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50、人生没有标准答案

　　“小姑她们哪天回来？”陈亦转着魔方，随口问道。
　　宋禺斐赶着临睡前在帮他跟许威列数理化的复习提纲，闻言不动声色地反问：“怎么，还想赖着不走？”
　　陈亦撇了撇嘴，什么叫赖？“我是好心怕你一个人孤单寂寞，想多陪陪你，知道吗！咳，那倒是行还是不行？”老陈他俩回来前，他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家。
　　“随你。”
　　陈亦瞟了他一眼，“切，明明就是热烈欢迎。”
　　宋禺斐笑笑，也不辩解。
　　“哎，说起来我一直都想问你......”陈亦停下手上的动作，舔了舔下唇，犹豫道：“就那什么，娜娜她爸......”
　　“我没见过。只知道小姑和那个人毕业后一起租了这里，后来那个人离开，她发现有了娜娜。”
　　“然后你们一直住这儿，那个人就没回来过？”陈亦说着动了气，还以为有什么隐情，敢情就是碰到了渣男负心汉！
　　“嗯，”宋禺斐哂笑，“小姑扔了那个人留下的所有东西，但她一直没搬，也没想过要搬。我知道，其实她心里还有那个人，一直没放下过。”
　　“那那家伙现在人呢？他不知道有娜娜？！”陈亦囔道，之前还是“娜娜她爸”，现在已经是“那家伙”。
　　宋禺斐摇头。从娜娜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提起过那个人，就算是娜娜哭着向她要爸爸，她也没提过半个字。凡事过犹不及，她把什么都堆积在心里，以致酒精一度是她情绪的宣泄口。
　　“......太痴情也不是一件好事。”陈亦感慨。
　　宋禺斐牵了牵唇角，“所以想要的，应该不顾一切地争取，如果得不到，不如自己先丢掉不要。”
　　陈亦若有所思，“说得轻巧，要是真能做到这样，哪儿还有后悔和遗憾什么事儿。你就说我，我以前总拿我爸当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便我知道他是关心我，可他越关心我越别扭，就觉得在我真正需要他关心的时候他缺席，现在我长大不需要了，他又内疚想弥补，难道我就只能受着？”说着，他轻叹了口气，“所以啊，经常都是他说我应，他说完他想说的心里舒坦了，至于我，能应付就应付，该糊弄就糊弄，父子血缘摆在这，我能怎么办。直到去年过年，我才突然意识到其实我爸也挺不容易，我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他俩不也是各有各的身不由己。人生路上的选择题这么多，又没有标准答案，谁能保证全都选对。”
　　同样的话，宋禺斐从宋翎那也听到过，她说，我们之所以哭着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无从选择地要去经历那些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的“□□”。然而也恰恰是不尽如人意的事太多，所以顺心如意才显得弥足珍贵。
　　“因为断不了这层血缘关系，所以就一定要原谅？”宋禺斐颤声问，“生而为父母与子女，难道不只是碰巧。”
　　陈亦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解释说：“倒谈不上原不原谅他们。可能......我就是学会了跟他们也跟我自己和解吧。”
　　宋禺斐轻笑，他脑海里有声音在劝告他“无谓的话没必要说”，但心里某个犄角旮瘩的地方却漏了条缝，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宣泄。溃烂的陈年旧伤，既然自救不能，那又何妨再撕裂一次。
　　“你相信意念杀人吗？是真的。我总是盯着屋顶的那盏吊灯，心里一遍遍地默念‘掉下来，掉下来’，然后它真的掉了下来，砸得粉碎。自那之后，每次他喝醉酒回来对我妈动手，我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诅咒他，诅咒他去死......然后你知道的，他真的死了，我杀了他，用我的意念。”
　　说到这，宋禺斐目光一沉，“可他们所有人都说是我妈杀了他。不是！是他，是他杀了我妈，而我杀了他。”
　　“别胡说。”陈亦伸长手臂抚摸他的后颈，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爸妈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什么狗屁意念杀人，你是不是傻？没事儿尽往自个儿身上瞎揽什么揽！”
　　“不，你不懂。我是真的想让他去死，我早就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遍。”他知道，他迟早会杀了他。“但他们不能诬赖她，她没有杀他，是她被他杀了。”说到后来，宋禺斐整个人都深陷在内心深处的自责与悔恨当中。
