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51、真的喜欢一个人，你不可能不知道

　　清明小长假结束，黑板上按日递减的倒计时被粉笔一挥，瞬间少了三天。四月的第一周，老汪秉持他向来的作风，班会一开始就先把这个月月考的事说了，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们月底就该填报志愿，因此学校决定中旬针对他们高三学生将召开家长会。消息一出，别说是他们班，整个高三年级的氛围顷刻间肉眼可见地更压抑了。就像是百米之外矗立的一堵墙，始终看得见，可一旦它突然移置眼前，几乎贴上你的鼻尖，那种骤然而至的压迫感无法不让人愈加焦虑。
　　中午在食堂吃饭，一个个地都食欲不振。许威坐在陈亦对面，边扒拉自己餐盘里的菜边愁眉苦脸地问他有没有想好报哪所大学。陈亦瞄了眼旁边的宋禺斐，摇摇头，又反问他：“你呢？不是说要去学相声，打算拜谁为师？”
　　“得了吧！早知今日，我当初真该学洪天逸，怎么着混个体育特长生，还有学校收。我也不求别的，三流大学一张本科文凭心满意足！现在可好，就我目前这成绩，怕是烧香拜佛，临时抱佛祖的大腿都难......”
　　洪天逸不乐意了，“你当混成体育特长生多容易？你也不想想以前你们去机房玩游戏，我在干嘛，我他妈在练长跑！”
　　“这倒也是。”就凭洪天逸的体育成绩，全校也没几个能高过他，别的不说，努力他是真的努力过。许威叹了口气，又觑了眼宋禺斐，磕磕巴巴地要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学霸，你说就我现在这成绩，三流大学是不是都好高骛远了？”
　　宋禺斐握着筷，看了眼陈亦，回他：“剩下时间，集中精力在那些不懂的地方，有方法地记和理解，加上省内大学也不只有那几所，未必不可能。”
　　“真的？”许威瞬间满血复活，“别人说的我不一定信，我可就信你了学霸！”
　　“都跟你说了这得靠你自己。有那担心的时间，你不如多背俩单词倒是真的。”陈亦说着顺手夹走他餐盘里最后一块肉。
　　许威抢夺不及，瞪眼道：“也总，咱俩半斤和八两，损我你不心虚呢。”
　　“谁跟你半斤八两？你也总我早今非昔比了。凭我现在求知若渴、积极进取的学习态度，考所弱鸡大学有什么难？你也总我就志不在此，懂不懂！”
　　“不懂！那敢问您志在何方？”
　　“哼，”陈亦轻哼，胳膊肘搭着宋禺斐的肩，故意吊他胃口地回：“到时候你就知道。”
　　许威一脸的嫌弃，“卖什么关子！”
　　秦栩和蒋颖、戴娇珩坐在旁边那张餐桌，说起家长会就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儿，“下个月拍毕业照和成人礼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
　　“我们学校还有成人礼这种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许威又来劲儿了，“你们还听到什么内幕消息？学校打算怎么给我们搞成人礼？”
　　秦栩想了想，“应该就是宣誓，然后校领导讲讲话之类的吧。”
　　“那多没劲儿。”许威瞬间犹如泄了气的气球，“不说搞个庆祝活动，放半天假让我们出去乐呵乐呵也行啊！”
　　“可真行，前脚说完后脚忘。就这样，还想考大学。”
　　戴娇珩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直击许威死穴。他嘴巴张了张，嗫嚅半天，最后半个字儿都没吐出来。
　　陈亦见他吃瘪，笑话他：“一物降一物，你算是遇着克星了。”
　　“......”许威难得皱起眉，吞吞吐吐，像是被打击得不轻。
　　而他活该遭打击后的并发症就是，那天放学，骑车骑到半路，他突然急刹车，拽着陈亦追问“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陈亦不疑有他，没作他想，只是低头望了眼腰间的那双手，故作经验地回答他：“真的喜欢一个人，你不可能不知道。”
　　可谁知，许威听了他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转眼到高三最后一次家长会，这回陈亦没瞒住他爸陈展晖，宋禺斐也没拦他小姑宋翎。让出教室后，他们班大多数人就先各怀忐忑地放了学。宋禺斐要等宋翎一起回去，陈亦便也陪着他等他爸，俩人背着书包往操场走，傍晚时分，地面的余温正在逐渐散去，偶尔会有一缕春风拂过。
　　他们肩并着肩坐到升旗台下各自做试卷，直到学校里的路灯亮起，高三那几层楼的教室才终于有了动静。他们等在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陈亦在络绎不绝下来的家长中一眼便瞅见了宋翎，她一身休闲的打扮，及肩的长发被扎成马尾，在家长群里尤显得格外年轻俏丽，如果换上校服，说她是高三学生怕是也没人会起疑。
　　简单聊过两句后，宋翎和宋禺斐便先走一步，陈亦差不多又等了五分钟，才等到他爸姗姗下楼。陈展晖下楼后一言不发，朝陈亦努努下巴，就径直往校门口旁的停车点走。陈亦落后两步跟在后面，心里揣摩着：看他爸这神色，难不成是老汪背着他在他爸面前参了他一本？但细想又不对，他能有什么好被告状的？
　　“爸，你这是怎么了？”钻进副驾驶座后，陈亦打破沉默地问。
　　陈展晖何尝不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只不过他们父子俩近来关系亲近不少，陈亦遇着事儿也愿意找他这个爸爸帮忙，他实在不想破坏他们难得建好的邦交，因此自打出教室到上车，这期间他一直在纠结该怎么开这个口。十七八岁的年纪，都是好面子的时候，况且现在又是高考备战阶段，问了怕伤孩子自尊心，可不问他这个当爸的又心里不踏实。
