聊变得有话聊/有变化了——”
　　“终于找到/心有灵犀的美好/一辈子暖暖的好/我永远爱你到老。”合唱唱罢，戴娇珩就手将话筒递给旁边的秦栩，难得地没怪许威抢她的歌。至于许威，他心里既如释重负，又更局促不安，脸上倒是喜滋滋的，也不知道在暗自庆幸什么。
　　“点什么歌，班长？”
　　“李雅薇《我们的纪念》。”这是秦栩喜欢的一部电视剧里的歌，她很喜欢里面其中一句歌词，“谁能发现我的世界曾经有过你的脸”，唱到这句时，她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忍不住看向隔了数人的陈亦。
　　陈亦瘫在沙发，全程扭头在跟宋禺斐说着什么，整间包厢如果有谁注意到秦栩此刻的心事，那么那个人就是宋禺斐。
　　光唱不喝那多没意思，服务员将啤酒、果盘送到后，他们也玩起了耳濡目染的那一套，开始挨个敬酒，有人为曾经结的怨闹的别扭，也有人为怀揣心底的秘密和喜欢。秦栩作为班长，敬她酒的人自然不少，她仗着三分醉意，端着酒杯走到陈亦他们几个面前，笑容灿烂地一一望过众人，最后视线落在陈亦身上，“希望以后也别断了联系。”
　　“嗐，这还用说！班长，你可别去了北京就忘了我们这帮老同学。”许威嚷嚷道。
　　秦栩弯了弯唇角，伸直了手与他们碰杯，这次她没有在陈亦那儿有丝毫停留。敬完酒，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到座位。宋禺斐神色莫测地注视着一切，提心吊胆的同时，也为自己擅自遐想揣度的卑鄙心理感到羞愧。
　　文科（2）班最后一次班级集体活动散场前，他们托服务员给他们拍大合照，陈亦和宋禺斐没有挤在人堆里，而是仗着身高站到后排最边上。
　　“是不是觉得太吵了？”陈亦早就察觉宋禺斐兴致不高，他捏了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声问。
　　宋禺斐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在KTV门口分道扬镳，转眼又是一年夏天，华灯初上的城市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显得冷清，恰恰相反，是四处散发着燥热。车辆一辆接一辆穿梭在余热不减的柏油马路，十字路口等待的行人神色匆匆各个都急着往家赶，广场旁的烧烤摊散发出的香味一阵阵窜进鼻子里......陈亦又饿又馋，揽着宋禺斐跑到大排档，这也想吃，那也没吃过，结果两个人足足点了四五个人的分量。
　　“怎么样？出来后是不是好受多了？这小风吹的，还真舒服。”陈亦边问边抽了纸巾给宋禺斐擦身前的折叠桌。
　　宋禺斐点头。
　　“我就知道。”说着，陈亦又想起刚才他们那么多人挤在一块儿拍照的傻样，不由感慨：“说起来，咱们班这些人以后天南海北的，有的人指不定这辈子都再也碰不上了。”
　　“你说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你听见了？话是这么说，但说真的，小学、初中再到高二文理分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回还真有点小伤感。人要是走不散就好了。”
　　宋禺斐似有所感，垂眸盯着桌面，说：“可是没有人会停在原地。”
　　“谁说的？你看小姑她不就——”陈亦话说到一半立刻收住，话锋一转，“我是说，就算没有人会停在原地，但只要有一个‘老地方’能让人回让人聚，总也不至于走散么不是。”
　　“你说得对。”宋禺斐恍若未觉他刻意的改口，笑着应和。
　　吃得太撑，他们决定抄小路散步回去，小马路上没什么四轮车，只偶尔几辆自行车骑过。陈亦吃烧烤的时候又叫了一瓶啤酒，这会儿路都走不稳，是真有点喝醉了。他瞻前又顾后，见前后既没自行车也没行人，便欺近宋禺斐，捧着他的脑袋在他额头狠狠啵了一口。
　　宋禺斐啼笑皆非，问他：“你是真醉，还是装醉？”
　　“当然是真醉！我醉了！”陈亦理直气壮地喊醉。
　　“那我是谁？”
　　“你？”陈亦龇牙咧嘴地捏他的脸颊，捏完还不过瘾，又伸手揉乱他的头发，“你是我男朋友？”
　　宋禺斐望着他的眼睛，回应的话还没说出口，一辆自行车自他们身旁骑过，陈亦收回手，心虚地垂到身侧，眼睛飘到天上，继而咋呼道：“哎你看，那颗最亮的是不是就是启明星？”
　　“嗯。”宋禺斐甚至没有抬头，他敛去其余的情绪，微笑，“你生日过了，我还没有送你生日礼物。我把自己送给你，你当我的监护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