　　陈亦把他搂进怀里，无措地只知道附在他耳边一声声地说“不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宋禺斐竟然一直把他父母的悲剧完完全全地怪责到他自己身上。
　　“多抱我一会儿，陈亦。”宋禺斐抱紧他，脸埋进他的肩窝。
　　“你个傻子。”
　　陈亦红了眼眶，满心满眼地心疼自己怀里的这个人。“你爸......他以前是不是也经常打你？”
　　“......喝醉酒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
　　陈亦低头，见他睫毛颤动，便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说：“不用勉强自己原谅，不原谅也可以。”
　　“我没有错？”宋禺斐喃喃自语，像是回答陈亦，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对，她说的不对。我不是杀人犯的儿子，我不是杀人犯，我也不是白眼狼，不是贼，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只要记住我说的：你很好，特别好，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陈亦可能被自己肉麻到了，鼻子一酸，“操，我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宋禺斐莞尔，抬起头。
　　陈亦老脸一红，视线跟着乱飘，撇撇嘴，威胁道：“你要敢笑话我试试！”
　　“为什么笑话你？你说得很好，特别好，我也特别特别特别爱听。”
　　“操！”明知被调侃，陈亦的嘴角依旧止不住地上扬。
　　窗外下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停了，宋禺斐被陈亦强按了脑袋，和他头抵着头缩进被窝。被窝里暖得令他昏昏欲睡，以前，他以为只有痛苦才能证明活着，但现在，他旁边的这个人，他让他的痛苦得以寻到一道豁口。
　　“你说，”宋禺斐耷拉着眼皮，波澜不惊地问：“父母会无缘无故厌恶自己的孩子吗？如果不想要，为什么又要生？”
　　“生不生是他们的事，怎么活才是我们该操心的！”陈亦霸气地回，说完不忘补充：“乖，以后小爷我不光疼娜娜，我也疼你！”他蹭了蹭宋禺斐的脑袋。
　　“嗯。”
　　“还嗯？”陈亦咧嘴，语气里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宠溺。
　　俩人聊了半宿，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宋翎和娜娜回来。一到家，娜娜就抱着宋禺斐的大腿撅着嘴抱怨，说他们种在楼底下的兰花不见了。后来，因为家里没什么菜了，他们决定下馆子，下了楼，娜娜立刻奔到花坛边，指着一块空了的地，“哥哥你看，真的不见了！”
　　陈亦走近了看，倒的确有被人挖过的痕迹。他摸摸娜娜的小脑袋，安慰她道：“不难过，估计是有人怕它在这儿日晒雨淋的，就给带回家了。娜娜要喜欢花，明儿陈亦哥哥就给你搬一盆过来，我们家院儿里种的可多了，什么月季、丁香，兰花肯定也有！”
　　“你别。”宋翎拦住他，“她哪儿是喜欢花，她是柯南看多了，现在一看花没了，想用她那小脑袋瓜也破个案呢。”
　　“唷，我们娜娜原来还有这爱好。”
　　宋娜娜小朋友见自己的亲妈以及最好糊弄的陈亦哥哥都不把花不见了当回事，最后只将希望的目光投到她最爱最信任的哥哥身上，她为自己辩解：“才不是！是真的很奇怪，我和妈妈昨天早晨离开的时候花还在呢，可是今天回来就不见了，肯定是被人瞧见，故意偷了！”
　　宋翎哭笑不得：“行了，我的小侦探。那要不然你现在去问问门卫大爷，问问他看没看见有人把花弄走了？”
　　“好，就这么办！”娜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果真率先一路小跑至门卫室。可惜人门卫大爷也没留意，于是这株兰花无故消失案最终只得不了了之，成了一桩悬案。
　　陈亦在宋禺斐家赖到清明小长假的最后一天。他吃完晚饭又磨磨蹭蹭到将近九点，这才骑车回了自己家。关门，开灯，望着屋里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陈亦豁然觉得有点孤独。难怪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们家这可是有俩宝贝出去玩没在。他回到房间，趴床上给宋禺斐发短信，煞有其事地叮嘱他明早别忘了老地方见，早点他想吃豆腐脑和鸡蛋饼。明明打电话一分钟就能说完的事，俩人愣是发短信聊了足足一个钟头才舍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