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36、亲爹，么么哒！

　　陈亦和邹晓栋立在走廊尽头的角落，听到他向自己打听起黄棣，邹晓栋脸上没有丝毫诧异，虽然他以为会来找他的应该是另一个人才对。
　　“你找他什么事？”邹晓栋故意问。
　　“你不知道？”
　　陈亦这样一脸笃定地反问，邹晓栋心一沉，自知也没有再装的必要。他跟黄棣不一样，黄棣再怎么折腾，他家里也能捞他保他，而他，他不聪明，可也没蠢到因为黄棣跟宋禺斐的恩怨就搭上自己。
　　邹晓栋一番审时度势后嗤笑了一声，含讥带讽道：“宋禺斐倒是交了个好朋友。”
　　“好朋友”三个字他刻意说重，陈亦对他这副怪腔怪调反感，翻了个白眼，满脸尽是毫不遮掩的另三个字——不耐烦。
　　“他自己怎么不来？反倒让你来找我？”
　　“你好奇心还挺旺盛。”陈亦耐心告了罄，挑明了问：“你先告诉我，校长信箱那事儿黄棣背后搞的鬼是吧？他妈的他到底想干吗？”
　　邹晓栋也不浪费时间，直言不讳道：“宋禺斐那种人我看不上，你倒是够仗义，就冲这点，我也不妨坦白告诉你，这事是黄棣干的没错，但东西不是假的，所以这事儿宋禺斐肯定落不着好。另外，我也好人做到底，奉劝你们一句，黄棣早就被学校给开除了，他要报复，你们就等于是脚上踩了甩不掉的口香糖，最后麻烦不断的只会是宋禺斐。至于你，要是不想惹得一身骚，我劝你最好离那种人远点，别到时候也被人背后捅一刀，都不知道谁干的。”
　　开口闭口“那种人”，陈亦觉得邹晓栋这人真他妈屁话多，不过他对黄棣的形容倒还挺精准的。这年头不怕人无耻，就怕人无赖，他寻思片刻，沉声说：“你帮我带句话给他，这事儿学校铁定站学生这边，他即便揪着不放，也未必真能把我们怎么样。说白了，他这种背后阴人的小伎俩，无非就是在挑衅，倒不如索性痛快点，看是约出来干一架呢，还是坐下来谈一谈，然后双方彼此翻篇，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邹晓栋蹙眉想了想，点头：“行，我可以带话。但我丑话说前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也不是帮你，当然了，更不可能是帮宋禺斐，我是为了我自己。再过半年就要高考，以后你们这些人的破事都别他妈再来烦我，我一点都不想掺和！”
　　他倒是活得清醒，陈亦道了谢后回教室，他英语练习卷还有几道完形填空还没做完呢。
　　这边，陈亦去找了邹晓栋，那头，宋禺斐也被老汪再次叫到了办公室。与上回放学后不同的是，这次教导主任“甄魔头”也在，她和老汪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斟酌该怎么开口。身为教师，他们除了教育学生的职责，同时也有义务保护每一个学生，在不冤枉他们的前提下，也必须顾忌他们的自尊，任何事情，除非他们亲口承认，否则都不能轻易盖棺定论。
　　“宋禺斐同学，特地把你叫过来呢，是为了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教导主任说完，点头朝老汪示意。老汪办公桌上放了台笔记本，他觑了眼宋禺斐，滑动鼠标，点了桌面视频的播放键。
　　三分多钟的视频，因为是隔着玻璃拍的，因而有些反光，教导主任按了暂停键，指着视频里那个身穿学校短袖校服的瘦长身影，逼视他问：“这是你吗？”
　　宋禺斐的视线从视频上移开，他掀起眼皮，缄默不语，在沉默中默认。
　　“你想清楚，这可不能随便认。我现在问你，你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像这种来路不明的视频，谁也说不准是不是动过什么手脚。”教导主任语重心长道。
　　跟宋禺斐一脸的波澜不惊比，老汪可能更是头悬达摩克里斯之剑的那个。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记过处分跑不掉，往大了说，他物理竞赛的名额也可能会被取消。
