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30、人生做再多的设想也抵不了世事无常

　　因为顾及陈亦，虽然嘴上没说，但老陈和老金心里是不大欢迎儿子携新家带新口地时常跑来探望他们。陈展晖也有数，除了春节拜年在所难免，多数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上门，陪二老吃顿饭，再看一眼陈亦，然后赶回去。
　　元旦这天，陈展晖大早上就拎了大盒小盒的保健品开车出门，原打算中午陪爸妈和儿子吃顿饭，下午再往回赶晚上那顿，两边都能兼顾，都没落下。可千算万算，没算到新年第一天，他儿子能跟朋友出去玩，玩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
　　陈亦一进家门就瞧见他爸人还没走，正坐在客厅沙发陪老陈看电视。
　　听见关门声，老金同志从厨房里出来，边问他“高压锅里炖了排骨汤要不要喝点”，边朝沙发努了努下巴提醒他。
　　“不了，刚在宋禺斐家吃完火锅呢。”陈亦踱到客厅，隔着半米的距离，趴在沙发背上，瞅着电视屏幕上热闹的元旦晚会，语气稀松平常地问：“唷，今年还请了周华健？！哎爸，您不是最喜欢他么，他跟齐豫唱的那首歌叫什么来着？我老想不起来，就《神雕侠侣》里面那首主题曲，合唱部分一直‘啊啊啊’那首......”
　　“什么啊啊啊，那是《神话·情话》。”陈展晖纠正他。
　　陈亦装模做样地点点头，“哦对对对，就那首！”
　　老金同志站在厨房门口瞧着这俩父子，她这宝贝孙子，虽说跟他爸没怎么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父子俩平时也互相客客气气的，但要不怎么说血浓于水呢，两个人别的还好说，脾气倒是一模一样，一旦生起气来，脸立刻就拉下来，也不说，就这么板着脸冷着你，让人想看不出都难，偏偏人又特别好哄，只要示个好让他开了口，再把事说开，也就没事了。
　　“还对对对，你怎么回事儿？今儿元旦你不知道？不说留在家陪你爷奶，还出去玩到这么晚才回来，你说你哪像个快高考的高三学生？亏我还——”
　　后面的话，陈展晖没说，不过陈亦知道，亏他留到这么晚没回家陪老婆孩子嘛！
　　陈亦堆起笑，“我也没辙，早就跟我们班学霸约好了，总不能食言而肥吧，我还指着人帮我补课呢。”
　　陈展晖实际早没了气，现在又听陈亦说到补课，心里就想着这小子不管怎么贪玩，还是分得清好歹轻重的，也就不再说什么，指了指他房间，说：“你明年就要高考，这年底又马上要期末考试，你蔡阿姨......现在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给你买了点补脑的，你记着吃。”
　　“好，谢谢爸。”
　　陈亦借机溜回房，果不其然，他床边搁了好几盒保健品。补脑？他需要补的何止是脑？陈亦将东西踢到床底下，懒得再看第二眼。不多一会儿，门外有人敲门，他开了门，是他爸。陈展晖朝里张望了一眼，没打算进，只站在门外不厌其烦地叮嘱他：“我今儿先走了。最近又降温，我听你奶奶说你到现在还成天就穿一条牛仔裤？可别仗着年轻扛冻，也别嫌你爸我啰嗦，秋衣秋裤该穿还是得穿，知道吗？”
　　“嗯，知道。”陈亦答应得从善如流。陈展晖看着他已经蹿得比自己都高，拍了拍他的肩，多的也就不再重复。
　　陈亦送他爸出门，又目送着他驱车消失在视线内，随后才转身回家。老陈和老金两位老同志打算把元旦晚会看完再休息，陈亦挨着他们坐过去，想了想，问：“今年三十的年夜饭，我爸回来么？”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虽然眼睛盯着电视机，但上了年纪，精神头差，盯久了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就会打架，老金同志正有点昏昏欲睡，冷不丁听到他问这么一句，一个激灵，人瞬间就醒了。
　　陈亦笑笑，“没什么，就想着春晚一年比一年无聊，我又不爱看，今年我爸要是回来，他们陪你俩看不也挺好。”
　　老陈似乎想说什么，末了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随便他，他想回来，难道我们还拦着不让。”
　　陈亦知道，老陈这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了。他也知道，这些年，他爸带他们回来的那屈指可数的几次，二老之所以对他们不咸不淡的，也是因为顾及他。最近这两年，中秋也好，国庆也罢，他爸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也是因为既不想委屈他，也免得二老夹在中间难做。这些陈亦都看在眼里，而他现在突然松口，倒也并不是说他真就不在意了，只不过刚才出门送他爸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晚上在宋禺斐家吃饭的情景。宋禺斐放不下小姑和娜娜，所以打算留下去X大，而小姑，她也不愿意成为阻碍他的牵绊，想放手让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们一家人尚且如此，何况老陈老金和他爸，毕竟是父子母子。
　　小时候，他或许还能任性。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这世上本就没有理所应当的事，他不能那么自私。
　　2010年第一天的夜晚，陈亦怀揣着一份释怀入眠，而与他截然相反，同样的夜晚，宋禺斐却在和自己的偏执较量，彻夜难眠。
　　他的出现就像一只蝴蝶，给宋翎的人生造成了怎么样的影响，这个宋禺斐很清楚。如果不是他，宋翎不必一个女人幸苦养家，独自抚养娜娜；如果不是他，娜娜迄今的生命里不会缺少父亲的角色；如果不是他，或许她就不必忍受那么多年，他也不会死......这些罪，他都认。可是，既然一开始就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为什么现在又要让他选择？他只想维持现状，这样的想法过分吗？为什么到头来好像也只能是奢望......
