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17、祝你鹏程万里别忘了飞回来

　　周末两天转瞬即逝，哪怕再不情愿，该上的学还是得上下去，哪怕室外再冷，该跨的门槛也还是得跨出去。
　　升完旗，照例是校领导讲话，这回不再是他们腆着肚腩、可亲的老校长，而是雷厉风行人称“甄魔头”的教导主任。但凡被她训斥过的，没人不知道她通常开口前，习惯先微眯着眼全场扫视一遍，直到底下的学生都规规矩矩了，她才满意地继续。
　　不出所料，甄魔头特地上台讲话为的就是礼拜五高三年级家长会时校门口打架的事件。尽管她没有点名道姓，但周志鹏和许威他俩打架的事在他们年级早不胫而走，成了众人皆知的新闻。
　　“......‘笃志弘毅，止于至善’是我们二中办校近七十年来，始终一以贯之的校训。对于这次恶劣的学生打架事件，秉持敦品励学的原则，校方特别予以宽大处理，对打架学生仅作口头警告处理，希望他们能谨记校训和校纪校规，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幸好甄魔头这回法外开恩，只是小惩大诫作口头警告。
　　升旗仪式结束后，陈亦一把勾住许威，摸了摸他的刺猬头：“算你走运，这下可以安心了。”
　　“切，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说话间，他朝走在斜前方的秦栩瞥了一眼，低声耳语道：“昨晚蒋颖□□上问我，说今儿放了学她和周志鹏请我们几个吃火锅......怎么样，去不去？”
　　“她和周志鹏？”陈亦这倒没想到，但转念一想，既然蒋颖有心从中调解，这事儿说清楚丢开了对许威也是好事，便说：“去啊，为什么不去。又不是鸿门宴，你难道还怕人吃了你不成。”
　　“那您多虑了，只要是‘宴’，就是宴无好宴我都一定赴宴好么！”许威贫道。
　　“行，你牛逼。”
　　“那是，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
　　陈亦翻了个白眼，“敢问，你谁？”
　　“我？我也总好哥们儿兼死党许威是也！”
　　“德行。”
　　陈亦懒得跟他扯淡，等到放了学，他把蒋颖请客的事告诉了宋禺斐，打算喊上他一块儿，谁知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只听了半句，就背上书包，丢下句“那我自己坐车回去”，便自作主张地一个人先走了。留下陈亦张口结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
　　就不能等他把话说完？他又没说不跟他一块儿回去，他至于这么急不可耐么？还说的他自己好像怪体贴善解人意的，明明他才是被撇下的那个吧？
　　天越冷，火锅店的生意就越好。陈亦、许威、洪天逸、隋婧、秦栩连同蒋颖、戴娇珩和周志鹏，一行七八个人，得亏他们平常没少来打牙祭贡献人民币，服务员看着面熟，一有空位首先就给他们安排了。一张六人的小圆桌，他们八个人胳膊贴胳膊地挤着，因为实在挤得慌，竟倒也化解了一丝尴尬。
　　蒋颖作为邀约请客的，自然不能把人约出来让他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她张罗着点吃的喝的，等点完单，饮料送上桌，她先给自己和秦栩倒上，顿了顿，开门见山道：“秦栩，我就不说什么‘误会’这种不痛不痒的话了。三好学生名额那事，我的确知道我妈想给我走后门——但怎么说呢，她是她，我是我。别说她做的那些根本没用，就是她真替我谋划来了，我也肯定不会接受。我有我的自尊和骄傲，属于我的我会争取，注定不属于我的我也绝不奢求。甭管是你我还是其他人，我们各自公平竞争。”
　　说完，她又望向周志鹏和许威，撇嘴道：“其实最冤的就是你俩，跟你俩有关系么你俩这么站出来？还一个两个都这么冲动，光有手没长嘴是吧？就知道动手，压根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得亏这回甄魔头没动真格的。”
　　“我不在乎。”周志鹏顺嘴回。
　　“我在乎！”蒋颖被他不管不顾无所谓的态度惹毛，朝他厉声道。她吐了口气，继续把话说完：“总之，我这人向来怕尴尬，现在这种时候，我也不想因为这种有的没的的事影响大家伙的情绪，真犯不着。所以今儿才约你们出来，都把话给说清楚，说清楚了这顿饭吃完这事就此翻篇。”
　　“蒋哥都这么说了，我这肯定翻篇啊！”许威脱口响应。
　　秦栩原也不是扭捏计较的人，况且蒋颖一席话又说得在情在理，“其实要我说，真的是连误会都算不上，自然就更谈不上什么翻不翻篇，这事说出来也就过去了。蒋颖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哪还有时间因为这些有的没的分心......至于许威你们，借今天这个机会我还是想说声对不起，那天要是能好好说清楚拦住你们，也不至于有后面那些事。”
　　“别介，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要道歉也是我跟周志鹏啊，是吧？”许威冲周志鹏使眼色。他俩惹出来的事，今天反而让两个女孩站出来替他们化干戈为玉帛，说实话，他心里是既觉着臊，又有点小窃喜。
　　周志鹏可能也有类似的感受，哪还记得什么打架的过节，立马便和许威站到同一阵线。
　　陈亦也忙不迭转换气氛，他指着许威和周志鹏：“瞧瞧你俩，忘了我们甄魔头升旗仪式上说的话了？——要‘笃志弘毅，止于至善’知道么？还不快干个杯，也一笑泯恩仇！”
　　“仇个屁！”许威对他也总怼归怼，但行为上却还是照他说的，端起可乐，朝周志鹏举了杯，“虽然我知道我铁拳够硬，但是你拳头砸脸上也挺疼的！”