　　“主任，这件事不如就交给我来处理。”
　　教导主任离开后，老汪靠着椅背紧锁眉头，他扫了眼宋禺斐，既无审视也无揣测，只叹了口气，说：“行了，别杵在这里了，回去准备上课吧。”
　　“汪老师......”宋禺斐讷讷地开口，他不懂老汪为什么要这样保他，在来之前，他实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什么后果，他都承担。
　　***
　　眼看宋禺斐寒着张脸走进教室，陈亦一条腿刚跨出去，上课铃偏这时响了。之后，他一直也没寻到机会和宋禺斐单独相处，倒是邹晓栋办事效率还挺高，最后一节自习课前，他带着黄棣的回复出现在文（2）走廊，俨然把自己当作陈亦老同学般，站在窗外朝他直招手。
　　陈亦从后门滑出去，为怕被宋禺斐瞧见，便把人带到楼梯口，开门见山地问：“怎么说？”
　　“好说。”邹晓栋好整以暇道：“他可以以后不再找宋禺斐麻烦，也可以把手机里的那条视频删了，但是——你们得拿别的来换。”
　　“别卖关子，直说吧。”
　　“也没什么。也就比起这种不痛不痒的报复，他决定听取你的建议，索性讹你们一笔。”
　　“呵，”陈亦讥笑，“他倒是随机应变。说吧，他要多少？”
　　邹晓栋朝他比了个“耶”，说：“讨个好彩头，两万。”
　　好彩头你大爷！陈亦忍不住在心里骂，面上不动声色道：“两万？他怎么不干脆去抢？”
　　邹晓栋耸肩：“话我带到了，他抢不抢我不关心，你答不答应也跟我没关系，你们自己考虑。”
　　陈亦面色不虞，“转告黄棣，明天放学后，‘老地方’门口。”
　　“邹晓栋，他来找你干嘛？”
　　陈亦又从后门溜回座，刚坐下，许威就转过了身，一脸好奇地问他。
　　“明天放学，陪我去个地儿。”料定黄棣未必单刀赴会，陈亦也不傻，别的不说，许威虽然人不威，好歹也是个男的，撑个场面还是能撑得起来。
　　“去哪儿？”
　　“干啥去呀？”
　　许威喋喋不休，大有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就不放弃的架势。
　　他可以问，但显然陈亦不乐意答。他充耳不闻许威的咋呼，摸出手机，低头给他爸发短信。短信显示，他们俩父子最后一次对话还是1月2号，元旦的第二天。
　　“儿子，你爸我平时不常在你爷奶和你身边。现在看到你长大了，也懂事了，爸既欣慰也心疼。你爷奶年纪大了，家里要是有什么事儿，或是缺什么，随时告诉爸知道吗？”
　　十一点多收到的短信，陈亦怀疑他爸这是喝大了，突然情绪上头，但又顾及时间太晚怕他已经睡了，所以才发了这样一条短信过来。他那会儿也没想太多，直接回了他爸四个字：好的，亲爹！
　　黄棣那两万块钱，要是时间充裕，陈亦肯定砸锅卖铁地凑，也不会向他爸开口。可现在一时之间，他怎么凑都不可能凑到这么多钱。他也知道，只要他开口，他爸很可能问都不多问一句就会给他转账。毕竟从小到大在零花钱上，跟别人家小孩比，他爸对他都不可谓不大方。但他爸给他是一回事，他今天要不要难以启齿也启齿又是另一回事。
　　早知道以前花钱就不那么大手大脚了。陈亦悔不当初。
　　他惘然地趴在课桌，望向宋禺斐，只见他课间时间也戴着耳机，坐姿挺拔地坐在那似乎在刷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题太难，他下颔骨紧绷，咬着后槽牙在跟难题较劲。认识久了，他才发现，宋禺斐在对待他自己这方面简直算得上严苛，哪怕已经稳坐全班第一、年级前十，可他还是把自己绷得很紧，无论大考小考，他都照样没有半分懈怠。
　　“铃铃铃——”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响了，陈亦收回目光，拇指摩挲着手机，很快便编辑好一条短信，按下确定，发给他爸。他没说明他急着用钱做什么，只说“急用”。原以为他爸没那么快回，没想他刚放下手机，下一秒手机就在桌屉里轻轻一震。
