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60、所谓“时机”

　　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原则，陈亦实则恨不得高考成绩考完就能出来，否则他终归寝食难安，心里惦记着这桩事儿。好不容易熬了大半个月，终于盼到查成绩的那天吧，谁知一大清早查询电话就被打爆，一直打一直占线。他挂了电话，立刻上网登录考试院的官网，幸好官网没瘫，输入完准考证号点提交，网页弹出打开的瞬间，他不自觉屏息，双手紧握成拳，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紧接着下一秒，双拳挥舞，陈亦一屁股弹跳起身，冲出房间吼道：“啊啊啊啊爷奶我考上了！”
　　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完了又冲回房间给宋禺斐打电话，听到他还没来得及查分数，不由分说便要替他查。这边他劈里啪啦说个没完没了，那边陈展晖同样记得自己儿子出高考成绩的日子，他给陈亦打电话，占线，过五分钟再打，仍旧占线，三番五次后，他改为打家里的座机，结果老陈同志接电话时，他儿子人早不在家往朋友那去了。
　　陈亦一路哼着歌，噔噔噔跑上四楼，门一开，二话不说便窜到宋禺斐跟前，搭着他的双肩就是一阵又摇又晃，哪怕从知道分数那一刻起已经过了半个钟头，但他仍旧激动难抑。
　　宋禺斐袖手任他为所欲为，心里替他开心的同时也安了心。
　　“碗柜里是不是还有一瓶没开的红酒？要不咱中午喝点酒庆祝？这回可算是板上钉钉，咱也是准大学生了！”陈亦翘着脚趴在沙发，仰头朝厨房方向道。
　　宋禺斐在厨房准备午饭，闻言，择着菜说：“我下午还要去补课。”
　　他不说陈亦都忘了，他现在每逢二四六都得去给一个初二的学生补课。他撇了撇嘴，作罢，拇指开始在手机键盘上快速移动，班级□□群里这会儿正热闹，所有人都在互通信息，甚至查完分后确定以第一志愿入学的，更是在群里玩起了“XX，我来了”的喊话，譬如洪天逸是“广州，我来了”，隋婧是“厦门，我来了”，秦栩是“杭州，我来了”，戴娇珩是“北京，我来了”，许威是“北京，我也来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导游群，天南海北去哪儿的都有。
　　“你知不知道宋禺斐这回高考的成绩？”秦栩突然发来一条□□。
　　陈亦不明就里，心想：我能不知道吗？他的分还是我查的呢。
　　宋禺斐的高考分数比陈亦的高出一百八十多，陈亦知道他分很高，但要是秦栩没提，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考得这么好：文科班第一，年级第二，全市前十，全省前三十。
　　他考得这么好，包括老汪、秦栩，他们人人都替他感到可惜。相较之下，陈亦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卑鄙，因为他一直自私地暗自庆幸着。或许是想为自私作补偿，当听到许威提议毕业旅行时，陈亦心动了。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借机问：“许威那小子约我们一块儿去青岛，三天两夜，戴娇珩和蒋颖她们几个女孩也去。怎么样，出去玩玩放松两天？”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他除了目前的家教，另外又找了一份快餐店的兼职，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陈亦以为他是顾虑费用，因而道：“别呀，你的那份儿我跟他给你垫。我们能考上你功不可没，他也是想谢谢你，要不是你帮他补课，就他那成绩怎么可能。你就别扫兴了，一起去呗！”
　　“而且这段时间你做家教早出晚归的，放假这么久我们都没出去玩过，趁这次去看看海散散心不挺好的么。”
　　宋禺斐仍是摇头。
　　“那家人不是赔偿——”陈亦一时心急口快，反应过来后立刻收声没再往下说。
　　宋禺斐停下手上的动作，低眉敛目说：“我永远不会碰那笔钱。”
　　“我知道......”陈亦自责，楼下那家老两口搬家前取了20万现金托黄奶奶转交，宋禺斐无处归还，收是收下了，但一直把装钱的鞋盒随手丢在茶几旁，就等哪一天物归原主。“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他及时道歉。
　　“你去吧，不用管我。”宋禺斐掀起眼皮，冷然道。
　　陈亦心蓦地一沉，心里不由感到委屈，他是说错话，可也道了歉不是吗？不管怎么说，他是一片好心，要不是心疼他，自己至于死乞白赖地说服他么。他倒好，非但不领情，话还说得这么伤人心，什么叫“不用管”？难不成到头来他就是多管闲事？
　　陈亦黯然一笑，“啪”的一声扣下筷子，沉声丢下一句“随便你”，而后起身开门离开。
