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12、生活不是“超级玛丽”

　　因为许威那张大嘴巴，请客吃饭的事又被洪天逸那小子听了去，于是他打着“听者有份”的旗号，不止名正言顺地要带家属，还又叫上了秦栩、戴娇珩和蒋颖。眼见人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可怜陈亦刚到手还没捂热的毛爷爷，瞬间就跟他撒悠啦啦了。
　　一行人吃饱喝足了从店里出来，华灯初上，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打哪传出的韩国流行音乐，节奏感强烈得让人大冬天也热血沸腾。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陈亦突然很想可劲儿地造一回，扔掉白天那些该死的试卷和作业，可劲儿地造一回。
　　没有谁怂恿谁，他们这拨人默契地谁都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难得心情无比轻松地就这么成群结伙地在街上瞎逛，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
　　“你们谁登上过塔顶没？”似乎是蒋颖突然问起，她指着街心公园里的那座塔问他们。
　　街心公园实际上叫宝塔公园，因为位置在商业街的核心段，所以就被那些嘴上偷懒的人叫作街心公园，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这么叫了起来。既然叫宝塔公园，自然是公园内矗立了一座历史悠久的宝塔，据说这座塔建于宋朝，距今也有近千年，是他们这最老的建筑。
　　小时候陈亦没少跟他爷奶来这散步，反倒是长大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明明是标志性建筑，但凡游客游览必定会登顶远眺的古塔，他们这些自小长在这的，偏偏对它视若无睹，一问才发现，竟然谁都没爬过这座塔。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这个时间点想登塔是不可能了，所幸公园是到九点半关门，他们还有时间一时兴起一回。穿着红色志愿者马甲的看园大爷再三提醒了他们关门时间，之后准他们入园。宝塔公园占地面积不大，公园里除了那座古塔，塔边还另有一座小小的辰山湖，在天气晴好的夜晚，湖面除了倒映着塔尖，还会荡着或圆或弯的月亮。
　　陈亦他们直奔辰山湖，席地坐到湖边的石阶。月色朦胧，但月光下的湖面却波光粼粼，有人触景生情，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就要开家长会了。家长会是他们高三第一学期期中的结束，也是他们迎战期末的开始，不管怎么样，前面总有无数场大大小小的考试等着他们，直到高考。就为了一场高考，整个高三他们都被这双无形的手推着往前走，爸妈们说高考决定了以后能不能找到好工作，老师们又说高考可以让你们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可谁都没有告诉他们，那高考结束以后他们该干什么？好像高考就是他们的终点，有人能顺利抵达，也有人会中途被落下，可成功抵达的人接下来该挑战什么？中途落下的人又该怎么办？
　　十七八岁的年纪，哪怕身高已经和成人无异，哪怕他们努力装成大人的模样，可他们终究还没成年，没离开过父母亲人，没经历过什么磨难，所以他们依然对未来感到困惑和迷茫。生活不是超级玛丽，一关关通过后就能game over，那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们一知半解。
　　“明天开完家长会，再像今天这样出来，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蒋颖盘着腿，胳膊肘抵在膝盖，两手撑着下巴颏。
　　“为啥？”许威不解，“你要想，周末再约呗！就咱们这几个，吃火锅去怎么样？”
　　蒋颖失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
　　许威更懵了：“羡慕我啥？”
　　“对，羡慕你傻！”坐在蒋颖另一侧的戴娇珩冷不丁道。
