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43、去另一个未来

　　“吱——”陈亦猛地刹车，他犹不放心，“继续给我们补课，真不耽误你准备竞赛？”
　　“嗯。”宋禺斐跳下车，淡笑道：“区里竞赛能拿到名次我不意外，因为花了多少时间刷题做实验，我心里有数。但要和全省那些真的在物理方面有天赋的人比，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是任何东西都能靠勤奋和努力换取。”
　　“你可别妄自菲薄，否则让我这老脸往哪搁！”人上有人这个道理陈亦懂，只不过，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宋禺斐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没有不甘，只是云淡风轻地承认一件实事，却让他这个听的人，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得，我这‘困难户’也没资格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反正甭管这回能不能再拿名次，按你现在的成绩，北京上海的重点大学还不是任你挑。”
　　宋禺斐但笑不语，陈亦想起来，他之前说过不打算考到外地上大学。
　　不由踌躇着又问：“你真决定就考省里的大学？”
　　宋禺斐没有立刻回答，昏黄的路灯静静地照在他的脸庞，让他的五官尤显得温暖，一个冬天没剪过发，他的刘海又长了些，垂着头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眼睛里盛着什么样的情绪。默然片刻后，他勾了勾唇角，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望着陈亦，问：“那你呢？要不要跟我考一所学校？”
　　“我？我倒是想。可我这哪儿是我要不要的问题，是能不能！”其实，陈亦还真琢磨过这事，虽然也替宋禺斐怪可惜的，但一想到大学他们还能在一块儿，说不高兴那是骗人。
　　宋禺斐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立刻替他条分缕析地分析起来：“楼要建得高，地基必须稳。你的弱项是基础不够扎实，高一高二基本等于没学。好在这学期主要就是温故，现在才刚开学，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只要抓紧时间，有的放矢，能来得及。”
　　“真的！？”陈亦前一秒还跟着满怀信心，下一秒就丧眉耷眼嘟囔道：“不是，听你这么说，我怎么觉着我好像没什么强项啊？”
　　宋禺斐倏尔一笑：“你的强项不就是有我。”
　　“嘿，你还真不谦虚哈！”
　　宋禺斐伸手搭上他的肩，鼓励道：“你只要不是真的无所谓就好。”说完，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穿过马路，很快进了小区。
　　“......”
　　陈亦后知后觉地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脖颈，刚才被宋禺斐大拇指指腹无意间碰到的地方，让他觉得酥酥麻麻痒痒的。
　　他拧起眉头，揣着心事一路骑回家。第二天，要不是一大早进了教室就瞧见洪天逸和隋婧俩人肆无忌惮地在那儿腻歪，他压根就想不起2月14号原来是情人节。他停在他们俩面前，讨人嫌地说道：“别说我没提醒，关键时期，你俩高调成这样，被老汪看见，指不定得棒打你们这对鸳鸯，到时候一个牛郎，一个织女，让你俩饱尝教室里最遥远的距离！”
　　“你丫这是羡慕嫉妒呢吧？能不能盼着点好，别给我乌鸦嘴！”洪天逸作势要拿东西丢他，差点随手就把他刚送给隋婧的情侣对戒给丢出去。
　　陈亦哼哼两声，回座，决定不跟有异性没人性的一般见识。
　　中午在食堂吃饭，隋婧远远瞧见他们，恰好还空着座，便吆喝他们坐过去。落座后，陈亦特地瞟了眼许威，见他神色如常，对秦栩已经不再像年前那样躲得那么刻意，不禁感到老怀安慰，过了个年，长大一岁，还真成熟了。
　　“都打了什么好吃的？”许威长颈鹿似地伸长了脖子翘首张望，握在手里的筷子俨然蠢蠢欲动。
　　戴娇珩不像旁人，见他筷子伸过来，立刻“啪”的一声，就朝他手背来了一下。许威冷不丁挨了打，立刻瞠目结舌地指着她，哭爹喊娘了半天却愣是没蹦出半个字来。
　　陈亦赶紧把自己餐盘里那块生姜夹给他，免得他继续丢人现眼。
　　“也总，你看我这手背红的......”许威嘴上卖着可怜博同情，手上却也没耽误正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走陈亦盘里仅剩的一块酥肉，连忙塞进嘴里。
　　“德行！”陈亦早习惯了，也懒得跟他计较。
　　宋禺斐坐在陈亦对面，见状，把自己打的青椒炒肉的肉丝尽数夹到他盘里。除了青椒炒肉，他还打了地三鲜，不过这道菜食堂今天没烧好。
　　“都给我，你吃什么？别夹了，我要吃往你那夹也一样。”说着，陈亦又夹了两筷子回去。
