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18、同情是种轻浮的美德

　　隔天，陈亦老时间老地点和宋禺斐在路口碰头。
　　陈亦接过他给买的还热乎的早点，想想他好像是有点厚脸皮，不过顺路载人一程，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人给买的早点......关键他又不是没早饭吃的人。要说是为了多睡那五分钟，这理由他自己都觉得略微有些牵强。
　　“油条、豆腐脑？！嘿，我这两天正想着它呢！”理智告诉他，他这样有占宋禺斐便宜的嫌疑，但行为上陈亦将这便宜占得安之若素。
　　宋禺斐替他推着自行车，让他趁热先吃，油条冷了就油了。早晨温度几近零度，人一张口就会呼出白气，尤其是陈亦，一张嘴既兼顾了吃又不耽误讲话，吧唧吧唧，也不管对方感不感兴趣，就顾自把昨晚火锅桌上的事一一分享给他听。临了，陈亦拿手背蹭了蹭嘴，接过自行车把手时，他盯着宋禺斐的脸道：“你昨晚睡得晚吧，还是没睡好？你这黑眼圈也忒明显了。”说着，他伸手指着他的下眼睑比划。
　　“嗯，没睡好。”宋禺斐言简意赅道。
　　难怪看着没什么精神，“那你待会儿出操别去了，我帮你跟洪天逸说一声，你就在教室里趴着眯一会，要是还困，中午你再睡，我给你去食堂打饭带回去。”陈亦说得殷勤又不容反驳。
　　“嗯。”宋禺斐也听之任之。
　　中午，陈亦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楼梯口碰到其他班认识的同学，对方二话不说往他怀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就让他带给他同桌。回到教室，宋禺斐还趴着在睡，他把饭盒放到他的桌角，又担心会被人不小心蹭掉，于是干脆堂而皇之地放到窦俊涛桌上。他走回自己的座，把夹在腋下的那人托他带的东西搁进他同桌的桌屉。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瞧见，谁知他偷偷摸摸的动作偏偏被洪天逸逮到。
　　“藏什么？”他从陈亦身后伸出手去够，摸到东西后，立刻挺起身咋呼：“哪来的‘好东西’？！哎见者有份啊，你俩看完了也借我瞜两眼！”
　　因为他这一嗓子，前排已经有人回头朝他们看过来，陈亦没好气地一把夺回他明晃晃拿在手里的碟片，丢进桌屉，“不是我的。”
　　“瞧你抠抠搜搜那样，不就小黄片？又不是没看过......”
　　陈亦蹙眉，瞪他：“班里还有女的在，你丫不怕被隋婧给听到？”
　　说到隋婧，洪天逸老实了，他转头往她那边瞄了两眼，见她没留意他们这，才安了心，压低了声音问：“这谁的？”
　　就像有女孩的地方必然少不了明星和八卦，黄色刊物在他们男孩之间的传阅也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反而是他们这个年纪，不随大溜看几张，倒可能会被人说不正常。陈亦也被传过不少回，也试过周末趁老陈他俩出门，自己在家偷偷看。
　　他指了指他座位旁边，示意洪天逸要借找他同桌。
　　“你回头问问质量怎么样，要是好东西别忘了分享。”
　　陈亦白了他一眼，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然而洪天逸显然不这么想，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想到宋禺斐，挤眉弄眼道：“哎你说，咱学霸受过这方面教育没？要不先借他瞻仰瞻仰？你把碟片给我，我拿过去给他。我还真挺好奇的，这东西他看没看过——”
　　“有病吧你，借他干嘛！”
　　“不给就不给呗，你丫至于骂我么！”洪天逸郁闷了，不知道的还当他俩关系得多差，连张碟片都不乐意借。
　　陈亦挥手赶人，“回你座去。你要再废话，当心我找隋婧告你状！”
　　“嘿，怎么还威胁上人了。”说到隋婧，洪天逸怂了，立刻乖乖地从哪来回哪去。
　　陈亦摇着头撇了撇嘴，不期然瞥见宋禺斐人已经醒了，正面无表情地扭头望着他。他朝他眨眨眼，又伸手指了指他旁边的饭盒，用口型提醒他“吃饭”。
　　宋禺斐盯了他片刻，而后垂眸，扭回头，铝制带的饭盒还带有温度，他没有吃陈亦特地给他打的午饭，而是将饭盒放进桌屉，接着又趴下了。
　　怎么又趴了？
　　直到距离下午第一节课铃响五分钟前，宋禺斐起身，拿了水杯要出去打热水。他一站起来，陈亦就发现了，立刻也拿起水杯追上去，快步追到他肩旁，“怎么样，睡饱了没？”
　　宋禺斐目不斜视，只淡淡应了声。
　　“你饭估摸着都凉了，要不陪你下去买碗方便面？”
　　“我不饿。”宋禺斐摇头。
　　“那行，等你饿了，要下去买，再喊我。”
　　“嗯。”
　　陈亦先接了水等在一旁，他盯着宋禺斐的侧脸一阵察言观色，心里纳闷：他这是不是起床气犯了，怎么一副心情很不爽的样子？
　　他舔了舔下唇，试探地问：“......你咋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宋禺斐直起腰，扣上杯盖，他望着陈亦，直把他看得一脸莫名其妙，才移开视线，若有若无地轻叹了口气，最后什么也没说，绕过他往教室走。
　　“？”陈亦一个人呆站在那，讪讪地蹭了蹭鼻头，心下忖度：该不会惹他不痛快的人就是我吧？
　　***
　　每周三的体育课可以说是众人最翘首以待的，只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大多时候它只能成为主课的牺牲品，随需随调还是好的，直接占用也不在话下。这不，为了凑两节课随堂测验，又被数学调到了周二。
