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11、长大是和父母单独相处尴尬

　　白天老汪刚宣布礼拜五开家长会，晚上陈亦就收到他亲爹的短信，说是他过两天就到这边来，到时候来学校接他，父子俩单独出去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
　　陈展晖和艾琳，这俩恋爱时爱得轰轰烈烈，散场时同样也风风火火，一句性格不合，就在陈亦年仅两岁时结束了他们短暂的婚姻关系。像是存心要跟前妻较劲，明知孩子还小更需要妈妈照顾，但陈展晖偏偏就是卯足了劲地争取抚养权，最终陈亦判给了他。艾琳心灰意冷，一气之下去了日本京都求学，没过两年和学校的教授坠入爱河，结了婚，后来又生了个女儿。这么多年她回国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但礼物和照片倒也寄得勤，逢年过节一回也没落下过，也多亏她时常寄照片，否则亲妈长什么样陈亦还真保不准能忘。
　　至于他爸，离婚后一门心思全花在了搞建材生意上，事业是越做越大，但人也越来越忙，几乎常年不着家，直到几年前在隔壁市遇到个合适的对象，才又重新走入了婚姻。对方同样也是离异，只不过没像他爸还有他这么个小拖油瓶。俩人结婚后在隔壁市买了房，起初也接了他过去，说要仨人一起过日子。但陈亦自小哪儿离过老陈老金身边，过去住了还没俩礼拜他就嚷着要回家，于是他就照旧还是跟他爷奶生活。而他爸跟他后妈结婚第二年就有了他俩的孩子，后来再提起接他过去一家四口团聚，陈亦就更不愿意了。前两年每逢暑假他还会过去小住十天半个月，但现在，哪怕他爸再三令五申让他放假了过去，他也打从心里懒得去。
　　这些年来，陈亦早也习惯了生活中爸妈的位置常年空缺，他自认也挺知足常乐，有老陈和老金二老便万事足。至于他爸妈，他俩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他这个儿子，因此在物质方面各自极尽弥补满足他，那都是他们的事。他们给，他就收，既能得到双份的零花钱和礼物，又能减轻他们的内疚，何乐而不为呢？
　　这不，虽然心里嫌他爸形式主义，吃顿饭还非得到外面吃，但为了零花钱，陈亦折腰了。怕他爸真又开车到校门口来接，陈亦这次干脆跟他报了个地址，约了周三放学后直接在店里碰头。
　　因为是他爸请客，陈亦特地约在了学校附近最贵的那家吃牛排的西餐厅。到了那天，中午吃食堂的时候，他告诉宋禺斐让他放学后不用等自己先走。宋禺斐点头，没有多问，倒是许威，软磨硬泡地非得知道他放学后要干嘛去。
　　原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况且他家里的事许威也都知道，就是宋禺斐他也没打算瞒，就耸了耸肩交代说：“我爸今儿过来，晚上陪他搓一顿，尽尽孝。”
　　“你爸有一阵儿没来看你了吧？这回肯定又给你捎带什么好东西了！”许威显得比陈亦要兴奋。
　　“得了吧。”
　　许威没说错，隔越久没来，他爸送他的礼物就越丰厚，其中有他喜欢的，也有他早就已经不玩的，他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只是每回都欢天喜地地接过。
　　放了学，等陈亦骑车赶到西餐厅，陈展晖人已经到了。年轻时的陈展晖身形偏瘦，人也勉强算得上文质彬彬，后来下海从商，一年到头没少在外应酬，这两年大概年纪到了，早些年喝酒抽烟的那些弊病，渐渐都显了出来，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身材发福这点——见到儿子，陈展晖挺直了身体堆起笑，略显局促地朝他招手，示意他坐。
　　跟父母的单独相处开始变得尴尬，或许就是孩子长大的标示。
　　陈亦心里叹了口气，坐到他爸斜对面，“爸。”
　　“哎！”陈展晖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甭管生意场上混得多如鱼得水，对着自己的亲儿子，陈展晖思前想后，最后没话找话地问他：“刚放学呢吧？今儿外面怪冷的，饿不饿？”
　　“饿！中午没吃饱，上了一下午的课，我都快饿死了。爸，咱先点餐吧？听人说这家店的菲力牛排特好吃，我还没吃过呢！”
　　“好！点餐点餐——服务员——”陈展晖终于捡起自己当爹的自信，扬声招手叫餐厅的服务员。
　　陈亦翘首四周，因为是饭点，店里生意挺不错，差不多都坐满了。见邻桌一对小情侣点的也是牛排，他于是问他爸：“哎爸，你牛排吃几分熟？我看电视里那些人都点三分熟五分熟，那还带着血呢吧？”