　　惊觉自己被人骂了傻，许威也丝毫不以为忤，反倒就坡下驴，说什么“傻人有傻福”。陈亦不无同情地伸手撸了撸他的后脑勺，摇头道：“但愿你明儿回到家也能这么想。”
　　“也总！怎么回事？！有你这么拆哥们儿台的么！”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许威谁都不怕就怕他妈。
　　洪天逸也适时补上一脚：“叫你瞎得瑟，活该！”
　　还是歪头靠着洪天逸肩的隋婧有点良心，“还说呢，我爸妈也给我下了通牒，说寒假让我继续去补课，语数外一门都不准落......你说他们还让不让我活了？搞得我现在想起寒假我都怕，半点期待也没有！”
　　“不是，你们几个怎么站着说话还腰疼了？”许威坐不住了，嚷嚷道：“你们好歹还有命在，我怕是看不到大后天的太阳了，我妈明儿回去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陈亦安慰他：“要我说，刘阿姨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你这回怎么着最起码看上去是进步了，好好跟她说说，没事儿啊。”
　　“也总，你明儿放学跟我一块儿回家吧！有你在，我妈不会对我动手！”许威立刻换上一副讨巧卖乖的脸，勾住陈亦的脖子不撒手。
　　陈亦拽下他的胳膊，“别胡搅蛮缠啊，这时候你倒想起我来哎哎哎——你丫再挠试试！行行行，咱明儿看情况再说行么！”
　　被许威这么一搞，蒋颖和隋婧莫名也如释重负了不少。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明天的破事，明天再想。”短暂的静默中，戴娇珩双手撑到背后，仰头望着天上那轮弯月，低喃道。
　　“唷，这不是能好好说话么！”许威面朝她说。
　　戴娇珩剜了她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喝不喝？喝我现在去超市买点过来。”陈亦被“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几个字怂恿了，他胳膊肘捣了捣许威，问洪天逸和蒋颖他们，又转头撺掇始终没出声的宋禺斐和秦栩。
　　许威：“酒？”
　　陈亦挑了挑眉，其他几个人他看她一眼，她又看他一眼，都心动了。见状，他一屁股站起，二话不说说去就去。宋禺斐也跟着站起，“我跟你一起。”
　　公园对面恰好有一家超市，陈亦拿了几罐青岛啤酒，又随手薯片、鱿鱼丝各拿了两包当下酒的零食。结了帐，他和宋禺斐一人拎了个塑料袋过马路，在公园入口处又遭了回看园大爷异样的眼光，大爷估计心里也犯嘀咕，不明白他们这几个高中生怎么回事，偏偏大晚上关门前跑来郊游来了？
　　“明天家长会，你小姑来？”回去的路上，陈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禺斐闲聊。
　　“她不太好请假，我没告诉她。”
　　“巧了，”陈亦笑道：“我也没跟家里说！开一回家长会一坐就得坐两小时，我可不想我们家老陈和老金受这份罪。”
　　宋禺斐望着他嘴角的弧度，很想问他“那你爸呢？他为什么不能来参加？”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根本没必要多问。
　　“小姑不来，你提前跟老汪说了没？”
　　宋禺斐摇头。
　　陈亦惊讶地刹住脚，不敢置信道：“你就不怕老汪明儿发现了找你秋后算账？”
　　“那你跟他是怎么说的？”
　　“我就说我爸妈离婚，我跟我爷奶生活，他俩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来不了了呗！”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笃定了老汪也不好再说他什么。他爸妈现在各有各的家挺，对他来说，他们就像是那顿牛排，偶尔打打牙祭可以，天天吃吃不起，总不能是怪他穷吧？
　　所谓父母，未必就是家人。宋禺斐若有所思地这么想着，但看在陈亦眼里，就成了他苦恼于找不着理由忽悠老汪而发愁。
　　“不过你这么优秀，老汪肯定也不会说你什么。我就没办法了，要不照实说，搞不好他能上我家给我家访去！”他带着安慰地向他倒苦水。
　　然而宋禺斐只是似笑非笑地回应他说：“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甚至，我也没有我自己以为的好。”就像他一直知道他该做什么，但始终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专注眼前力所能及的一切。