　　估计体育老师心里也有数，到了下学期体育势必名存实亡。绕操场跑两圈后，他们被允许自由活动，想回教室学习的不拦着，要借器材打球踢球的也自便。陈亦被许威他们拖着踢球，等他想起喊上宋禺斐一块儿时，却已经找不着他人。好不容易趁着中场休息，他往操场角落边找了找，才终于在靠近教学楼的拐角处的单杠后面看到他屈膝坐在那。
　　陈亦边甩着衣袖扇风边朝他小跑过去，“干嘛呢在这？跟我们一块儿踢球去？”
　　闻声，宋禺斐立刻拿脚把地上的东西蹭了，他垂着头，声音听上去闷声闷气的：“我说过了，我不会。”
　　“没事儿啊，我可以教你。”陈亦回头朝操场望了一眼，伸手挠了挠眉尾。
　　宋禺斐站起身，平时着陈亦，嘴角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淡然道：“不需要。”他说完要走。
　　陈亦一把扯住他胳膊，拧起眉头问：“你今儿到底怎么了？从早上起就怪怪的......是我还是谁惹到你了？你要有什么不痛快的直接说！”
　　“我能有什么不痛快。”宋禺斐轻声说。
　　“好，既然没什么不痛快，那这礼拜六你带上娜娜，我们一块儿去游乐园玩。除了咱仨，另外就多个许威，我没喊别人了，中午咱可以外边吃，吃完游乐园，游乐园出来再——”
　　“那天，”宋禺斐呐呐地出声打断他，说：“我不想出去。”
　　陈亦怔了怔，“为什么？那天小姑要在家给你过生日？还是你跟别人先约了？实在不行，我们改礼拜天呗！”
　　宋禺斐转头望着他，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想过生日。我没有这个习惯。”
　　“不想过？”陈亦又问了一遍，他松开了握住宋禺斐的手。
　　身后，许威已经在他百米之外喊他，下半场开始了。陈亦没再说什么，调了头往回跑，他说不上来，但心里突然就有点怅然若失，就像小时候过春节，他眼巴巴地坐在门口等着他爸妈回来看他，可等了半天最后只等到个“过两天”。
　　不就想给他过个生日，怎么搁他身上就这么难？
　　那天体育课之后，陈亦因为过生日这事对宋禺斐置气，他不再找他讲话，教室里擦肩而过也视若无睹，甚至那天放学他也不再等他自己先走了。
　　他闷气生得这么刻意，即便是堪比单细胞生物的许威，都发现了他俩的不对劲。中午在食堂吃饭，许威眼尖地瞥见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宋禺斐，他朝他扬着下颔，问：“也总，你俩这是玩冷战还咋的？干嘛呢这是，互不搭理的？几岁了，幼不幼稚？再说，不说好这周末咱给学霸过生日么，闹哪样啊现在，还过不过了？”
　　“过个屁过。”陈亦没好气道。
　　“啥？不过了？！”
　　“那游乐园咱也不去了？”
　　“火锅呢，还吃不吃？”
　　......
　　陈亦话虽这么说，但后来仔细想想，觉得许威说得对，不管怎么样宋禺斐这周过生日，寿星最大，他实在没必要这样跟他置气。那天放了学，他特地在校门口等他，宋禺斐背着书包，望见他略微愣了愣，不等他近前，陈亦先推车朝他走了过去，“等你好一会儿了。走吧，上车！”
　　宋禺斐嘴巴张了张，依言坐到自行车后座。
　　路上，他俩谁都没再开口，凛冽的寒风给了他们可以佯装若无其事的理由。等车骑到小区门口，宋禺斐双脚落地，在陈亦犹豫着该说什么打破沉默前，先开了口：“陈亦，你不用这样。”
　　“我不用怎么样？”陈亦怒极反笑，他望着宋禺斐那张看不去任何表情的脸，“不用热脸贴冷屁股上赶着给你过生日，还是不用再骑车载你？”
　　陈亦在心里无奈地长叹了口气，“你要不想我们给你过生日就不过吧，不勉强。”顿了顿，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说真的，我还真不是对谁都这样。搁你这，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讨好你了......”
　　“你不用这样。”宋禺斐低眉敛目，低声道。
　　“不想、不需要、不用，除了‘不’你还能说点别的么，宋禺斐？你为什么老是动不动就拒绝别人，哪怕人好心好意——”
　　宋禺斐掀起眼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总是迎合别人？”
　　“我迎合谁了我？！”陈亦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吗？合群就是在迎合，不拒绝别人是迎合，想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也是迎合。不要自以为是地锄强扶弱，也别擅自同情别人，现实生活里没有什么英雄。”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陈亦不咸不淡地应和，“你说我同情，我同情谁了？总不会你说的是你自己？”
　　见他面沉如水，也并没反驳，陈亦直到这会儿是真有些寒心了，他嗤笑道：“宋禺斐，你这人真不识好歹。同情？不好意思，这种轻浮的美德，我还不配！另外，再把你的原话奉还给你，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你有什么可值得我同情的。”
　　说完，他最后看了宋禺斐一眼，调转车头，默然离开。
　　宋禺斐望着陈亦离开的背影，睫毛轻颤，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果然。他知道的，他总是握不住，人也好，事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