　　叹了口气，陈展晖将身体重重地靠到椅背，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说：“儿子，你爸我虽说没怎么过问过你的成绩到底怎么样，可那是因为你爸我不认为成绩好坏是判断一个人的唯一标准，也不认为成绩是好是坏就真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而且，从小到大你也挺懂事，没让我操过什么心，对你我是百分百地放心......这回家长会呢，你们班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特地表扬了你，说你上个月月考进步显著。说实话，自己儿子被夸，我这个当爸的是真挺高兴，也特骄傲。”
　　原来是老汪夸了自己，陈亦“嗐”了声，沾沾自喜道：“不就月考？爸，你等着，你儿子我过俩月后的高考，保准给你们个大惊喜。”
　　“你说实话，”陈展晖皱了眉，踌躇地问：“月考的成绩，真是你凭自己考的？”
　　陈亦一怔，嘴角的弧度瞬时垮了，他沉声质问道：“爸，你什么意思？不是我凭自己考的，难不成你觉得我是作弊抄的？”
　　“爸不是这个意思——”
　　“那请问您是什么意思？啊？自己亲儿子考试进步了，您就这么问？”话连珠炮似地问出口，陈亦又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话您倒是说得好听，什么懂事、放心？爸，这话您是说给您自个儿听的吧？我在您心里要真是这样，那您现在又凭什么这样侮辱您儿子我？”
　　“不是！陈亦，你听我说——”
　　陈展晖被自己儿子一席话问得哑口无言，还待解释，然而陈亦没有给他机会，他推开门下车，临走前丢下一句“我倒宁愿您别管我！”
　　望着陈亦瘦高的背影渐行渐远，陈展晖懊悔地将身体往椅背里缩了缩，闭上眼。这一刻，他心里既责备自己的鲁莽，同时也骤然心生悲凉，这些年，但凡想到他这个儿子，他心里无不自责，所以总想着弥补，可是他忘了，忘了对一个孩子而言，他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或许陈亦说得没错，一直以来，他不过是在逃避作为父亲的责任，孩子懂事只是他的借口。
　　陈亦不知道他到底走了多久，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人已经站在宋禺斐他们家楼下。
　　宋禺斐换了校服，长T外面套了件卡其色的针织衫，一推开底楼的铁门，便见陈亦如丧考妣地蹲在路灯底下。他微微一笑，走到他跟前，弯腰揉了揉他的脑袋，促狭问：“哪来的流浪猫，吃过了吗？”
　　陈亦仰起脑袋，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求喂食。”
　　宋禺斐把他带到小区旁边的兰州拉面店，面对面坐下后，他把菜单推到陈亦面前，“想吃什么？我请你。”
　　陈亦瞥了眼菜单，又把它推回去，撇嘴道：“字太多，看着头疼。你帮我点。”
　　“那就牛肉炒刀削，再加一份梅干菜薄饼？”宋禺斐刚吃过晚饭，见陈亦没意见，便招手向裹着黑巾的年轻服务员点了餐。
　　陈亦满肚子委屈，坐下后，原以为宋禺斐会关心地问他，谁料他自打点完餐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丝毫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陈亦向来憋不住话，现在心里堵得慌，就更想找个人叨叨两句。他左手撑着下巴颏，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宋禺斐，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个点又跑来找你。”
　　“哦，”宋禺斐浅笑，“那请问，这个时间你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陈亦伸直右手，一把握住宋禺斐放在桌面的左手，捏了捏，眼含警告地说：“你别又招我。”
　　宋禺斐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倾身，低问：“我怎么招你了？”
　　“你自己知道！”陈亦咋呼着收回手，又耸眉耷眼地坦白道：“我跟我爸吵了一架。”
　　“我也是。”
　　陈亦诧异，“你跟小姑？你俩又是为什么？”
　　宋禺斐垂眸，抿嘴笑了笑，“她问我有没有想好志愿填哪所大学。”
　　“那你怎么回的？照实说了？”
　　“嗯。”他知道填报志愿的事她势必会有微词，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反对。
　　陈亦长叹一口气，这事儿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好，那肯定是希望他能去全国最好的大学，念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可私心，他愿意留在省内，以后俩人能念同一所大学，这又是自己偷着乐的。
　　“嗐，”陈亦沮丧道：“我还指望你能哄哄我。”
　　“我请你吃东西，难道还不算哄你？”
　　“这怎么能算。”
　　宋禺斐失笑，“那你希望我怎么哄你？不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出门得急，我忘带钱了。”宋禺斐若无其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