　　宋禺斐讨厌“选择”，而有些人无从选择。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陈亦站在男生队伍的后列，看到蒋颖一路跟人从前换到后，然后不顾周围人好奇的打量，回头冲隔壁班队伍里的周志鹏低问：“他是不是又？！”
　　周志鹏戴着口罩，闻言只是朝她摇摇头。蒋颖咬着牙杏眼圆瞪，升旗仪式一结束，她立刻蹿到周志鹏身旁，伸手就要去扯他的口罩一探究竟，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真没事儿。我们班的人还当我周末又跟人械斗，英勇负了伤。大庭广众的，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听到最后一句话，蒋颖收回了手。
　　周志鹏戴着口罩，远看还当他是感冒，要不是蒋颖的动作，陈亦恐怕还注意不到，他口罩没遮住的眼角青了好大一片。
　　“你这是跟人干架了还是怎么的？”许威走过去，心想：好家伙，能把周志鹏揍成这样，这人得多强？
　　就像是料到他会这么问，周志鹏冲蒋颖一挑眉，笑着回他：“怎么着？觉得哥们儿这伤挺帅是不是？”
　　“不，是觉得对方真他妈厉害！”许威话一出口，立刻被蒋颖狠狠剜了一眼，他有点莫名，但真正想说的话也没忘了补充：“不过，不管对方多强，你要想揍回去，记得叫上你威哥，你威哥这双拳头不大，但是够硬，保管揍不死丫的！”
　　陈亦总觉得看周志鹏的神态和讲话的语气，以及蒋颖的反应，他这伤并不像是跟人干架留的。
　　“放眼咱学校附近，谁能把我揍成这样。”周志鹏弯了弯眼角，“一点意外，都是小伤，没事儿。”他的“没事”是说给蒋颖听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许威和陈亦自然也不再多问。直到后来出了事，许威才揪着头发自责，说那时候要是他再多问两句就好了，如果多问两句，知道了前因后果，或许就能多多少少帮着点周志鹏，这样他也不至于被逼急了，犯下那样无法挽回的事。只是，许威不知道的是，有些事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的，让人无法选择更无法逃离。年少的他们哪怕对往后余生做再多的设想，都低不了世事无常这四个字。
　　区物理竞赛的成绩出来了，宋禺斐和物理班的陆晨都进了，市里的半决赛和省决赛都定在3月，他俩和其他学校的学生统共9个人将代表区里参加市级赛，只有市级赛进了前三名，才有资格晋级省决赛。但其实，只要市级赛能挤进前三，就等于拿到了高考的免考金牌，全国任何一所大学都能随便挑着进。
　　班会课上，老汪难得郑重地当着全班面表扬了宋禺斐，还让他好好准备，等过完年区里会赶在开学前特别安排他们做一周的集训。班会一结束，不少人围到宋禺斐身旁问东问西，陈亦见人多就没去凑热闹，直到放学后俩人回去的路上，他才信誓旦旦地问他想要什么，为了恭喜他，他可以送他一件礼物，随便他挑。宋禺斐坐在自行车后座，深思熟虑了半天，最后讳莫如深地告诉他说：“没有特别想要的，要不然你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等我想到了再找你兑现。”
　　“你这学的《倚天屠龙记》吧？那我也先说好，行是行，但是第一你不能让我偷鸡摸狗，第二难度系数不能太高否则我做不到，第三......第三就看你的良心了，别太狠就行！”
　　宋禺斐一口答应，又问：“上回说的补课，我们这周开始？”
　　“嗯？”还当是随口说说，陈亦也没放心上，没想到他倒还记着，“你真给我和许威补课？太占用你时间了吧，你不还得准备竞赛么？”
　　“不影响。”
　　“真的？那行，我回头跟许威说一声，你要真觉得不影响就试试，要是试过了觉得我们俩朽木不可雕也，也别客气，但说无妨知道么？”陈亦背对着宋禺斐唠唠叨叨，可怜许威什么也不知道就被人当“朽木”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