　　“三分不行，太生了，小心吃坏肚子。咱爷俩点七分熟的就行，上回我跟你蔡阿姨去香港吃的——”陈展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才消失的局促瞬间又爬回脸上。
　　陈亦恍若未闻他爸下意识没说完的话，边低头翻菜单边应和：“那行，咱就点七分熟。我还想再点一份薯条和鸡翅，饮料我要冰可乐，爸你呢？”
　　“那我要一杯红酒吧。”
　　点完了单，服务员一转身离开，陈展晖就没忍住刚才噎在喉咙口的唠叨：“这都入冬了，你怎么还喝冰的？冰的饮料要少喝，你现在是高三，可不能管不住嘴随便吃喝，不说胃受不住，冻咳嗽了怎么办？”
　　“嗐，没事。放心吧爸，你儿子我一年四季都这么喝，一点事儿没有。再说，可乐不喝冰的，那还是可乐么！”
　　陈展晖说不过他，“你呀，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倒是十足十像你妈。”感叹了这么一句后，又想起来问道：“对了，我听你爷奶说，你们学校最近刚考完期中考试？怎么样啊，这次考得？”
　　我操，幸亏他没把家长会这事跟老陈老金说，否则他俩还不得告诉他爸！他可是连借口都编好了，这回家长会他既不想麻烦他爸，也不想累着他爷奶。老汪要是准许呢，那他就自个给自个出席，要是不行，那就算了，反正家长会说来说去还不都那些车轱辘话。
　　“就那样吧。”陈亦摆出不大乐意提的模样，“哎呀爸，你不也知道，我就真不是那块学习的料。我已经想好了，高考我肯定全力以赴，尽量往二本冲。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没考好，那我就报所大专学门技术傍身呗！有手艺，将来总不至于还养不活自己吧。”
　　话虽然有意修饰了，但这的确是陈亦的真心话，不只是为了敷衍他老子。
　　陈展晖因为从小没管过陈亦学习，现在自然也没脸多说什么。“什么话？哪怕真考砸了，难道你爸我还能让你以后给人打工去？！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图什么，还不就是想咱一家老小能安稳无忧地舒舒坦坦过日子。你爸现在这家公司说大不大，但好好经营未必不能长久，这以后还不得交到你手里......”
　　“爸，瞧您说的，越说还越远了。”陈亦笑着打断，他这还没高考失利呢。
　　陈展晖苦笑一声，“学习不行这点，你倒是遗传了我。”
　　“是么？荣幸之至。”陈亦涎皮涎脸地回。
　　“贫嘴！”陈展晖笑道，“我下午回去看了你爷奶，晚上就不过去了，明儿一大早还有个会要开，待会你回去替我说一声。”
　　“行！”
　　“今儿你敞开了肚皮吃，爸下回再弥补你，随你想吃想喝想玩什么。”或许陈展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每回临走前说的话都差不多，总觉得亏欠，惦记弥补，以及把陈亦当个孩子哄。
　　陈亦很配合，眉开眼笑地回：“好嘞！”
　　父子俩久违的一顿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结了帐，陈展晖坚持要开车送陈亦回去，被他果断拒绝了，最后只得妥协。临走前，不出许威所料，他爸一如既往地从后备箱里拎出来几袋大大小小的东西，递给他，说“这些都是你蔡阿姨给你买的”，接着又打开皮夹，抽了一叠鲜红的钞票塞给他，叮嘱他平时花钱别太委屈自己，想买什么用的吃的尽管买，如果缺钱就给他打电话。
　　陈亦一一接过，笑着说“谢谢爸！”
　　带的礼物给了，该说的话也说了，陈展晖带着满足和失落钻进车里走了。
　　陈亦立在原地，两手拎满礼物，目送着他的车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低头瞥了眼手里大袋小袋的东西，既有新款的球鞋，也有奇怪的补品，他把它们随意挂到车把，脚一蹬，吃饱喝足，各回回家！
　　到家后，陈亦关上房门，把他爸给的零花钱拿在手里数了数——不多不少两千整，够他逍遥好一阵儿了。
　　洗完澡，他一屁股坐到书桌前，边啃苹果边登□□。他们班有个班级群，平时既在里面讨论讨论作业，偶尔也会聊聊学校里的八卦，陈亦属于潜水派，上线多半也只是随便瞜两眼，比起一条条回顾动辄上百条的未读内容，他对他们班这些人的□□签名更感兴趣：譬如什么“我都吃了三碗饭，我妈还嫌我吃得少”这种真情实感的，又什么“你永远不知道Ta的笑容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种意味深长的，还有诸如许威这种“你大爷就是你大爷”嚣张傻逼的......