　　几乎是一下楼陈亦就立刻后悔了，他抬头望了眼四楼厨房的窗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不是不知道宋禺斐为什么把他自己搞得这么累，只是他常常会想：我们才十八岁刚高中毕业不是吗？为什么他现在就必须得为将来考虑那么远？为什么我们可以衣食无忧单就他不行？
　　陈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跨上自行车，喊了许威和洪天逸出来踢球。身体累了，心里反倒轻松了不少，陈亦坐到旁边喝水休息，许威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一屁股坐到他边上，瞟他两眼，促狭地开口道：“也总，跟学霸吵架了吧？”
　　陈亦斜睨他一眼，拧上矿泉水瓶盖，无所事事地抛着空瓶玩。
　　“瞧你这样儿，准八九不离十。”许威并不气馁，再接再厉地劝说：“你俩也是，朋友之间有什么好争呐吵的。不是我说也总，学霸他挺不容易的，你得多体谅体谅他，这么大人了，别再那么小性儿了啊。”
　　陈亦撇嘴，“哼”了声，道：“何止是他，我看你藏着你那点小心思也挺不容易的。连我都瞒，说吧，到底什么时候惦记上人戴娇珩了？还背着我把志愿填到北京，怎么着，就这么想跟着她一块儿上北京念大学？”
　　“你还好意思说我背着你？你怎么不说是你不关心我！”许威黑脸一红，嚷归嚷却并没否认。
　　陈亦“啧啧”两声，除了对他脸皮厚的程度再次更新认知，同时也没忘八他的卦，“所以呢，跟人表白了没？”
　　“偏不告诉你。”
　　“行啊，你不说，那我问戴娇珩。”
　　“你敢——”许威没办法，只得和盘托出。
　　在宋禺斐家不欢而散后，陈亦原以为第二天就没事儿了，之前怎么样仍旧怎么样，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没成想，第二天他爸又开车过来接他们，说是为了庆祝儿子考上大学特地定了饭店包间吃饭。席间，陈展晖因为高兴多喝了两杯，结果咳嗽咳得不停，蔡阿姨边抚他后背边埋怨，埋怨他抽烟喝酒这么多年，以致肝肺一直不大好，最近还时不时就偏头痛，让他去医院查查又不肯。
　　“哎哟，”陈展晖喝了两口凉茶缓过来，“你就别再念叨我了，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还不清楚？大不了我以后出去应酬能少喝就尽量少喝，这总行了吧。”
　　“你还怪小蔡念叨你，我看你就是欠念叨。你当你还年轻？这会儿不注意身体，老了有你罪受的！”老金同志也念叨道。
　　“行行行，我注意，我注意还不行吗。”陈展晖笑嘻嘻地应承，转头又对陈亦说：“儿子，你爸我要强要了小半辈子，做生意是赚了几个钱，但也为了这几个钱没少跟人溜须拍马。你现在考上大学，你爸我也没什么好再求的，就希望你能好好念书，学一项一技之长，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这样你爸我也就满足了。”
　　陈亦点头，“嗯，我会的。爸你也是，听蔡阿姨的话多顾着点自个儿身体。”
　　“好！我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他爸了！”陈展晖倍感欣慰，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
　　吃饭吃到太晚，于是陈亦他们就在他爸那儿留宿了一晚。晚上躺在陌生的床上，想起包间里他爸说的那些话，陈亦第一次意识到他爸不是超人，没他以为得那么强壮，也会生病也会累。他习惯性地抄起手机想给宋禺斐打电话，然后问问他，到底是他们长大了，还是爸妈们老了......
　　他盯着拨号键，恍然记起他们俩还没和好这件事。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连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是忙得忘记了，还是根本就不在乎？陈亦突然有点丧气，他丢开手机，毛毯一拉，蒙住头选择不去想。
　　什么事都讲究时机，一旦错过最佳Timing，即便是小事也会变得更加难以说清道明。陈亦自以为的很快就会和好，直到他跟许威他们出发前往青岛前都没能实现。在青岛的那几天，每当吃到好吃的螃蟹和扇贝，陈亦不由自主就会想到宋禺斐，想跟他一起分享美食；傍晚在海滩散步，望着橙黄的落日飘在海平面美得令人移不开眼时，他同样也很想宋禺斐能看见这样的美景。
　　他已经一个礼拜没看见他人没听见他声音，什么赌气，拉不下面子，跟想念比，统统狗屁不是。
　　青岛回来，一下飞机陈亦就给家里打了电话报备，跟其他人道别后，他坐上机场大巴直奔宋禺斐那，心里揣摩着待会见了面是先抱着他揉一揉，还是劈头盖脸先下手为强怪他竟然舍得一直不给自己打电话。他兀自想了很多，却不料结结实实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