　　“小样！你哥我这双拳头可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那天我要不是故意收敛两分，真要较真，有你受的。”周志鹏坏笑着跟许威碰了杯。
　　许威输人不输阵：“彼此彼此。看在你是蒋哥朋友份上，我也没真使力！”
　　周志鹏：“客气客气，毕竟比你们都大一岁，大的欺负小的，的确不合适。”
　　许威：“哪里哪里，又不是小屁孩了，是我不该被你一点就着，又不是根火柴！”
　　“......你俩这真是要和好的意思？”洪天逸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
　　许威和周志鹏异口同声道：“要不然呢！”
　　俗话说得好，没有什么是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一打啤酒。话挑明了之后，许威和周志鹏这俩一个五岁一个六岁的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许威徒然想起那天在教导处周志鹏挨他爸的那一耳刮子，突然挺内疚的，“那天回去后你爸没再收拾你吧？要早知道会闹成那样，我就不——”
　　“没事。我又不蠢，难道还上赶着让他揍？溜了！”周志鹏一笑置之道。以他爸的臭名昭著，他家这点破事，除了街坊四邻，学校里知道的人也不少，他也没太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自己一个老流氓，还偏偏总想把儿子培养成大学生，真不知道该说他可笑还是可悲。有句老话不是说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也只会打洞。”周志鹏摇着头讥笑。
　　蒋颖坐在他旁边，闻言也只是拍了怕他搁在餐桌的胳膊，自己另揣着她的那份心事。
　　许威自觉说错话了，立刻站起身给他把面前的玻璃杯斟满了，“嗐，大人不都这样。我妈也是，她跟我爸文化程度有限，所以就把考大学的事指望到我这，成天盼着我高考上大学，大学毕业了找份铁饭碗，等工作稳定了再结婚生子。深怕我往后跟他们一样，做生意，没日没夜地为生计奔波。”
　　“你爸妈这样还算好的。”戴娇珩安静了半天，这时感叹了句。
　　许威点点头，心里倒是认可她说的。
　　“没剩几个月了，再忍忍吧，等考完高考，我们就自由了。”秦栩细声安慰。
　　“忍字头上一把刀啊班长！说得倒轻巧，但一边拼命考试一边还得扛爸妈给的压力，太他妈难了！”洪天逸灌了口啤酒，摇着头唏嘘。
　　隋婧也附和，“就是，还有他们给报的课外补习班......都逼得人喘不上气了。”
　　“别说这个了，”蒋颖举起杯，“忍字头上一把刀没错，但忍过了这几个月，咱们就又是一条好汉！”
　　“对，敬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周志鹏“哗”地起立，举杯。
　　许威跟着效仿，也站起来举杯道：“不，是同是天涯高三党！”
　　“行行行，敬我们同是天涯高三党。”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带头问起，问他们高考后打算怎么放松。秦栩和隋婧，一个打算学游泳一个想学跳街舞；洪天逸作为体育特长生，放了假也不敢懈怠，该练的照旧得练；至于陈亦、许威、戴娇珩、蒋颖，就只想到时候找个地儿旅游，疯狂玩一阵子。他们这些人里，唯独周志鹏出乎意料地是想得更远的那一个。
　　“我没忘我向你保证过，我会参加高考，要能考上，勤工俭学我也继续念。”周志鹏笑着对蒋颖说，“但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考不上大学。咱俩谁也别自欺欺人了，再说谁说非得考上大学才能有出息。我想好了，没考上我就揣着高中文凭去南方，你们上四年大学，我花四年换个地儿闯一闯。既然叫‘志鹏’，总不能对不起自个儿这名，鹏程万里做不到，大鹏展翅一回总还是得试试。”
　　周志鹏的确跟他们不一样，面对未知的将来，他们多是惘然，而他坦荡有底气。
　　“今儿你们这几个朋友我交了。虽然现在说这话还早了点，但山水有相逢，甭管以后我混得怎么样，这顿酒我记着了！”
　　许威被他感染，朝他举杯：“啥也不说了，祝你鹏程万里别忘了飞回来！”
　　他们心照不宣地碰杯，然后默契地在出了店各自回家。
　　骑车回去的路上，陈亦和许威聊起周志鹏，都觉得他这人牛逼。打心眼里佩服他的同时，许威也没忘记他的八卦之魂，他好奇地问陈亦：“你说他跟蒋颖他俩是不是男女朋友？没听说他俩以前一个班啊，怎么认识的？我起初还以为周志鹏是因为要追蒋颖才替她出头，但今晚看着好像又有点不太像。”
　　“还别说，蒋颖我还真挺意外，以前只当她人爽快，说话也干脆。今儿她我们，其实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周志鹏，她是不想他在学校树敌，再跟人打起来，吃处分，他恐怕毕业都难。这姑娘够仗义。”
　　他跟这八卦俩人到底什么关系，他倒好，只把人一通夸，既没配合他把八卦接下去，又没提供任何八卦的线索。
　　许威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然而下一秒，他突转八卦的方向，挤眉弄眼地揶揄道：“怎么着也总，对蒋哥有好感？你要真喜欢人家，我明儿就找戴娇珩帮你打探打探！”
　　“滚！管好你丫自己吧，我还轮不到你瞎操心。”陈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