　　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而陈亦呢，他因为实在想不出网名，所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直接用的原名。他点了两下群里名叫“盖世英雄”的头像，弹出对话框后，他给对方敲字：明儿放学我请客，吃什么随便挑。
　　【盖世英雄】立刻回：你是我大爷！大爷我爱你！大爷你最棒！大爷我想吃肉！
　　【陈亦】回了他一个鄙视的表情：准了
　　【盖世英雄】：今天你爸又请你吃啥好吃的了？
　　【陈亦】：就上次你说的那家吃牛排的
　　【盖世英雄】：我仇富！不行！明天我也要吃牛排！！
　　【陈亦】：我问问
　　【盖世英雄】：谁？问谁？还要问谁？那你问我干啥？？
　　【盖世英雄】：人呢？大爷？我也总？
　　【盖世英雄】：......
　　陈亦扒拉了一圈群里那些堪比牛鬼蛇神的网名，愣是没发现疑似宋禺斐的□□，又想起他搁置手机那件事，心想他八成是没在班级群里，甚至很有可能他还没有□□。
　　有时候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当代高中生，怎么就能把自个整得这么与世隔绝？！
　　没办法，陈亦改用手机给他发短信：睡了没”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没多久，他的回复来了：没有。我没那么早睡。
　　陈亦不自觉笑了笑，闲扯淡地又问：那你一般几点睡
　　这回大概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又回：十点。有什么事吗？
　　陈亦瞄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9：57，心道：嘿，好你个宋禺斐，故意逗我呢吧？既然如此，他干脆也不编辑短信了，直接拨通号码打了过去，铃声响了几秒，接通了。
　　“喂？”
　　“喂什么，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存我名儿啊？”
　　宋禺斐的声音透过手机听上去轻轻淡淡的：“存了。这么晚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怎么老问他有没有事，陈亦怼许威怼惯了，张口便反问：“怎么，没事就不能打给你？”
　　“能。”宋禺斐回，顿了顿又犹豫地问：“你是有什么事吧？”
　　真是服了。陈亦撇了撇嘴，“是是是，我是有事，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明儿放学我请客，然后许威那小子说想吃牛排，所以打给你问问，牛排你吃不吃？还是你想吃别的什么也行！”
　　宋禺斐那边安静了两秒，然后就在陈亦纳闷出声之际，他的声音又轻轻淡淡地传了过来：“我都可以。”
　　“......”陈亦把手机离开耳朵，望了眼时间，认真问道：“你平时真十点就睡？”
　　“嗯。”
　　“行吧，那你睡吧。挂了啊！”睡得够早的。
　　陈亦挂了电话重回□□，给“盖世英雄”发了个OK的手势。与此同时，大概是看到他在线，网名叫“晴天小猪”的洪天逸抖动了他的□□，向他发起了游戏邀约。打游戏怎么能少得了许威，不知不觉一场酣战结束，“明天”也悄悄变成了“今天”。