　　“要不要这么感人？”洪天逸受不了，“人孔融是让梨，到你们俩这是让肉怎么着？”
　　“学霸，你咋不让让肉给我！”许威也横插一脚。
　　“你也好意思？”戴娇珩头也没抬地埋汰道，“也没见你给别人让过菜啊。”
　　许威偃旗息鼓，老实闭了嘴。
　　秦栩会心一笑，又想起一件事，转而问宋禺斐：“对了，听说你们竞赛的这批同学，下周开始就要到A大的物理实验室参加集训？”
　　“嗯。”宋禺斐点头。
　　“A大啊？我高考就奔着它呢！”隋婧接茬道。
　　陈亦正要开口，坐在另一头始终一言未发的蒋颖突然“哗”地站起身，神情寡淡地丢下句“我吃饱了”便转身离座。戴娇珩紧随其后，也端着餐盘追过去。
　　“怎么了这是？”许威纳闷道。
　　其他几个人同样也是不明就里，“我们是不是说了什么让蒋哥不痛快的？”
　　秦栩望着蒋颖离开的背影，替她解释：“跟你们没关系。听到‘高考’，她大概是想起周志鹏......他退学了。”
　　“退学？！”许威一脸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秦栩摇头，“蒋颖也是昨天周志鹏他爸来办退学才知道。昨晚，我和戴娇珩陪她去了一趟他家，他人已经走了。”
　　“走去哪儿了？”陈亦问。
　　这其中的细节，秦栩哪里清楚，只不过从蒋颖和邻居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周志鹏他爸有家暴史，他妈在他8岁那年因为不堪忍受独自跑了，这些年他没少挨他爸的毒打，之所以退学，也是因为他没得选择。春节，对别人家而言是阖家团圆的喜庆节日，在他，是隔三岔五的轻则辱骂重则拳打脚踢。如果不是忍无可忍，他也不会在年三十那天还手，以致一时失手砸伤了他爸。
　　是逃避伤人的罪责，还是因为内疚自责，谁也说不清。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连夜离家出走，要不是蒋颖回去上□□找他，也不会发现他走的那天其实给她发了一封□□邮件，里面没说别的，只交代了他会去广州，让蒋颖别担心也别挂念，好好高考，去他放弃高考没走成的另一个未来。
　　他们一时都缄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志鹏退学的这件事，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水里，在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泛起了阵阵涟漪。都是从小到大上学、考试、升学，一步接一步按部就班地长大，像周志鹏这样被迫中途退学，远走他乡，早早步入社会，对于18岁的他们而言，这些他们连想都没想过。
　　人生会有那么多猝不及防的无常和浮皮潦草的收场，是他们所始料未及的。而他们的自以为长大和独当一面，原来不过是因为身处象牙塔，有人替他们顶了那些困难和挫折罢了。
　　***
　　高考倒计时仍在继续。
　　二月底，陈展晖出差去了趟缅甸，回来捎了不少当地的特产，既有乌漆嘛黑的豆干，也有雕佛刻字的玉饰......陈亦别的都没碰，独独把带来的两袋咖啡收了。宋禺斐这些天都要准备物理竞赛，每晚挑灯夜读的，正好可以喝咖啡提神。
　　陈展晖这回过来，也带上了陈琪，吃过中午饭，他心血来潮又特地带着他们兄弟俩去市中心的商场买衣服，一番挑挑试试，买完了衣服又一块儿去吃冰淇淋，等到从商场出来，外面已经不知下了多久的冬雨。
　　北方的冬天难得下雨，尤其是那种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绵绵细雨。空气是湿润不少，可这雨兜头淋到脸上还真是冷冷的冰雨。陈展晖要驱车送陈亦回去，陈亦抬腕看了看表，拒绝了。隔着雨幕目送他爸和陈琪驱车离开后，他又绕回商场负一楼的超市买了两把伞出来，然后拦了辆出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报了另一个地址。
　　他们逛的商场离A大不远，陈亦知道宋禺斐每个礼拜六差不多5点左右结束集训，他这会儿掐着点赶过去，既担心他没带伞淋到雨，又害怕自己过去扑了个空。周末哪儿哪儿车都多，又赶上下雨，路上就更堵了。还没等司机停到A大校门口，隔着挥动的雨刷，陈亦远远就望见宋禺斐背着书包直挺挺地立在路边的榕树底下等公交。他付了钱，撑着伞小跑过去，没等到跟前，责备的话就迫不及待地出了口，“下着雨你也不知道先躲一躲？没带伞怎么还不知道买把伞？你瞧你外套都湿了一大半，你到底在这傻站了多久......”
　　宋禺斐呆呆望着从天而降罩到自己眼前的黑色雨伞，眼睛也仿佛经过雨水的洗濯，透亮且氤氲。他将目光缓缓移到撑伞的人身上，对于陈亦的蓦然出现，他的脑子慢了不止半拍才反应过来。
　　宋禺斐嘴唇微张，却是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就只是那么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