　　“好。”
　　紧接着又是一震，“我打到你交学费那张卡上？”
　　陈亦握着手机，“谢谢爸”三个字还不及发送，他爸又一条短信接踵而至，“要是不够，你再跟爸说。”
　　陈亦松下的那口气立刻绕回心里五味杂陈，他眼眶一热，立刻删了编辑好的三个字，重新打字发了过去：“亲爹，么么哒！”
　　把手机塞回书包，陈亦心情灿烂地翻出积下的数学卷，像模像样地做了起来。
　　难得心无旁骛地学习一回，万万没料到的是，他做卷子做得太专注，搁下笔时才意识到放学铃已经打过了，周遭同学也早一哄而散回了家。他朝宋禺斐的方向望去，只有空空如也座位，教室里哪还有他的影子。
　　他倏地站起身，探身拍了拍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知的许威。
　　“？”许威一个激灵，惊醒。
　　“看到宋禺斐了没？”
　　“？”许威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砸吧砸吧嘴，不等他张口，下一秒，陈亦抄起书包，一个箭步自他面前蹿出了教室。
　　许威：“......”什么鬼？
　　陈亦两步并作一步地跳下楼，往停车棚跑的中途又及时刹车，转而直奔校门口方向。才放学没多久，料想他人应该还没走远，陈亦撒腿狂奔，终于在校门外的十字路口逮到了裹着黑色呢大衣正颔首等绿灯的宋禺斐。
　　他张口要叫他，谁知绿灯亮了，他疾步过了马路没有左拐，反倒往另一头走。那不是他回家的路，陈亦不疑有他，立刻尾随跟上，也不急着叫住他了，他倒想看看他放了学撇下他，又这么急急忙忙的，到底是要去哪。
　　二中作为一所重点高中，位置算得上得天独厚，虽然身处热闹的核心地段，但周围两侧紧邻居民楼，即便出了校门直走不到十分钟就是最热闹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可中间却也隔着几栋小区的民楼和花园，这样闹中取静的好地段，要是非得说有哪儿不尽如人意，大概就要数学校左侧那条小马路直走到底的精神病院了。
　　其实呢，这所精神病院也挺安静的，比两侧居民楼还要安静，可就是太安静了，加之学校后门又常年紧锁，所以二中便一直流传着这样一条传言，说是千万不能靠近那家精神病院，因为里面的精神病人偶尔会偷偷跑出来，要是不小心撞见，很可能会被他们捅死什么的。
　　之所以有这样的传言，又据说是曾经真的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不过既然是传言，有人宁可信其有以防万一，自然也有人完全不当一回事，然而不管他们信还是不信，绝大多数情况下，要是真有人必须得走那条小路，通常也会三三两两结伴同行。
　　陈亦轻手轻脚地隔着三四十米的距离跟在宋禺斐身后，这条直走到底就是精神病院的小路窄得很，路面也坑坑洼洼，平常少有人走，这会儿前前后后除了他俩也没瞧见有第三个人。实在是太静了，陈亦深怕宋禺斐会突然回头，那未免可就尴尬了，搞得就跟他是个变态狂似的！这么忐忑着，他脚步不由又更轻更慢了，直到宋禺斐又是一个左拐没了人影，他才立刻大步流星，怕把人给跟丢——
　　“我操！”
　　陈亦在拐弯处猛地刹住脚，活见了鬼似地瞪着侧身站在墙角处的宋禺斐，“你吓我一跳！”他拍着胸脯，这才想起了要尴尬，视线不由往下，却瞥见宋禺斐垂在身侧的那只手里正握着一把推出了刀片的美工刀。
　　宋禺斐收回刀片，“你跟着我。”
　　“嗯，”陈亦供认不讳，“你这是......打哪儿去？”
　　“去见一个人。”
　　“谁？”
　　宋禺斐不吭声，因为这件事，他既不想扯上陈亦，也不想编任何理由骗他。
　　“去见谁？”陈亦追问，尽管他心里其实隐约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