　　他说得点到即止，而陈亦好像也能明白，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哼着听不出旋律的调，等走到湖边，陈亦玩心大起，他朝宋禺斐比了个“嘘”的手势，接着拿出一罐啤酒，蹑手蹑脚地猫到许威身后，将冰凉的啤酒罐往他脸上一贴——许威被唬了一跳，身体跟着一哆嗦，想也没想张口就是一句国骂。
　　其他几个人显然也被许威的反应给吓到，隋婧更是抚着心脏歪倒到洪天逸怀里，待发现始作俑者是陈亦后，不由嗔道：“你知不知道许威刚讲完一个鬼故事，你这样真的会人吓人吓死人的！”
　　“哦？讲什么鬼故事了？”陈亦回头朝宋禺斐努了努下巴，率先坐回老位置。
　　许威猝不及防被吓，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要不是看在手里那罐啤酒的份上，他狠揍他也总一圈的心都有。
　　“说辰山湖以前有一对情侣跳湖自杀，结果女的死了，男的被人捞起来救了，后来一到晚上就有人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的坐在岸边。”戴娇珩说。
　　“真的假的！？那女的是不是穿着身连衣裙，然后头发大概长到腰这？我跟宋禺斐、我们俩刚才在那——”
　　“啊啊啊！”
　　陈亦故意说到关键处停顿，不仅隋婧她们几个女孩，就连许威都吓得哇哇叫起来。
　　“故事我瞎编的呀，怎么可能真有那什么！”许威哭丧着脸，半点也不敢回头看陈亦指的那个方向。
　　陈亦见好就收，立刻收敛了笑道：“对不起，我错了！我没看到什么女的，唬你们的。”
　　“也总！”许威怒吼，同时心里腹诽：嘴上错倒是认得快，行为上根本屡教不改，老爱这么吓唬他，有意思么！
　　“我看到了，一个女的——”
　　“宋禺斐！够了啊，你怎么也跟着也总瞎闹！”
　　谁能想到，宋禺斐竟然也开起了玩笑，而且还是那种特一本正经的。陈亦伸手撸了撸他的后脑勺以示赞许，心里那股余有荣焉的错觉也不知道打哪来的。
　　“呲—呲—呲—呲—呲—呲—呲—呲—”此起彼落的几声易拉罐拉开的响声后，洪天逸带头举起啤酒，吆喝道：“来吧，朋友们，咱一起碰一个！”
　　“干杯！”
　　“干个屁杯，要干杯你自己干杯。”
　　“戴娇珩，咱打个商量，你能别老怼我不？”
　　“谁怼你了，有空！”
　　......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眼前关门时间快到了，秦栩边把薯片袋和空罐往塑料袋里装，边带头说：“撤吧我们，明天可不是周末。”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明儿还得上半天课！”许威把手边两个空罐递给秦栩，附和道。
　　“行，听班长的。”陈亦说着唱了起来，“听班长的话/别让她为难/喝完了就回家/洗洗快睡吧——我操——哪来的蜜蜂——”
　　盯着距离只有自己两个拳头近的“飞行物”，陈亦不仅瞪成了斗鸡眼，“蜜蜂”两个字甚至还喊破了音。
　　见他伸手就要去挥，宋禺斐立刻拉住他的手阻止，“别动。你不攻击它，它不会叮你。”
　　“不行不行不行！”陈亦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身体也拼命往后仰。小时候他被蜜蜂叮过，别的还好说，让他放任它在自个儿眼前这样嗡嗡嗡，他的心理素质可还没强到这样。
　　宋禺斐又叮嘱了声“别动”，而后凑到陈亦肩头，朝蜜蜂的方向轻轻吹气，用风把它给吹走了。陈亦眼瞅着蜜蜂被吹得歪歪咧咧，一番努力平衡后终于识相地调头飞走，他这才踏实了。扯了扯有点痒痒的耳垂，他感激地朝宋禺斐竖起大拇指比了个“赞”。
　　“突然想起来个成语。”许威没头没脑突然道。
　　洪天逸嗤笑一声，问：“啥成语？”
　　“招、蜂、引、蝶！”
　　“你丫有没有人性？！”陈亦发自肺腑地诘问，捡起地上一根鱿鱼丝就丢向许威，“非但不救你也总我，还给我幸灾乐祸。”
　　许威没有人性的事干得还少？他浑不在意，把那根鱿鱼丝叼进嘴里，得瑟的那副表情搭配慢慢咀嚼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头羊驼。
　　隋婧和秦栩她们四个女孩被他那副傻样给逗乐，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